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姜風動 3.殫精竭慮
百里驥徑自回到牀上,將被子捲成一團,找了個舒服的角度靠着;那邊嚴肅已經仔細關好了門,低頭恭順地走到牀前,垂手侍立在側。
看着少年肅穆的表情,百里驥的腦海中浮現出“人如其名”四個大字,不由嘴角微微抽搐,忍笑指着牀沿說:“坐着吧,你哥不在,沒人挑你!”
哪知嚴肅正經八百地回道:“禮儀規矩自在心中,不是怕別人挑才做的。您也不必說反話,就是我哥來了也不會說我做錯了。”
百里驥摸摸鼻子,偷眼瞅着少年大義凜然的臉,心裡不禁懷疑他是否是個穿來的老頭子!這麼一想,不覺雞皮疙瘩起了滿身,硬生生打了寒戰。
一旁的嚴肅立刻就注意到了,轉身打開櫃子挑了一件衣服麻利地給他披在身上,嘴裡還唸叨着:“雖是到了夏初,夜裡到底還是有未散盡的寒氣。您飲食睡眠都少,整日裡又勞心費神的,若再總是這麼不着意,早晚會落下病來……”
百里驥兩眼一翻,徹底認定了他是穿來的……老媽子!
嚴肅渾然不知百里驥心中所想。在他眼中,這個比自己小三歲的俊美少年既是讓他敬重欽佩的經商天才,又是在危難時救了他和哥哥的恩人,更是真心庇護他們的主人。他蕭肅可以拋棄自己引以爲傲的姓氏,只爲了留在這個少年的身邊,幫助他,照顧他,儘自己所能的報答他……
百里驥被他嘮叨的頭疼,趕忙擺手道:“我知道了,且別管我,先說正事吧!”
嚴肅一怔,瞥見少年眼睛下那抹淡淡的青暈,心裡倒反猶豫起來。原本這事郝叔和哥哥他們都沒上報,正是要瞞着的意思,只是他自己認爲這麼大的事不應當壓着,這才偷跑過來。現在看見白日裡談笑風生的少年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疲倦,忽覺也許哥哥他們纔是對的。心思急轉間便笑着說:“哪有什麼正事?不過是想問問您喜歡什麼顏色,該添置些夏天的衣飾了。”
百里驥看他一眼,順手拖他在旁邊坐下,搖頭說道:“這話要是換了小禹小飛我還勉強相信,可你從不是那愛湊熱鬧的,也決不會只爲幾件衣服的事跑過來。八成是你哥同着郝叔郭叔他們壓了什麼沒敢和我說的事吧?”
見瞞不過他,嚴肅只好從袖中掏出兩張薄薄的紙雙手遞過去。百里驥接過來掃了幾眼,臉上倒沒什麼意外的表情,只輕聲嘆道:“果然是這樣……這幾年咱們發展太快,但根基卻不穩,遲早是要有這樣的事;在這亂世之中,既沒有官家背景又沒有江湖勢力作支撐,能挺到現在纔出事說明我當初沒錯你哥呢……”
嚴肅擔心地望着他黑亮的眼睛小聲問道:“那怎麼辦呢?總要處理善後吧?”
“當然”,百里驥微微一笑:“這已是三天前的事了,他們敢壓下來就證明暫時還處理的了,不用擔心。這次你做的很對,不過爲免挨他們的埋怨你還是裝作不知道好了!先這樣吧,其他的容我仔細想想再說……”
少年略一尋思,也覺得先不聲張比較好,因此站起身來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了,您也睡會兒吧。”
“都說了別老是‘您呀您’的……”百里驥揉着太陽囧說:“還有,以後不想笑的時候千萬別勉強,整得一笑跟哭似的,再白癡的人也看出來了!”
嚴肅被他說的一窘,難得紅着臉答了聲“是”,又另外囑咐了幾句方纔恭敬地退了出去,臨走時還不忘把門窗都輕輕合嚴了。
好容易安靜下來,百里驥卻再無睡意,只得半倚在牀上翻看帳冊,心裡還不住琢磨着剛纔的事情。
剛纔的報告分別是從臨欽和安平傳來的,因爲是直接給總管嚴謹,所以都言簡意賅實話實說,並未像給自己的報告中那般粉飾太平;兩份報告內容大致相同,都是說近來有不明身份的人前來尋釁滋事,打了夥計砸了場子,貌似有意破壞,雖說損失不大,卻很值得注意等等……
百里驥明白這種事有一次就會有下一次,看那手段伎倆多半是競爭對手所爲,若是處理不好也相當麻煩的。他不是沒考慮過培植自己的江湖勢力,但這確實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實現的……如此一來就逼着他走‘官商勾結’這條捷徑了。其實無所謂紅道黑道,他一點也不在乎,反正按他的想法早晚也需要走這一步……
想着想着天便放亮了,遠遠的傳來此起彼伏的雞鳴之聲。
百里驥撐起身子,這才覺得腦袋又沉又脹,悶悶的發疼,眼睛酸得難受,隱隱還有些噁心。想到自己連着兩夜沒閤眼,氣色一定好不到哪去,待會兒還有一個決不能搞砸的重要會面,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略一猶豫,他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個精巧的綠玉瓶,倒出一粒褐色的藥丸服下,接着盤膝正坐,運氣慢慢驅動那藥xing在體內揮散開來。
約莫過了一柱香的時間,百里驥收功下牀,自己倒了一杯涼水喝下,方感覺身上輕快了許多,頭也不疼了。忽聽外面響起極輕的腳步聲,百里驥心中一動,閃電般掠回牀上,拉過被子將自己蓋了個嚴整,合上眼睛靜靜躺着。
門被輕輕地推開一道縫隙,似乎頓了頓才又開大了些,一個梳着兩條辮子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將頭探了進來。看年齡她正值豆蔻,粉嫩的小臉上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張望的目標正是那躺在牀上的人。
少女還扒在一邊門上,另一邊的門卻被驀然大開,一個年齡相仿的少女端着一盆冒着熱氣的水風風火火走了進來,同時用夜鶯般的嗓子朗聲喊道:“主人,起牀啦!”
百里驥心中好笑,卻故意翻了個身接着裝睡。
先前的少女氣得跳腳,忙衝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同時飛快的跑來奪過水盆放到架上,拉起她就往外拽。
兩人到了院子裡,端水的少女掙開手說:“小湘你發什麼瘋,我得趕緊叫主人起牀呢!”
嚴湘壓低聲音瞪她一眼道:“叫你個頭啦!主人前天晚上就沒怎麼睡,昨晚又被那些討厭鬼鬧了半宿,如今好容易睡熟了,偏偏遇到你這麼個大嗓門!”
嚴雲理直氣壯地反駁道:“主人昨天特意吩咐了,說今天有事要早起,若是耽誤了事你擔待的起麼?”
“有什麼事比主人吃好睡好更重要!”嚴湘不以爲然地嚷道。
“說了你也不懂!”嚴雲說着就轉身往屋裡走,嚴湘一把拉了她個趔趄,閃身攔到前面,雙臂一伸說:“不許你吵他,老古板!”
“什麼!”嚴雲雖然穩重些,但到底年紀小,此時也是動了氣。只見她挽起袖子道:“你總冒冒失失耽誤事,看我今天不替主人教訓你的!”話音未落,一掌就向嚴湘擊去;嚴湘也不是好相與的,那有不還手的理,立刻就和她對打了起來。此時兩人正在氣頭上,又加心無旁羈,正是鬥得勢均力敵,連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的人都沒有注意到。
兩人的武功都是同源,但由於修練者的xing格不同便產生出差異來。嚴湘的招式靈活機變,嚴雲的步法穩重紮實,雖說她們習武的時間不長,功夫還欠火候,但悟xing和努力都不缺乏的兩人實在是進步迅速。百里驥倚在門邊看着她們,慢慢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時嚴雲抓住了嚴湘的破綻,身形一閃便甩開嚴湘往屋裡跑,正看見了百里驥站在那裡。嚴雲心中一驚,腳下急急剎住,剛好停在百里驥面前。可巧嚴湘見她跑了,急忙飛身向前想攔她,豈料她卻忽然停了,正是撞在她背後上,兩人又一起摔到了百里驥的身上。
這個年齡段上女孩要比男孩先長些,因此兩人的身高几乎不必百里驥矮多少。好在百里驥已有準備,這才穩穩扶住兩人。
嚴湘這纔看見他,忙睜着大大的眼睛上下看了他一遍,口中問道:“您什麼時候起來的?歇得可好?瞧氣色倒是比昨兒個好了許多呢!”
百里驥笑着說:“一大早就有兩隻小雀兒在院子裡唧唧喳喳的叫,我能不起來麼?”
聞言嚴湘立刻向嚴雲丟去一個“都怨你”的眼神,而嚴雲早羞的低下了頭。
看着這兩個小姑娘,百里驥不禁回想起五年前剛從破廟裡帶回她們時那面黃肌瘦的樣子。那時小湘的家人死於疫病,而小云原本就是孤苦的乞兒,兩個互不相識、衣衫襤褸的女孩卻能在寒風中相偎着分食一小塊堅硬的乾糧,那種平靜和頑強又有多少成年人能做到呢?
心中憐惜疼愛之意漸起,百里驥揉揉兩人的頭髮笑道:“還淘氣呢!我出門的衣服和早飯點心都準備到哪裡去了?”
兩人幾乎同時“啊”的一聲跳起來,一左一右地往屋裡跑。
百里驥笑看着兩個小姑娘在門口擠作一團,回頭向愣愣地站在不遠處的何商招呼道:“師兄這是打哪兒來呢?城門麼?”
何商悶悶地走到他近前,老實答道:“城門關了,沒出去。”
百里驥心裡笑岔了氣,拍着他的肩說:“老兄,那你怎麼現在纔想起回來呀?”
“他們都很喜歡你。”何商突然所答非所問地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百里驥沒太聽明白,挑眉問道:“你說什麼?”
何商定定地看着他,慢慢地搖搖頭說:“沒什麼……我昨天來其實是有件事要和你說的,只是後來忘記了……那個,師父讓我來叫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