早早起來,拂曉換了一身玫瑰蹙金滾邊長衣,底下是蓮青純色長裙,裙襬逶迤於身後。
她站在滴水檐下徐徐品着雨前龍井茶,目光漫不經意地落在正往花木上澆水的宮人身上,晨光縷縷照落於身爲其鍍了一層金色。
若雪無聲地來到她身邊垂首道:“公主,寧福回來了。”
眸光一閃,倒映在茶水中灼灼發亮,她擡首簡單地道:“叫他進來。”
大開的硃紅宮門中匆匆奔入一人,正是數日不見蹤影的寧福,他奔到拂曉跟前急急行了一禮後道:“啓稟公主,奴才在亂葬崗找到了梅香的屍體,此刻就放在梅香生前住過的地方。”
若雪在旁蹙一蹙眉尖道:“屍體是在了,可這驗屍的人……主子要如何讓殷公子入宮?”宮庭內苑從來不許男人隨意進出,除了已經算不得男人的太監和太醫以外,其他人想進來除非皇上首肯。
“他不能入宮,但有一人可以隨意入宮。”拂曉極是肯定地道,脣角隱隱綻出幾絲笑意,漫上猶如工筆刻畫精緻無雙的容貌。
陳相允,他此刻在京城真是再好不過的事!
手輕輕一沷,抿了沒幾口的茶被悉數沷在階下,提裙轉身,在將空盞交到若雪手裡的時候,聲音如期響起:“叫陳相允即刻入宮見本宮!”
之後,嫣紅的脣貼在若雪耳畔,輕輕說出一句只有若雪能聽見的話。
在若雪會意離去後,她獨自撐起素絹傘走下臺階跨出宮門,沿着六棱石子小道徐徐走去,一路上衣衫曳過處不斷有宮人跪下行禮,而她的目光甚至未停留一下,一步步看似弱不禁風實則堅定不移地走向她要去的地方。
冷宮,這是一個關押廢黜妃子的地方,陰森幽暗,潮溼發黴,既沒有錦衣玉食也沒有宮人服侍;有的只是一日兩餐發黴變餿的飯菜以及不時從腳邊竄過的老鼠蟑螂。沒有一個人可以在這裡熬過一年,不是死就是瘋。
拂曉不記得自己當初是如何來到冷宮,只清晰記得回去後一連數日不能安寢,只要一閉上眼就浮現出冷宮中那些瘋顛女子的模樣。
她們也曾青春,也曾貌美,也曾貴極一時,但是一入冷宮前塵過往便如夢幻泡影般散去,再不復存在。
她不要母妃死,更不要母妃瘋顛一生,所以她一定將母妃從沼澤中拉出來。
踏過冷宮殘破的宮門,在蛛網層層的破敗宮殿中找到了梅香居住的那一間小屋,從明昧殿一名普通宮女到冷宮的管事姑姑,表面看來升遷實則暗貶。
冷宮就意味着放逐,從此消失在旁人視線中,從此與一堆瘋子做伴。據說梅香是犯了錯才被調到冷宮做管事姑姑,但是犯了什麼錯卻無從得知。
門上積了厚厚一層灰,手一推就留下幾個清晰的指印,剛一開便有一股腐臭撲面而來,令人作嘔。
拂曉掩住口鼻進到裡面,只見兩張桌子拼就的地方躺着梅香高度腐敗的屍體,腐液不斷從她體內流出至桌上然後滴落在地,原先穿在身上的宮女服已經髒污的看不出顏色。
不論生前如何貌美如花,死後都是一般模樣,沒有溫度,僵硬,然後腐爛,最後化爲白骨,就如佛家所說:塵歸塵,土歸土……
拂曉不懂醫,所以只看了一眼後便將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此間房子是梅香生前待的地方,若她的死當真有隱情或與十七年前的事相關,那此處當會有一絲半點的線索留下。
很簡陋的地方,除了一張牀一個櫃子,幾張桌凳及一些必要的用具外就沒有其他了,可見梅香生前過得並不盡如人意。
此處有什麼東西可謂一目瞭然,一圈下來並不見有什麼可疑之物,難道是她想岔了?
一件一件仔細看來,若說唯一有疑點的就是糊窗的雨過天青紗,縱觀其它舊殿用的均是殘舊窗紙,此間顯得格格不入。
走到窗前取下未糊實的紗角拿在手中細看,並未覺有何不妥之處,平常所見的材質上面也沒有任何文字或花紋。
拂曉拿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一陣,實在瞧不出何許名堂來,倒是屋外傳來細碎的聲音,出去一看,原是若雪領着陳相允到了,在他們身後還跟了一男一女,男的自在意料之中,女的卻令拂曉微微揚起了柳葉眉。
“哦,王子把青青姑娘也帶來了?”青青拘謹地站在卓克爾身後,秀氣的五官盈滿了不安。
陳相允軒一軒眉滿不在乎地道:“小王都冒着危險把殷公子給公主帶到宮裡來了,公主難道還要如此計較?”
脣邊漫過一縷笑意,“本宮豈是這般小心眼的女子,只是冷宮乃不詳之地,她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本宮怕她受不了。”
“我……我沒事,公主不必管我。”青青飛快地擡頭看了一眼旋即又低下頭,及地裙襬下腳尖在地上輕輕地碾着,以減輕心中緊張。
“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留青青一人在駐站小王也不放心,所以帶在了身邊,還望公主莫怪。”
看似輕巧的話卻因他目光掃過殷無垢而帶了一層深意,把柄……從她決定讓陳相允將殷無垢帶入宮的那一刻起,把柄便不再爲她所有,陳相允手中也有了她的把柄,雖然不甘卻無可奈何。
“青青姑娘是王子心尖上的人,本宮如何會怪,就是惟恐招待不週怠慢了。”言語間她示意若雪好生陪着青青,莫要有所閃失,自己則帶了殷無垢入內,陳相允在青青耳邊說了幾句也跟到了屋內。
“他們在裡面做什麼?”青青好奇地問,陳相允只輕描淡寫地說裡面有些事,讓她不要進去也不要離開此處,並未說明是何事。
若雪不太高興地睨了她一眼不耐煩地道:“你想知道自己去問就是了,我只是一個下人,哪會知道。”
青青見若雪不喜歡她,神色一黯,輕咬着嘴脣至一處石凳上坐下,不再說話。
且說殷無垢和陳相允進得屋後立刻聞到一股惡臭,順着惡臭來源看去是一具高度腐敗的屍體。這便是今日拂曉召他們入宮的原因所在。
“我想知道她的死因究竟是什麼。”目光靜靜落在殷無垢身上,流露出輕易不肯示人的信任。
殷無垢已從若雪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當下也不多言,微一點頭後挽起袖子走到梅香屍體前動手檢查起來,因皮肉已腐爛,令驗屍增添了不少困難,不時有蒼蠅從各處飛來叮在屍體上揮之不去。
趁着這個功夫,拂曉又來到窗紗前,直覺告訴她不對勁,現實卻找不到破綻在哪裡,着實令人費解。
“大明好生富貴,連冷宮都用上了蟬翼紗。”陳相允不知何時來到身邊,臉上掛着招牌式的邪魅笑容。不待拂曉說話,單手用力一撕,將已經有些鬆動的窗紗整個從朱漆脫落的窗上撕了下來。
拂曉尚不及怪他這般大刺刺的舉動,便被窗紗撕落後從窗框中帶出來的東西吸引了眼球。
月白內裡,淺黃緞面,上以赤金線繡江河山川,祥雲瑞光,四四方方的樣子像一塊放大了的絹帕。東西就被系在窗紗抿入框中的一角,收拾的甚是仔細,尋常發現不了。
陳相允也沒料到自己隨手一扯會拉出這麼個玩藝,拿在手裡看了幾眼不太確定地道:“這彷彿是嬰兒用的襁褓。”
梅香是宮女,一生未嫁,更甭說生子,哪裡來的襁褓,還這麼小心藏在窗框中……疑問一個接一個浮現,反而比原先更多了。
拂曉揉一揉微微發脹的額頭,一時理不出個頭續來,只得將東西交給若雪收好。這時無垢那邊已經檢驗完了,到外面拿了皂莢就着若雪一早準備好的水洗了好些遍,縱是這樣手上仍留有些許腐臭味。
“怎麼樣?可有查出結果?”事關母妃,縱是沉穩如拂曉也不禁急切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