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上風波
兄弟倆沿着石子鋪就的小路,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繞了小半個湖岸的距離方纔上了通向湖心亭的竹橋。
從第一步踩上竹橋起,百里驥就倏得變了臉色,緊緊攥住百里騏的袖子,捏得關節都泛白了——原來還是嚴夏時他就不會游泳,後來又因溺水斃命,因此他對成片的水產生了嚴重的心理障礙,這幾年也不見好轉。雖然平時極力壓抑,情況反而越來越糟。此刻上了橋,眼見周圍都是近在咫尺的水,一時間百里驥覺得眼前發白,腳下虛軟,心中突突直跳,也顧不得平日裡的諸多忌憚,立即將身旁的百里騏當作救命稻草般死命扯住。
百里騏前世就性情冷淡疏離,尤其是不喜歡被人碰觸。雖說這幾年有些許改觀,但此刻忽然被百里驥拉住右手,不知怎麼的就想到了前世的最後一幕,心下自是不快。動手扯了扯袖子,竟然紋絲不動;想要使力,用格鬥術甩開,奈何亭子近在眼前,恐怕別人心疑——正是進也不是退也不行!
心中憋氣,百里騏估摸着有遮擋別人不易發現,於是氣沉丹田用力往百里驥左腳上就是一踩,想讓他吃痛放手。
雖說百里騏此時人小力薄,但他深知用力要訣,這一腳也絕非等閒。果然百里驥身子一震反射性的就了鬆手,可此時心中的恐懼已經壓倒了所有感知,所以驚覺自己鬆手後,百里驥立刻又抱住百里騏的胳膊,整個人都快掛到百里騏身上了。
百里騏幾乎被百里驥的“得寸進尺”氣炸了肺,哪裡知他心中苦楚,若不是關靜在前百里騏早就發飆了!無奈急切間又甩他不掉,只得硬着頭皮,半扶半拖着他走進亭中。
關靜看着剛纔還好好的兒子忽然就奄奄一息地“掛”在他哥哥身上,着實唬了一跳,趕忙抱過百里驥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息,感覺並無大礙方纔放下心來。只見百里驥臉色蒼白,額間密密一層的冷汗,身上微微發抖,左手還扯着百里騏的衣袖,分明是受了驚嚇。
百里騏本來黑着一張臉,此時也發覺百里驥的異常,即便性情淡漠,六年來的朝夕相處也多少生出些牽念,因此不急掙開衣袖,反靠向近前些許,眼中閃過一絲關切。
將小兒子抱在懷裡,關靜掏出絹帕細細地替他拭了頭上的汗水,然後輕輕拍着他的背,溫聲哄道:“駿逸乖,娘在這裡哦,先鬆開手,看把哥哥拽疼了。”
百里驥愣愣地看着關靜,又看看百里騏,好半天都沒有反應。
關靜也不着急,低下身子用額頭輕輕碰了碰兒子的額頭,輕柔地問:“是不是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不怕的,有爲娘在,駿逸說與娘聽聽好不好?”
百里驥彷彿這時纔回過神來,慢慢鬆開了手,可眼神依然有些呆滯。
百里騏看他的情形,細細回想剛纔的種種,記起百里驥的異樣似乎始於踏上竹橋那一刻。望向竹橋,橋面乾乾淨淨毫無異樣,周圍除了湖水什麼也沒有……忽然,他心中一動:前世就聽說有人恐高懼水,讓百里驥如此害怕的莫非就是這普通的湖水?
想到這裡,百里騏決定試探一下,便擡頭對關靜說道:“娘,要不給駿逸倒盅茶水順順氣吧?”
果然,百里驥一聽到這“水”字,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整個人都蜷在關靜懷裡,根本不敢向外看。
百里騏此時心中瞭然,這懼水之症多半是百里驥前世就有的,此時也不便向關靜解釋,掂掇一番後百里騏以湖上風大爲藉口,勸說關靜把百里驥帶回屋中。
回到內室,衆僕役聞得小公子受了驚嚇,免不了忙前忙後的混亂了一陣,虧了關靜穩住下人,讓不相干的人都各自忙去。安頓服了安神湯藥的百里驥睡下,關靜方纔領着百里騏退到外屋。
百里騏心中自襯免不了一場問詢,早就打好了腹稿以便應對。怎料關靜拉他坐在身邊,並不說話,只攬他入懷輕輕捋索他的頭髮。百里騏本能地渾身一僵,繼而在這個熟悉的懷抱中放鬆身體,心中的戒備亦慢慢放開來。
韓冬打從記事起便是個孤兒,雖然獨來獨往慣了,但對於親情的渴望卻是人之本性。這就好比一棵種於內心一隅的草芽,寂寞、血腥只能讓它枯萎,卻無法將其連根拔除。六年來,百里捷和關靜、甚至是百里驥所給予的親情讓他心中這棵枯萎的草芽漸漸復甦、成長,他竟也擁有了正常的家庭。對於自己的改變,百里騏不是沒有掙扎抗拒過,但被愛的感覺太美好,讓他慢慢上癮,不自覺地轉變甚至追逐,眼中的陰寒之氣在親人面前已經幾乎絕跡,諸如“爹”、“娘”這樣的稱謂也可以喊出口了……
關靜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是穿越來的,在她眼裡兩個兒子雖然是一胞雙生,性格卻是一靜一動,一嚴一寬,但無論如何兩個孩子都是她的寶貝。
對於方纔發生的事,其實她心中也有疑惑,可她覺得百里騏畢竟年齡尚小,說不定也受了驚嚇,因此並不問他什麼,反而細心安慰,反覆念着“駿卿有沒有嚇着?”“不用太過擔心弟弟。”“沒關係,沒關係……”之類的話。
面對這樣的慈母,百里騏心裡百味雜陳,幾次想要張口,但又覺此中牽涉太多,終於沉默着沒有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