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黃泉
夢境與現實重合,百里驥緊握着拳,仍不可抑制地渾身發抖。
看着這樣的他,百里騏心中悵然,不禁有那麼一點後悔自己的決定。
關靜此時也扶百里捷靠着一竿粗壯的竹子慢慢坐到地上,回頭喚兩個兒子近前。百里騏見了,忙拉着失了魂似的百里驥幾步來到他們身邊。
一家人在周圍的哀號聲中依偎一處。關靜見毒霧不近百里驥之身,便知是他服下了蓮子。雖然有些意外,但畢竟都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覺什麼差別。看着不遠處的列慕秦七竅流血仍在掙扎着想爬過來,浮雲部衆大多也在凝息運功,關靜不禁嘆道:“不要妄動內力了,否則只會徒增痛苦……”
然而被死亡恐懼籠罩的衆人哪裡還聽得進去,都自顧自地折騰着。
百里捷輕輕握住她的手,微笑着說道:“我的靜兒最善良了,從來都只會爲別人擔心。”
旁邊的百里驥不由想起了初見兩人時他們甜蜜相依的樣子,那時他還覺得有些肉麻,現在想來惟覺酸楚。一時間百感交集恍如隔世,爲了不破壞這最後的溫暖他只有默然垂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關靜半倚在他懷中,無奈的苦笑道:“這些人都因我而死,我還哪堪‘善良’二字!怕是下十八層地獄也償不清這許多怨氣……”
“我看這些人中沒幾個死得冤的”,百里騏淡淡地插話道:“你也算是替天行道了,省得他們繼續爲禍人間。”
夫妻倆都訝然地看着這個鎮定的有些過頭的兒子。雖然他的話是沒錯,但聯繫上時間、地點、人物就怪異的很了。
百里騏向來對生死看得輕淡,故而也並未感到多少恐懼傷懷。他認爲方到此時自己已沒有再裝下去的必要了,言語間便也恢復了幾分往日的犀利刻薄。四下望了一圈,看到終於沒有了動靜的列慕秦和如同蛹蟲般蠕動着的玉衡時,百里騏冷冷說道:“若是依我的手段,定然不會讓他們死得這麼容易,真是便宜了這幫人渣!”
那“萬丈紅塵”與“極樂”相融後藥性特異,內力越強的人發作反而越快。若是不掙扎抵抗只覺氣力流失昏沉欲睡,一旦運功驅毒便會經脈逆行五內爆裂。百里捷雖然對毒理並不十分清楚,但感覺意識漸漸模糊也知大限將至。既是將死之人,那等禮儀教化便看得輕了,因此百里捷聽了兒子的“驚人言論”只是皺皺眉,卻也沒有再說他什麼。
關靜也是如此,更兼瞥見百里捷睛明、人迎等處皆泛出青氣,便環着他的腰輕聲道:“不許睡,再等我片刻就好。”
百里捷低低應了一聲,伸臂摟緊她。
關靜微笑着說:“來世不許再帶兵打仗,也不要爲官爲宦的,省得我整日掛心。”
百里捷閉着眼睛,聲音含笑地說了聲“好”。
“不許丟下我一個人,否則你就是送再多彩禮我也不嫁你。”
“哦。”
“我們就帶着孩子在鄉野務農——村舍菜園,田間隴上,耕作紡織。”
“……”
“沒有打打殺殺,沒有刀光劍影。我們就這樣日復一日平靜地生活,直到孩子們都長大成人,直到我們老得走不動了。”
聞言百里驥再也忍不住,死攥着袖子哽咽起來。
見百里捷的手臂垂落下來,百里騏伸手探了探他的氣息,然後輕輕碰碰關靜的胳膊提醒道:“他已經去了。”
“是啊,娘知道。”關靜鬆開手,見自己的太淵穴也已變色,便一左一右環過兩個兒子摟在懷中說:“娘連累了你們,希望你們不要怨恨娘。”
百里驥忙使勁搖頭。百里騏將手覆在她手上安慰道:“別這麼說,今天這種情況下,你做得沒錯。從始至終都不是你的錯,不會有人怨恨你的。”
關靜仔細看了看他,既而笑嘆道:“怎麼我的卿兒突然長大了,爲娘都不敢認了!”
百里騏垂下眼睛勾勾脣角算作是回答。
心疼地摸摸百里驥溼溼的臉頰,關靜從衣領中拉出一根紅絲線,上面綁着片薄薄的小金牌。她拼着最後的力氣扯斷絲線,將它遞到百里驥手中說:“爹和娘要帶着哥哥去別的地方了……今後逸兒要學着自己長大……做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看着關靜倒在百里捷的身邊,百里驥握着手中的斷線喃喃喚道:“小娘親……”
在毒霧中,其他的人已經全部停止了掙扎,身體情況最弱的百里騏反而堅持的最久,他望着兩人臉上淡淡的笑容感嘆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至少他們走得平靜安然,單就這點就要比許多人幸運了。”
百里驥猛然擡頭,紅着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吼道:“你別說了!”
百里騏強打精神拍拍他的肩說:“冷靜點,就算我不說話也不會死得慢些。人早晚都有這麼個結局,況且我已經多賺了這幾年。看開些吧,雖然我不願說這話,但——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知他說得有道理,但百里驥還是無法眼見親人一個個在面前離去,不由得情緒失控,撲到他懷裡放聲大哭。
百里騏此時只覺得渾身睏乏,直欲倒頭睡過去。但百里驥像個小孩子般在他懷裡哭鬧又讓他不太安心。努力想了想,百里騏決定乾脆給他個精神支柱也好,便低頭對百里驥說:“害我們的人還有漏網之魚。一是東渝那個皇后,一是什麼盟主崔長河,可惜他們今天沒在這裡……這帳你記住,不能白白放過他們!”
百里驥聽了,立刻擡起臉來堅定地說道:“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他們逍遙下去。”
看他恢復了幾分生氣,百里騏心中一鬆,困勁也上來了,迷迷糊糊就失去了意識。
百里驥發覺他閉上了眼睛,惶恐中忙去搖動他,卻見他軟軟地倒到一旁。
偌大的竹林中靜得出奇,沒有鳥語,沒有蟲鳴,甚至連風都停了。四處都是呆立着的竹子和其間瀰漫着的紫紅霧氣,地上橫七豎八倒着呈現出各式姿勢的屍體。
百里驥跪坐在地,茫然望着前方。過了許久,他忽然打了個寒顫,整個人也驚醒過來。掙扎着想站起身,腿上帶着刺痛的麻痹使他跌坐回原處。默默揉了揉腿,他把金牌系在手腕,拔出匕首在面前的地上挖起來。
匕首雖然鋒利,但用來挖土卻不太順手。百里驥將土掘鬆,再用手一點點扒出來。隨着面前的坑慢慢變大變深,他的雙手手早以佈滿血口,但他仍咬牙重複着手裡的動作,終於在日落前挖好了三個坑。
百里驥咬咬牙拖起百里捷沉重的身體一點點挪到最大的坑中,然後將關靜也挪到他身旁合葬。對着兩人磕了三個頭後,百里驥這才手腳並用地將土推到坑裡埋好壓平。接着又如法炮製地將何姝也掩埋了。
安置好三人後,百里驥已然是汗入雨下,身上的衣服全溼透了,手腳痠軟的幾乎不聽使喚。他任憑自己倒在百里騏身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半晌,他轉向身邊的人,聲嘶力竭地罵道:“原來你是嫌苦怕累才把解藥給我的!你這個卑鄙無恥、毫無責任感的膽小鬼……”
等他罵夠了,天也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百里驥趕緊擦擦眼淚站起來,半拖半抱着把百里騏放置到土坑裡,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向坑中推落泥土。
纔剛埋了一半,百里驥忽然想起何姝所託的指環還戴在百里騏的手上,忙又刨開土去尋。正刨着,身後驀然響起了一個洪亮的聲音——
“你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有親覺得小騏喂藥給小驥的方式不合理,對此偶可繫有話說滴!
首先,渾身是傷的小騏此時未必能制住小驥;
其次,在小驥堅決不接藥的情況下,這個辦法難道不是很能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麼?
再次,凡事不都要有個第一次麼?劇情需要啦……(奸笑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