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我心
輕裳仔細檢查後發現,紫極既沒有受傷也沒有中毒,只是被人以熟練的手法打昏了而已。果然,在紫嘉暴風驟雨式的搖晃下,少年慢慢睜開了眼睛。最初的迷茫過後,紫極總算認出了眼前的人,掙扎着想要下牀。輕裳示意紫嘉將他按回牀上,淡淡說道:“頭暈麼?你就躺着答話吧。”
少年受寵若驚地微微點頭,大氣都不敢出地老實躺着。紫嘉在一旁關切地看着他,見他臉上透出不正常的紅暈急忙問道:“可是頭暈的厲害?怎麼臉都紅了?是誰下的狠手?”
輕裳看了紫嘉一眼,要笑不笑地說:“他臉紅是憋氣所致,至於頭暈則多半是被你搖的。”
紫嘉尷尬至極,摸着後腦勺訕訕的,木訥了一陣才擠出一句“屬下僭越了”。
淡然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輕裳心中有些感嘆,看來把這幾名心思單純性情直爽的手下留在身邊侍候果然是正確的決定。目光落回到紫極身上,輕裳見他已經穩住了情緒便道:“說說事情的經過吧,我也好奇那孩子是如何得手的。”
紫嘉紫極都露出驚訝的表情,紫極更是吃驚地合不上嘴:“樓主,您……是怎麼知道的?”
輕裳佯嗔道:“你們被我慣得一點規矩都沒有!我正問你話呢,你不答反倒問起我來了。看看其他各樓還有沒有敢像你這麼對樓主說話的?”
紫嘉嚇得又跪下了,倒是紫極小心地看着輕裳的眼睛試探道:“您不生氣麼?不責罰屬下了麼?”
輕裳搖頭道:“若是跑了就算了,橫豎都和我不相干。”一面伸腳輕輕踢了紫嘉一下:“起來吧。你再這麼動不動就趴到地下,看我不把你送進宮做內侍去!”
百里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心裡反覆琢磨如此輕易地逃出來究竟是否極泰來還是另有陰謀。
話說輕裳走後他身上的麻痹感很快就消失了,而看守他的少年竟像毫不知情似的直接將他放在牀上,然後放心地坐到了牀邊打瞌睡,把整個背部都暴露給了他,讓他想不偷襲都難。得手後他放下牀上的紗帳,讓少年代替了他的位置,自己則翻窗而逃。
如果說輕裳留下個粗心大意的看守還不足以讓他生疑的話,那麼順利地從後門跑出來卻沒遇上一星半點的阻攔就太讓人奇怪了。他不是三歲的娃娃,從進入這裡的一刻起就有無數的細節告訴他這個地方不簡單。況且他身穿顯眼的白褂子,即便再怎麼身量小善隱藏,要從燈火通明、熱鬧喧譁的月影樓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跑可能性都不會太大。而他竟然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成功了,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當然,讓他費心思考的問題還遠不止這一個。例如現在,當務之急便是決定如何回書院去。如果現在走,莫說城門緊閉出不去,就算能出去也是危險重重,黑夜是所有罪惡陰謀甦醒的時間,以幼童的樣貌在無人的街巷中行走無疑是愚蠢的做法,他剛纔的經歷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等到白天再走,以他現在的衣着形象必定會引人側目,況且青天白日的也未必安全,被紅依紅冰當街擄走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是去,是留?這確實是個問題。
身形隱在牆影中的百里騏正沉浸在這個當年同樣困擾了哈姆雷特的矛盾抉擇中,忽然耳邊響起物體破空而來的聲音。百里騏想也不想立刻向旁邊閃,卻仍是被那疾速飛來的物體打了個正着。下意識將那擲入懷中的物體反抱住,百里騏這纔看清了所謂“暗器”不過是一件揉成團的深色布衣。儘管他在第一時間擡頭緊盯衣服飛來的方向,但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按下心中的驚疑,百里騏將衣服展開,一個小包“啪”的一聲從衣服裡掉了出來。拾起來一看,原來是一方裹着些須碎銀的普通手帕。再看那衣服,面料樣式都極其普通,顏色灰不溜丟的,光線太暗也看不分明,但那大小卻不是成人的。百里騏把衣服套在身上,雖不合身也倒不至於拖沓。心中一動,百里騏朝燈火通明的月影樓深深望了一眼,然後轉身融入了漆黑的夜。
見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另一道影子憑空出現在一間民房的屋頂,片刻後又如同來時一樣突然消失,彷彿只是星光下的幻影。
高大的身軀彷彿羽毛般輕盈的從房檐翻下,落到月影樓後一進獨立的小院中,悄無聲息的停在正屋門前。元夕剛要敲門,忽然渾身不易察覺的一顫,舉起的手就這麼僵在離門板不過半寸的地方。石雕般呆立了一會,元夕默默地轉身,恰在此時聽見房門中傳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接着低柔的聲音響起:“進來。”元夕愣了愣,深吸一口氣推開門快速地閃了進去,又回身小心地把門合嚴了,而後卻只站在門邊不敢再向前一步。
外表並不顯眼的屋子裡面卻有宛如皇宮般華麗的陳設。精緻的檀木牀塌上雪白的絲質牀單正在燭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暈,幾件衣服散亂地丟在牀上,顯得突兀又曖昧。一架七彩琉璃屏風立在地中央,嘩啦啦的水聲不時在屏風後響起。透過彩繪花卉間的點點空隙,屏風裡面的旖旎春光隱約可見。
元夕的目光無處可放,只得低頭盯着自己的鞋面。安靜的夜晚使得水聲格外清晰,元夕拼命集中注意力,反覆告戒自己不要聽,但相對於意志聽覺明顯更忠於他的心。因此他逐漸意識到自己不僅聽了,而且還是在屏氣凝神地聽。這個認知讓他平素不苟言笑的臉染上了生動的紅暈,額角也冒出了細小的汗珠。
心跳越來越快,元夕幾乎無法掩飾逐漸紊亂的呼吸。恍惚間聽見水聲激盪,他着魔似的擡起頭,視線膠着在那燭光投到屏風上的影子。元夕癡癡地看着那身影從水中站起來,隨手扯了什麼往身上一攔,接着便繞出了屏風。
見那影子忽然變成了實體,元夕腦袋裡“嗡”的一片空白,只能機械地看着那人越走越近,直到對上那雙盈滿笑意的靈動紫眸。帶着溫熱氣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的定力變差了哦。”
元夕如同被雷電震醒一般,立刻跪到了地上,低聲說:“屬下該死,請主人責罰。”
輕裳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恢復了慣常的雲淡風清,彷彿方纔捉狹調笑的人並不是他一樣。瞟了一眼跪在身前的人,輕裳轉身淡淡的道:“起來吧。是我命令你進來的,所以不必緊張。”剛要邁步,身後的元夕忽然環住他的腰,下一秒就抱着他移到牀邊,將他輕輕放在牀上。
輕裳擡眼神色莫名地看着元夕,後者尷尬地退後一步,跪地垂首訥訥地說:“即便是夏天,地上還是很涼……”
將衣服統統踢下牀,輕裳把光着的腳縮到絲被裡,乜斜着元夕道:“這樣行了麼?”
“是。”元夕認真地點點頭,起身將衣服一件件拾起來細心的疊好放到一旁。做完這一切,他復又跪回原地,恭敬地說:“我已按主人的吩咐將那孩子安然送出樓去。看他機敏非常,想必不會再有什麼事了。”
輕裳收回視線閉目仰臥,半晌方道:“知道了。你明天還要趕路,下去休息吧。”
元夕鼓起勇氣看着牀上彷彿已經睡着的人,堅定地說道:“請主人一路保重,注意身體。”語畢,恭敬地倒退了出去。
房門合上的一剎那,輕裳睜開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過生日,就寫點溫馨的吧.本來小騏同志今天是要受點難的,現在暫時放過,偶是非常有良心的.厚厚哈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