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馳天下 塵埃落定
塵埃落定
原諒尉遲吧,頭疼又犯了,所以耽誤了時間——
從茂州到仙人淵,地勢東低西高,緩慢地擡升着。沿途郡縣修築的官道寬闊平坦,交通已稱得上是難得的便捷了。的85
然而羅輕裳從來不知道幾百裡的距離竟然可以這樣的遙遠,漫漫長路彷彿永無盡頭。習慣了內力維護的身體在馬匹奔馳的顛簸中好似隨時都會散成一塊塊一節節,冷冽的寒風從各個角度灌進衣袍,高熱眩暈伴着僵冷疼痛以幾欲滅頂的強度漫天襲來避無可避。
但他不能停,因爲前方的戰事不會等他;他不敢停,因爲一旦停下來說不定便再也趕不動了;他不想停,因爲拼死換得的機會只有往前纔有意義;他不願停,因爲從來沒有一刻如現下這樣心似明鏡。
靠着不眠不休來彌補速度上差異,他幾乎沒比來時多耽誤多少時間。
當終於能夠遠遠看到仙人淵那土囧囧的山石,羅輕裳幾乎要從馬背上滑落下來了。
眼前兩條岔路,右往北,左向南。
羅輕裳知道自己的活路該是右面的那條。在那裡,他位極人臣,多年的經營消滅了異己,即便沒有楚愷禎他的安危也能得到保障。況且如果楚愷禎真的被刺,他甚至能夠獲得更大的權利……但是一旦往右,他就離他更遠了,也許想近距離見上一面都再不可得!
若是向左,眼見得是條不歸路。他身上的衣袍繪有北姜臥虎紋,如果被當成奸細亂箭伺候,依他現下的狀況着實沒有反抗能力。就算僥倖不被認出,大戰在即想要接近主將營帳也難於登天……
頭腦中自然而然地想到種種可能,身體卻早先於理智作出了決斷。手中繮繩一動,他毫不減速地策馬奔上左邊的那條路。
約莫着又跑出了大半個時辰,坐下的駿馬口中已經噴出白色的沫子,羅輕裳終於望見了黎陽的北郡大營。
瞬間,一種情緒填滿心間,不是欣喜,而是驚懼。
他已離軍營如此之近,卻仍然沒有士兵阻攔盤問,也沒有任何預警發出。以齊偲的治軍手段,營地周邊的防衛不可能這樣鬆懈。看這個架勢,唯一的解釋就是——有變故發生!
心頭冰涼一片,強壓下的疲勞早達到極限。羅輕裳只覺耳中嗡鳴眼前一花,傾身伏倒馬背,好半天都看不清周遭的景物。馬匹不知主人的情況,即便汗如泉涌仍舊努力前奔,眼見幾乎要直衝進轅門。
瞭望塔上的士兵早見一人一騎往這邊過來,不過看他那毫不遮蔽的跑法,實在不像細作的樣子。因爲搞不清狀況且主帥又不在營中,所以瞭望兵就暫未示警以靜觀其變。沒想到那人一路衝來竟沒有要停的意思,連帶着把喝止警訓都不當回事。見攔不住人,瞭望兵急忙發出信號,一面挽弓搭箭朝下便射。
這一箭沒射着人,倒是正中馬臀。馬匹嘶叫一聲發足狂奔,竟然一躍而起跳過拒馬,在撞上柵籬的同時將背上的人高高甩了出去。
羅輕裳心知這麼摔下去非同小可,卻已無力阻止。
電光火石間,寶藍身影騰空而起,輕盈如燕矯健如鵬,在那抹絳色墜落前將人接住。
原本百里驥正在帳內聽着何商與慕容信匯報幾日來各處的情況,忽聞得警號響起,他忙出帳來看個究竟。只見營外一匹馬長嘶一聲便往柵籬上撞來,直把背上的騎手摔進轅門裡。那人頭背朝下掉下來,若是這麼着地不死也要殘廢。想叫何商他們救人,無奈距離太遠已是不及。惋惜着急間,卻見夢若溪飛身而起將人接住了。
百里驥心中暗贊他輕功絕佳,一面快步走過去想幫忙看看那人的狀況。沒想到夢若溪突然將懷裡的人丟到地上,接連着退後兩步,“唰”的抽出銀光森森的寶劍來。只聽他厲聲呵道:“你怎麼在這裡?”
四周趕來的守營士兵驟然安靜,沒有半個交頭接耳的。
百里驥靠過去,還沒見到摔下來的那人,先被夢若溪的神情嚇了一跳。
在他印象裡,夢若溪可以是風liu倜儻,可以是玩世不恭,可以是俊朗多才,可以是正經八百,可以是老神在在,可以是童心未泯,可以是狡猾機智,可以是黯然神傷……然而無論何種表情,他都是在笑的——只是有時那笑掛在臉上,有時隱在眸子裡。哪怕是苦笑吧,至少也還是笑。
但現下這張臉上完全沒有一絲笑意,不僅如此,此刻那雙眼睛裡劇烈地翻滾着的怨恨是這樣明顯,百里驥彷彿可以看見yin翳的殺氣在他周身蔓延籠罩。
究竟要多深的仇怨才能逼得人失控如許?
百里驥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正對上一雙閃爍着同樣怨憎的紫眸。
那人風塵僕僕狼狽不堪,烏黑的頭髮鬆鬆攏着。兩頰暈着淡淡不正常的潮紅,分明是正在發熱。緊抿着的脣邊一縷鮮血赫然刺目,更襯得美麗的臉龐憔悴如同鬼魅。雖然落魄如此,但他的姿態卻是反常的凌厲——起碼在百里驥的印象裡,從未見過他這般的鋒芒畢露。
如果說眼神能像刀劍一樣殺人,那麼這兩個人無疑早被彼此剔肉削骨,凌遲得灰飛煙滅了。
百里驥不敢說自己從沒恨過,但自己的恨比起眼前這兩人,似乎委婉平和的再也稱不上是恨了。
兩人就這樣被一種強大的負面情緒牢牢攫住,恨不得對方頃刻間消失;迫人的殺氣使得他們周身丈內無人能近,小小一方天地自成地獄。
就在百里驥以爲兩人間的氣場即將爆發時,突然遠遠傳來“嗵嗵嗵”三聲沉悶的炮響。幾乎與此同時,仙人淵方向的天空黑煙升騰,隱隱夾着火光。
羅輕裳身子一震,匆匆四下張望着,眼神登時變得焦急而狂亂,喃喃地說:“這是座空營……”
夢若溪冷冷道:“當然,黎陽大軍傾巢而出,佈下天羅地網,你的北姜王恐怕要吃些苦頭了!”
羅輕裳彷彿沒聽見他的嘲諷,自顧自掙扎着想要站起來。
簡簡單單的動作卻似乎費了他十分力氣,虛浮軟弱的樣子完全不像一個高手該有的狀態。百里驥這才注意到他的不對勁——不單是受傷和發熱,那虛弱根本是內力全失所造成的。
夢若溪顯然也看出了問題所在,不禁眉頭一皺,劍尖直指對方:“你又想耍什麼花招?”
羅輕裳勉強站直身子,重重喘着氣道:“帶我……去見他。”
“什麼?”
“我說帶我去見溫文!”羅輕裳彷彿用盡全身的力量低低咆哮道:“事後隨便你怎麼處置我!”
“你還有臉去見他?”夢若溪手中緊握着的寶劍振顫着發出清吟聲,正是真氣激盪殺氣暴漲的信號。
羅輕裳那雙紫眸中瞬間泛起焦急與絕望,踉蹌着後退半步道:“現在不行……我還不能死……他會有危險……”
“有危險?如果我傻到帶着你去見他那才真叫危險!”
“你相信我……”
“我以前就是太過相信你了!”
“我說的全是真的……你們不知道,楚愷禎有一批專司刺殺的死士……兩軍陣前情形混亂……咳咳……難保他萬無一失……”
聽到這裡,百里驥已是心中瞭然——無怪乎百里騏會放他一馬,這樣看來還真說不上究竟是仁慈還是殘忍了。
夢若溪被那雙眼睛中的焦急痛楚怔住,然而只是短短的一瞬便冷冷回絕道:“你死心吧,他不會想要見到你的。今天你自己撞上門來,我定要替那些慘死的故人報仇!”
聞言,羅輕裳心中直往下墜,面上漸漸顯出悽苦之色。望着仙人淵方向濃煙滾滾,真恨不得肋生雙翅直飛過去。無奈,咫尺天涯!
百里驥暗歎了口氣,略略思量片刻,搶在夢若溪動手前忽然開口說了句:“還是帶他過去吧。”
這一聲不要緊,所有人的視線統統調轉過來,其間猶以那兩人爲甚。
羅輕裳看到他後不由得一愣一驚,隨即宛如抓住了最後一棵救命稻草般,幾乎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薄脣微微翕動似是欲言又止;而夢若溪先是愣了愣,身上的戾氣有所緩和,卻依舊沉下臉低聲問道:“駿逸,你可知道這個人是誰?”
百里驥靜靜看向羅輕裳,直到那雙紫眸裡逐漸泛起不安的波動方纔轉開眼道:“我記得他……他的樣子和十年前相比基本上也沒改變多少。”
“那你還替他求情?”夢若溪不解地說:“若不是他從中作梗,你爹和你娘也不會落得客死他鄉!”
百里驥沉默了一下,點頭道:“我知道。不僅如此,他爲奪玄罡劍挑動武林紛爭、血洗輕絮園,幾乎置我於死地,我沒有任何理由要替他求情。”說到此處,話鋒突然一轉:“但他拼着一死也不願見惠親王涉險的心我卻是信的。”
羅輕裳目光一動,慢慢將手攥緊了。
夢若溪皺起眉頭道:“你年紀尚輕,不知此人的狡詐無義,這隻怕是他的苦肉計。”
百里驥不答,反而向羅輕裳伸出手道:“若無不便,可否讓我檢查一下內息?”
夢若溪大驚,一把拽過面前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狠狠訓斥道:“別靠近他!你莫要被他那張臉騙了,就算失了內力他也精於妖惑蠱術!”
羅輕裳登時變色,瞪着夢若溪恨恨地說:“妖惑蠱術?我精於妖惑蠱術還不是你害的!”
“笑話!”夢若溪冷笑道:“這關我什麼事?”
“若不是你……”
嗖——啪啪——
一支響箭忽然在東北方向的天空炸開,點點金紅色的火光燦爛耀目。
羅輕裳擡頭一看,立即失聲驚呼:“不!”
百里驥頓時明瞭:“這是楚愷禎的後手?刺殺主帥?”
羅輕裳慘白着臉點了點頭。
“慕容,備馬!師兄,你帶着他。”百里驥面色一整迅速吩咐道:“我們立刻趕去仙人淵!”
“不行!你這簡直是胡鬧!”夢若溪堅決反對。
“無論如何,xing命攸關之事我是寧可信其有的!”
百里驥在商海中闖蕩多年,深知要想說服一個堅決的人,唯一的方法就是比他更堅決。
見少年難得嚴整的表情,慕容信與何商都不再遲疑,一個迅速跑去備馬,一個上前來扶羅輕裳。
夢若溪既氣苦又無奈,瞪了他半晌方頓首嘆道:“罷了,你小時候都不肯聽我的話,現在長大了哪裡會老實?那邊太危險,你給我乖乖留在這裡,我帶他去!”
百里驥知道這已是他的底線了,忙老老實實應承下來,回頭對準備好馬匹回來覆命的慕容信道:“你陪着夢叔叔走一趟吧。”一面悄悄使了個眼色。
慕容信心中又笑又嘆,走過去從何商手中扶過人來——即便不說他也明白夢若溪是絕對不會與這人共乘一騎的,就算肯也只怕是另有手段了。
夢若溪沉着臉拂袖轉身,丟給百里驥一個“你給我老實待着”的眼神,當先躍上馬去。慕容信也帶着羅輕裳坐穩,另有幾個親衛隨着同行。
百里驥目送他們遠去,這才鬆了口氣,一步一步懶洋洋地往回挪蹭,方纔的氣勢全然不見。
何商猶豫再三卻始終忍不住困惑,終於看着少年姣好的側臉小心地問道:“師弟……那個……你不想親手報仇麼?”
“想啊”,百里驥依然慢悠悠地踱着,嘴角卻挑出一個好看的弧度:“但親手報仇可不等於說一定要手刃仇人吧?”
即便不親自動手,他的債也有人爲他討了。
某人似乎想讓他的雙手保持乾淨呢——看了羅輕裳的情形後他又怎會不明白?
百里驥伸出手,迎着太陽眯起眼睛。
陽光給修長潔淨的手指鍍上了一層金箔,從合攏的指縫透出的金光彷彿有改天換地的魔力。
突然有一點想見那臭小子了……
那傢伙現在已經人在東渝邊境軍營之中了吧……畢竟三國間的平衡還不到打破它的時候,過早的吞併只能造成長久的混戰。雖說分久必合是歷史趨勢,但等到一國勢力絕對強大時,民心所向摧枯拉朽難道不是上選嗎?若是再能出個不戰而屈人的明君聖主,那方是衆生之福——不過未來的事誰說得準呢,反正這已不屬於他操心的範疇了,他現在只是想……
“唉——”
回過神,見何商正關切地望着自己,百里驥這才意識到剛纔竟是自己在嘆氣。自嘲一笑,也許自己的想念要比預期的多了那麼一點點?
眼看着營帳已到,拍拍腦袋提起精神,他向何商擺手道:“我想靜一會兒,師兄也回去歇着吧,有什麼話等他們得勝回來再說。”
何商點頭,走了幾步又回身問:“要不要叫小云姑娘和小湘姑娘?”
“不用,她們過來了還怎麼靜?況且我又沒折了手,不至於離不了人伺候。”百里驥一邊笑着,一邊掀開營帳簾子探身而入。哪知後面那隻腳剛邁進來,他整個人就被大力拽着往前撲,一頭撞進了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中。
“唔……”捂着被撞疼的鼻尖,卻發現呼吸間充盈着一種風的味道,百里驥覺得胸膛裡有什麼猛地震顫了一下子,痠麻脹熱着。一隻手輕而有力地撫在他腦後,低低的笑聲在耳邊響起——
“想我了沒?”
百里驥忍不住也彎起了嘴角,卻在下一秒鐘板着臉擡起頭,丟個大大的白眼道:“你怎麼在這裡?”
百里騏眯起眸子,左手緊緊扣住他的腰將人拉近,微涼脣幾乎是蹭着他的,不依不饒地問:“想我了沒?”
渾身迅速躥過一股熱流,百里驥立即微微向後仰着臉拉開一點距離。原想多看看那雙幽深的黑眸,偏又在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的淡淡失望時主動吻了上去。
百里騏倒是一改往日強勢的姿態,順着他的動作靜靜享受這難得的主動,只在他換氣時才偶爾挑逗他一兩下,並微笑着看他漸漸意亂情迷的樣子。
交纏了半晌,百里驥突然聽到一聲極壓抑的低笑,反應了好一會纔回過味來,當即用力一咬之後將人推開,一邊重重喘着氣,一邊咬着牙十分不甘心地說:“行啊,衆人皆醉你獨醒?!”
“當然,我想看着你。”百里騏雍懶地舔舔脣上的血絲,從容不迫地慢慢答道。
可想而知,某人又第N次弄了個大紅臉,然後第N+1次不得不承認個體間臉皮的薄厚程度是存在着巨大差異的……*_*‖
“咳咳!”百里驥充分發揮自己顧左右而言他的強悍本領,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眼神雖四下飄忽着,然嘴上毫不含糊地問道:“你不是要趕去東渝嗎?”
“翟忻、金一他們已經趕過去了。”
“哦,那就好。”
“怎麼?你似乎都不擔心我?”
“你還用的着我擔心?”,百里驥沒好氣的反問:“你自作主張的時候怎麼想不起我來?”
百里騏微微一笑,繼而認真而堅定地說:“下次不會了。”
天下紅雨,旭日西升,隆冬蟬鳴,人要轉xing了嗎?
百里驥有些吃驚地盯住他,訥訥地點頭答道:“哦,這還差不多……”
被那呆呆的可愛模樣弄得心癢,百里騏正想再逗他一下,忽而一陣極輕的足音傳入耳中。黑眸中精光一閃,百里騏伸手摟過那仍沉浸在驚異中的人,向着那微微張開的脣吻上去,環過他腦後的手狀似無意地捂住了他的耳朵。
百里驥並未察覺到不妥,甚至在迷迷糊糊中從喉間逸出一聲低低的呻吟,緊閉上的眼睛恰巧錯過了帳簾被掀起時透入的那道光線……
總之,當重新尋回暢順的呼吸時,百里驥似乎看到百里騏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裡寫着“志得意滿”四個大字。然而不待他再仔細看個清楚想個明白,對方忽然微微一笑,剎那間竟是風華盡顯,耳聽得那好聽的聲音囧囧地問:“想不想去前線看他們打仗?”
一句未了,百里驥立刻來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何止是想,簡直是太想了。撇開他掛心的朋友不提,也不是非要親眼看着仇敵的下場,單單是這場戰役本身就足以吸引他。要知道那不是網遊,不是虛擬,而是真實的兩軍對壘!男人骨子裡的野xing讓他忍不住憧憬好奇,可是他卻不被允許親臨戰場。他知道別人是出於好意怕他有危險,但自己謀劃的戰局正在進行,他本人卻要老實待在空營裡等待,這種感覺實在比較糟糕,虧他還特意準備瞭望遠鏡的!
所以,聽到事情有門,他現在激動得聲音都激昂了起來,拉着百里騏反問:“真的可以?”
“有我在就可以。”在他熠熠生輝的眸子間落下一吻,百里騏右手環住腰將他抄帶而起,清風一般直掠往東北方向。
話說夢若溪等人趕到仙人淵時,谷地裡已然一片火海。熊熊烈炎中北姜騎兵的優勢完全喪失,人馬相踐死傷無數。前面的谷口有葉知秋帶領的弓弩手冷箭相候,後面的出口又被亂躥的士兵堵死,四周寸寸燃燒着的大地讓人生出如陷地獄的絕望,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羅輕裳顧不上其他,急着尋找中軍帥旗,卻發現先鋒後軍皆在,獨獨不見了中軍主力。
夢若溪憑令牌順利進入後軍,正遇見在此押陣的安思危,這才知道楚愷禎因傷轉入後部,並未如事先預料進入谷地。因此齊偲親帶中軍繞到了仙人淵北側,勢必要擒住北姜王。
縱然百般不情願,已然到了這裡,夢若溪也只能冷冷瞪上羅輕裳幾眼,然後帶着他繼續向北尋去。
山路緊臨絕壁,十分艱險難行。
別人還沒什麼,羅輕裳卻是幾乎支持不住,若非慕容信時不時扶上一把早就暈倒下去了。夢若溪也不管他,徑自按着自己的速度往前趕。
即便如此,他們趕到仙人淵北側時唯見滿地狼藉,只有幾個黎陽的兵士在清理戰場。
夢若溪心知黎陽得勝,齊偲必是向北追擊去了。隨便抓了個人一問,果然如此,因而當下加快速度又追出幾裡,終於遠遠看見了大隊人馬。
當是時,齊偲已截住了北姜殘軍,正以多圍少逼迫楚愷禎投降。聽聞夢若溪趕來,齊偲的第一反應就是後方有變,急忙讓他近前欲問個清楚,卻在看到羅輕裳時變了臉色。
羅輕裳見齊偲平安無恙,懸着的心一下落地,當下再也站立不住,眼前一黑便往前倒。
離他最近的齊偲非但沒去扶他,反而向後退開半步。在他重重摔倒在地的同時,一聲驚呼從被圍的北姜軍中傳出——
“煜兒!”
羅輕裳微微苦笑,勉強擡頭望向自己偷偷愛了二十多年的人,然而他對上的卻是一雙深惡痛絕的眼睛。那個他最喜歡的聲音冷冷響起,清楚而殘酷地問:“你想幹什麼?”
滅絕相思,痛徹心肺。
羅輕裳近乎絕望地問:“我爲了你千里奔襲而來,時刻擔心你被北姜的刺客所傷……你就只有這麼一句話對我說?”
齊偲面無表情地答道:“小小几個刺客還奈何不了本王,不勞羅大人掛心!不過今兒個你既來了,就得留下xing命償給姝兒。”
“不勞掛心?哈哈哈……你說不勞掛心?!”羅輕裳仰天大笑,一口鮮血嗆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北姜軍中楚愷禎遠遠見了,當即拍馬欲出,卻被心腹近臣死死擋住,急得高聲喊道:“齊偲,你有什麼本事儘管拿出來!兩軍交戰,你竟欲以我北姜臣屬相挾,傳出去不怕人笑話麼?”
齊偲恍若未聞,只冷冷看着那伏在塵土中喘息的人。
羅輕裳用力按着心口,渾身上下刺骨的寒冷讓他止不住發抖。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麼,撐起身子急急問道:“你是不是嫌我讓人碰了?這怎能怪我?如果當年你不聽夢若溪的挑唆將我送到那裡,我也不會淪落到如此不堪啊!”
齊偲終於皺了皺眉,半晌才道:“你說的是什麼?我派你去是因爲你與先前安插進‘浮雲’的那個孩子很相像,與別人有何干系?況且若溪當年是反對讓你去的。”
聽得此言,羅輕裳只覺得五雷轟頂,靈魂都彷彿被震成碎片。
一旁一直冷眼旁觀的夢若溪此時難以置信地問:“這麼說來你害死阿捷和嫂子也是爲了報復我?”
羅輕裳蒼白的臉上漾起一抹飄渺的笑,不看任何人,只喃喃地說:“原來是鬧了一個大笑話……”
衆人一陣沉默,那邊楚愷禎的聲音遠遠傳來:“齊偲,只要你放了他,本王答應二十年內決不南侵!”
齊偲一愣,他之所以圍而不殲,要的就是這樣的承諾。若是楚愷禎死了,還會有新的北姜王,說不定會很快興兵復仇。但如果得他如此承諾,以北姜人的驕傲守信便可保黎陽廿載和平。略一掂量,齊偲便有了決定,當下冷冷對徑自出神的羅輕裳道:“私仇輕,國難重。你走吧,別讓本王再見到你!”
羅輕裳慢慢擡起頭,死寂的紫眸無意識地掃過齊偲的臉。過了一會兒,他好像終於懂了他話中的含義,這才搖搖晃晃爬起來,轉身機械地朝北姜軍中一步一步走過去。
幾十丈的距離他走了很久。寒風吹起他身上沾滿污漬與塵土的衣料,紛飛出刺目的血色。他輕飄飄地走着,如同踩在雲端,隨時可能隨風湮滅……
楚愷禎實在等不及,終於跳下馬衝出陣列,在抽氣與驚呼中將羅輕裳緊緊摟進懷中,擔心地問:“煜兒,你怎麼樣?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懷中的人動了動,彷彿是在搖頭。
楚愷禎自責地說:“都怪我讓你去了茂州,沒想到中了他們的奸計,害你吃苦了……”
羅輕裳將頭靠在他肩上,緩緩地笑道:“明明是我害了你呀,你這個傻子。我現在的一切都是你給的,叫我拿什麼賠給你呢?應該只有這……”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楚愷禎正奇怪,忽然胸前一陣溼熱。低頭一看,羅輕裳的胸口正汩汩涌出大量鮮血,而他握在手中的正是自己防身用的盤龍赤金匕首。
楚愷禎驚恐慌張,一面用手按住那個血洞,一面大聲吼道:“軍醫!來人,快傳軍醫來!”
羅輕裳微微張了張嘴,似乎說了什麼。
楚愷禎發瘋似的搖頭:“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只要你活着。你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嗎?我都明白,可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在我身邊,爲什麼你連這都不肯答應?!”
一滴晶瑩的水滴自北姜王眼中墜下,正落到羅輕裳的眼角,並從那裡緩緩滑落,留下一串晶亮的水痕。
絳色衣袖艱難地擡起,卻什麼也沒碰到,驀然,重重落下。
楚愷禎發出一聲受傷野獸般的哀號,一口鮮血噴出,先前被楚恪兒刺傷的刀口迸裂,混着羅輕裳的鮮血浸紅了整個衣襟。
身後的親信撲上去扶住他們昏厥的王,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不遠處的小丘上,兩個白色的身影並肩而立,衣袂當風脫俗似仙。
其中一個收起手中的長管,忽然嘆了口氣道:“我不想看了,我們回家吧。”
另一人毫無異議地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