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渝舊事 幾重心憂
一片翠綠的竹林無邊無涯,微風過處,竹葉沙沙作響,化爲波波綠浪此起彼伏。
林間似乎有些薄霧,如煙如幻,四顧皆茫茫。
忽然,一抹刺目的紅映入眼中,周圍的霧氣也顯出妖豔的紫紅,美麗,但寒透心脾。
兩個熟悉的身影依偎在那片紫紅中,看不清面容,可是脣邊的笑意卻那麼明顯。明明是平和,滿足,雲淡風輕的笑容,爲什麼刺的人心疼。
想哭。
想大聲叫喊。
伸出手,前面一片黑暗,似乎有什麼東西從眼前劃過,沒有抓住,來不及……
不要!
“駿逸……”
駿逸?是誰?
“駿逸!”
對了,駿逸是……
努力睜開眼睛,一片白茫茫,閤眼,再睜開,好模糊。
眨眨眼睛,慢慢找回焦距,百里驥終於看清了眼前的境況:精緻舒適的牀鋪,面露關切的衆人。這些人中他只認識一個,另外三人一個綠衣女子,一個青衫文士和一個白衣少年。
“這是……”
“你突然昏倒,嚇了我們一跳呢,現在覺得怎麼樣?”坐在牀邊夢若溪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百里驥想起自己似乎確實是莫名其妙地暈了過去,略微動了動,身上還有些乏力,除此倒也沒有什麼別的感覺。見衆人都盯着自己,便擠出些笑容答道:“還好。”
“好你個頭啦!”那個長相甜美可人的女子躥到他跟前,娃娃臉上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瞪着他:“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三天三夜!我們擔心壞了,都查不出有什麼不妥,你就只是睡,誰叫都不醒……”
聽着這熟悉的語調,連珠炮般伶俐的口齒,百里驥徹底清醒了過來,見她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不禁笑道:“是我不好,讓何姑姑擔心了。”
不等何姝張口,就被青衫男子扯到一爆他在牀邊坐下,從絲被中拉出百里驥的手,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脈上。一時間屋裡安安靜靜,就連何姝也乖乖閉上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青衫男子的身上。
百里驥也仔細觀察着這個閉目凝神的人。他不是夢若溪那種風流倜儻的俊公子,五官的線條不夠柔和,但組合在一起卻異常的和諧。他的面貌不屬於帥哥俊男,但他身上散發着一種穩重可信的氣質,使得別人忍不住對他產生親近感。看着他,百里驥腦海裡浮現出四個字——權威學者。
眼見他輕輕蹙眉,何姝着急地罵道:“臭庸醫,爛書生,到底怎麼樣?你倒是說啊,真真急死個人!”
那雙眼睛突然張開,琥珀色的眼仁流光異彩,只輕輕一掃視,何姝便沒了聲音,連百里驥也覺得心臟有瞬間罷工。
氣氛有點特別,夢若溪清了清嗓子:“溫文?”
溫文收回手攏在袖中,向夢若溪說道:“還是一切如常。”
百里驥覺得這話說的挺奇怪,便出聲問道:“如常還不好麼?”
那溫文擡眼看他,半晌方道:“既然如常,何故昏睡?”
好個惜字如金!你問我,我問誰?百里驥抓了抓頭道:“可能是中毒的後遺症吧……”一擡頭,發現衆人臉色多少都有些變化,溫文一把又搭上了他的脈。夢若溪擔心地問道:“你何時中了毒?”
“就是昨天……哦,不對,是離開皇宮前的那天晚上。”
“你可知道是何人下的毒?”
百里驥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講出來。想起那晚聽到的話,百里驥忽然記起一事,掙開手一把抓住夢若溪急急問道:“我爹呢?我昏倒前明明看見他了,現在怎麼不在!”
如此緊張倒把幾人弄面面相覷,夢若溪答道:“你爹守了你三天三夜,我怕他撐不住,剛纔硬逼着他去睡一會,不過一個時辰的事。他現在就在廂房裡,你若着急我去叫他來看你。”說着就要起身。百里驥拉住他道:“不用叫了,我隨便問問而已,讓他睡吧。你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你受傷了沒有?”
此時不光是夢若溪,其他人也都驚詫地直盯着百里驥。
瞬間恢復常態,夢若溪笑了笑道:“我沒事。”
沒事麼……百里驥也釋然一笑
老兄,既然你瞞我,就不能怪我欺你。
一陣沉默中,肚子適時唱響了奏鳴曲,百里驥眨巴着眼睛無辜地向衆人望了望。夢若溪起身道:“吃的東西馬上就好,你先躺着休息一會。”得到他的應允,衆人便陸續退出了房間,臨出去前溫文還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沒過多久就有侍女端來了煮的稀爛的粥。久不進食的腸胃不堪油膩,所以百里驥忍住對肉食和點心的,痛痛快快地連喝了兩大碗素粥還不覺得飽,怕他撐壞的侍女搶過碗急忙撤了下去,害他一臉幽怨無處訴說。
吃了飯困勁又上來了,百里驥本不打算睡,但還是不知不覺就迷迷糊糊打了個盹。再睜開眼已經掌燈時分了,百里驥坐起身,見百里捷獨自靠着牀邊的椅子假寐。
燭光映在他的臉上,投下一片分明的光影,隱約可見發青的黑眼圈。這一刻,他不是戰場上叱吒風雲的將軍,只是一個守在孩子病牀前的父親。看着這張堅毅英俊的面孔,百里驥心裡暖烘烘的。小時侯自己有點叛逆,常惹父母生氣,後來剛剛懂事,還來不及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就掛掉了。再世爲人,從小清楚的旁觀,終於明白了父母的心情,他們的愛太含蓄,只能用心去感受,而多少子女都沒能做到這一點,直到他們也爲人父母才幡然省悟,卻已遲了。
也許是血脈相連,聽到那人說他死了的時候,百里驥直覺地不相信,但心底卻隱隱起了報仇的念頭。小心提防了他這麼些年,怕他看穿自己,而他對自己也挺嚴格,本以爲他們之間會有隔閡,到頭來還是忍不住爲他擔心替他不平……百里驥嘆口氣——自己還真是當兒子的料。
百里捷聽見聲響,動了動便醒了,見百里驥已經起來,伸手端了一杯水笑着坐到牀焙“醒了怎麼不叫爹?好些了麼?”
百里驥忙答道:“好多了。”見他似乎想要喂自己喝水,又不知怎麼做纔好,便主動接了杯子埋頭喝水。忽然感覺百里捷伸手摸他的頭,百里驥一口水全嗆進了鼻子,不住咳嗽起來。百里捷手忙腳亂的替他順氣,一手接過杯子放在桌子上,又拿帕子給他擦臉……等到勉強收拾好了,兩人都是既狼狽又尷尬,氣氛一時有些緊張。
看着意氣風發的老爹此時好似居家奶爸,百里驥終於撲哧一聲笑了。見他笑了,百里捷也笑嘆道:“我離家日久,與你們兄弟都生分了。可憐你們母子,因我的緣故不知吃了多少苦……”
百里驥忙打斷了他:“爹別這麼說,回來就好。爹,我的衣服怎麼換了,身上的東西都不見了呢。”
百里捷皺眉道:“正想問你呢,你那身衣服都是塵土,還有血跡和燒洞,是怎麼弄的?何姑娘說他找了你一夜,後來東宮起火,她急的不得了,天快亮時纔在御花園中找到你和太子,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們到御花園做什麼?聽說後來太子和你說了好久的話,何姑娘再三催促你都捨不得賺可是真的?”
百里驥聽的頭都大了,這其中能說的不能說的太多了,還真的好好想想。因此,他以手撐額道:“爹,此事說來話長,孩兒現在還略有些頭暈,改日再細細說給爹聽可好?”
百里捷恍然道:“是了,你纔剛醒,此事也不急,爲父竟然疏忽了,快躺下。”
百里驥躺的都快僵掉了,自然不想再躺着,連忙繼續岔話:“爹,我身上的東西呢?”
“都在呢,只是更衣時怕你不舒服才除下的。那匕首是你孃親的寶貝,我碰她都不讓,如今也給了你……你脖子上戴着的玉佩卻不曾見過,何時有的?”
“是上山進香的時候一位高僧給的,說是和我們有緣,哥哥也有一塊。”百里驥順口瞎掰道。
“哦,那倒還罷了。我看那玉佩不像俗物,玉質極好,若不是稍有瑕疵,必定是價值,若是別人送的……”
“爹,您剛纔說那玉佩有瑕疵?孩兒怎麼沒發現呢?”
百里捷起身從牀頭拿過那玉佩,向百里驥笑道:“駿逸何時學了鑑玉?瑕疵有多種,這白玉上的紅痕也算是了。”
百里驥向他手中看去,頓時大驚失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通體瑩白的玉佩中,赫然有一條血色的紅痕。一把搶過玉佩,不顧百里捷的錯愕,用絲被猛蹭了一通,那紅痕絲毫抹不掉。迎着燭光仔細一看,紅痕竟是從玉佩裡面生出來的,如一縷鮮血般猙獰。百里驥突然心口巨痛,強烈的不安籠罩周身,整個人不可抑制的微微發抖。擡頭對上百里捷的擔憂的眼神,百里驥抓住他的手不住:“爹,我們快去找孃親和哥哥,他們恐怕有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