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馳天下 重返東渝
重返東渝
“疼不疼?”
“不。”
“那……癢不癢?”
“不。”
“照你說的竟是完全沒感覺嘍?”百里驥微微挑眉看着正懶洋洋的躺在自己身側的傢伙。
“是沒什麼感覺,你繼續。”
“你都沒感覺我還繼續什麼!你就不能配合我一點兒嗎?”
百里騏好笑地乜斜着他,不急不緩地道:“我還不夠配合麼?你叫我運氣我運了,叫我停時我也停了,還要怎麼個配合法?”
“奇怪了……怎麼完全沒反應呢?這也沒道理呀?明明並沒有僵死……”面帶困惑的百里驥左手支着下巴,右手將銀針輕輕旋了旋道:“你再試一次。”
百里騏依言將一股真氣緩緩上提,行至內關時突然發力催逼,手腕上青色的突起微微震動,但也只限於震動而已,絲毫不見“飛花”有想要出來的跡象。
“咦?”百里驥蹙眉,飛快地在那突起周圍連紮下五針,急急催促道:“多加一成力看看!”
百里騏立刻加力一成,結果“飛花”沒出來,倒是把那五根銀針全部激飛了,幾道銀芒紛紛沒入馬車頂棚之中。
“停停停!”百里驥縮着脖子叫道:“好傢伙,你這是放暗器吶?”
“這東西還挺有耐力的,要不割個口子把它挖出來?”
“那不成!它見了空氣就化毒入骨了,必須要它自己出來,你可千萬別亂來!”
看着他黑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真正是“嗔視而有情”,百里騏心神搖曳,伸手在那線條微尖的下巴上一勾,欠身湊近道:“別弄了,歇會兒……”
“去!”百里驥拂開“狼爪”悶悶地說:“這玩意兒留在你身上就是個‘定時炸彈’,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作。現在這樣子不行……一定要想辦法弄出來!”
“不急,一隻小蟲子而已。倒是你,再這樣一直盯着它很快就會暈車了。”
“唉——”百里驥長出一口氣靠到身後的隔板上,慢慢收拾着針具道:“確實晃的頭暈……你多留心它的動靜,等到了東渝我再想別的辦法。”
百里騏打量他心中不快,於是放下方纔綰起的袖子撐身坐到他身邊痞痞地笑道:“知道心疼我了?”
“……”百里驥翻了個白眼,心頭的鬱悶登時被沖淡不少;見他又伸手拿起水囊,當即便搶過來道:“你別妄動內力了,我就喜歡喝涼的。”
“拿來。要有事早就有了,等不到現在。”
“你這種情況很特殊,我沒在醫書上見過類似的記載,也不知是福是禍,所以還是小心爲妙……喂,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麼?”
百里騏立刻從短暫的怔忪中回過神,聳了聳肩道:“沒什麼,只是剛纔聽你說起醫書來隱約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是麼?”百里驥心有所動,微微眯起眼睛接口說:“其實最近我也常有這種感覺。前些天我做過一個夢,夢裡有個白衣美人衝我擺手作別……本也沒太在意,誰知昨晚又做了那個夢。”
腰上一緊,百里騏的手不知何時環了上來,只聽他低低咬着重音道:“昨晚?白衣?美人?哼哼……真有閒心……看來我該做到最後的……”
雖然語氣曖昧調笑,但想到他這兩日的體貼隱忍,百里驥倒也沒窘迫到翻臉,只是面上仍慢慢浮顯出些許赧色。細細尋思,從前避之如洪水猛獸般的親暱在如今已然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實在不能不讓人感嘆世事無常。
馬車外一聲輕咳,繼而傳來翟忻壓低的聲音:
“稟家主,前面就是飛鷹嶺了。”
“嗯,知道了。”百里驥應了一聲,隨即轉向百里騏說:“這一段我想騎馬。”
明白他是想親眼看看百里捷曾經駐防過的地方,百里騏略一點頭道:“我陪你。”
兩人遂改換裝容棄車換馬,在百里騏的執意下,百里驥只得厚厚地披了大氅,騎了匹不甚英武的溫順老馬。一行人從通商關隘進入東渝境內,踏上了離別許久的“故國”。
幾乎就在他們越過邊城關隘的同時刻,一隊人馬風塵僕僕疾馳奔進北姜皇城,途中竟不停歇緩行而直入顥頤宮武興門,看那架勢彷彿要策馬衝到御座前才罷休。
爲首那人一身暗紅色羽緞,只見他輕盈利落地翻身下馬,丟下隨從徑自快步向前。
金檐朱廊下,明黃袍服的楚愷禎親自迎出來,將將扶住正欲下拜的人,握着他的手親暱道:“你可回來了!路上辛苦吧?看着清減了些……”
“勞陛下掛心了。”羅輕裳站直身子微微一笑,眉宇間帶着淡淡的風霜倦意。
“太傅!”
一聲脆呼響起,緊接着一個宮裝少女從門內閃出,風也似的直刮過來,臨了卻在兩道視線的威逼下生生剎住,頗爲委屈地行禮道:“兒臣見過父皇,學生見過太傅。”
羅輕裳讓過她的禮,隨即作勢彎身下拜:“微臣參見公主殿下。”
下一刻,楚愷禎與楚恪兒一攔一抱齊齊扶住他,同時開口道:“快快免禮!”
紫眸一瞟,隨侍的太監宮女並無一人敢擡頭,羅輕裳這才任由他父女二人擁着走進暖香撲面的內殿。
桌上已是美酒溫熱佳餚布上,不過羅輕裳卻沒什麼胃口,只是信手解了羽緞外袍喝了口熱茶就急忙追問起抓捕刺客的情況。
這廂楚恪兒不等一聲,立刻就纏着羅輕裳繪聲繪色描述起自己“智鬥刺客”的驚險過程。她身爲唯一的皇嗣自幼養尊處優嬌慣跋扈,xing情難免就有些自命不凡,言語間少不了添油加醋,恨不能把自己說成是文曲轉世智勇雙全天下無敵亙古罕見!後來實在吹的離譜了,直到楚愷禎開口喝斷她兩次才稍微好些。
羅輕裳倒是面色如常,左手優雅地託着茶盞似不經意地問道:“半夜三更的,殿下不睡覺卻跑到酒窖去做什麼?”的ad
只這一句,氣勢洶洶的長公主登時就傻了,一雙大眼睛提溜骨碌亂轉,舌頭也不太靈便了:“這……我……我想……”
“殿下莫不是忘了與臣的約定?”
“太傅~~~”的a5b
見自己那假小子似的女兒一臉吃癟相,楚愷禎不禁好奇問道:“什麼約定?”
羅輕裳但笑不答,只看着楚恪兒道:“殿下也不是頭一回意圖私自出宮了,該抄什麼書、抄多少遍,自是不用臣提醒了吧?”
楚恪兒徹底拉聳下了腦袋,一副病懨懨的可憐模樣,與方纔判若兩人。
楚愷禎恍然大笑,衝她擺手道:“皇兒既是課業未完,就不必陪侍在此了,去吧!”
少女委屈地擡頭似欲分辯,待碰上兩人的視線復又低下了頭,聲如蚊蚋地嘟囔了句:“兒臣告退。”然後一步三回頭地慢慢蹭了出去。
“你們也都下去吧,沒朕傳喚不得進殿。”
“是。”
見衆人都低頭退了個乾淨,北姜王才搖頭笑嘆道:“唉,也只有你製得住她。”繼而他起身靠向羅輕裳,將他圈在雙臂中低頭尋上那片柔軟,斷斷續續地說:“煜兒……知不知道……我……多想你……”
“嗯……”羅輕裳順着他的力道微揚起頭,垂在體側的手也慢慢環在了楚愷禎的腰間;看似邀請,卻在感覺到他進一步動作時適時按住了他的手道:“陛下……憂在肘腋,難以安眠……”
楚愷禎一怔,神色莫辨地看着他的臉,半晌方略略退開一點,口中嘆道:“你說的不錯。”
“對了,方纔進城時我瞧着文興街那邊好似聚了不少人馬,比別處大有不同,怕不是爲了搜查刺客的吧?”羅輕裳不着痕跡地隨手攏了衣袍,半身靠在御案邊,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全然放鬆的態勢。
楚愷禎面色一沉,點頭答道:“前天夜裡文興街上二十一個官員不明不白死在了自家府宅之內,呈報的摺子在書房,你看了便知。”
“二十一個?且都在一條街上?”紫眸倏地迸出一抹光芒,繼而又微微眯起:“陛下調派了誰去?壓得住麼?”
“無論派誰都壓不住了!”楚愷禎憤然拂袖,既恨且懼道:“你可知這二十一人偏偏皆屬戶部?只一夜間,就在朕的眼皮底下,整個戶部上到尚書下至主事竟無一人倖免!現在滿朝文武只怕都已心中惶惶,要不了多久市井百姓也會知曉實情,人心必然大亂!遠了不說,眼下戶部就先亂了套——品級低的不能驟然擢升,從其他各部調員又不精熟事務。戶部深連國本何等重要,然一時竟是無人可用!昨日我親去戶部坐鎮方纔好些,現已着吏部儘快推薦補員,只是這匆忙間……唉!真真可惡至極!”
羅輕裳垂目略一沉吟,突然擡頭道:“陛下請速詔回御林軍守備宮中。”
“難道說……”楚愷禎對上他的視線,身上微微一震。
“是,這手段多半是同一批人所爲,只怕刺客已是渾水摸魚趁亂逃出雅罕了。惟今之際,還是先調回御林軍防止賊子亂臣鑽這空子;另外火速派出一支精銳人馬北上,着朔州府協同剿滅南宮一族,釜底抽薪斷他退路;同時以謀害朝廷命官之罪昭榜討逆,既然難免人心浮動索xing藉機重典懲治,以震懾其他江湖流寇!”
“你所言甚是。不過自來朝廷與江湖互不相犯,如今天下未定就先剿滅江湖世家,恐怕會引起整個武林的抵抗……”
“若是能相安無事自然可以置之不理,但如今江湖已然風雲暗涌,不先壓制住便將看綠林坐大。原本還打算趁着這次武林大會挑起世家名門間的矛盾,讓他們自相消融牽制,最不濟也要繼續拉攏控制住崔家……豈料一直安分的南宮家突然殺出來,其勢隱隱不可控制!這個南宮家主武功高強身世不明,派出去的間人竟無人能接近他身邊,因而我現在還不清楚他的底細。只是在雲陽時明明已將他除掉,後來卻被他滅了好幾個已經向朝廷投誠的門派。如今看來他竟是用了替身,人早已潛至京中妄圖行刺……其間真假關節我還未理清,只是覺得此人野心決不止於江湖!”
見那紫色眼眸深處彷彿跳動着兩簇火焰,楚愷禎靠過去握住他冰涼的手指低聲說:“煜兒,我知道你深恨那些江湖流寇……不過我肩負先祖大業不能任意妄爲……我答應你,等到踏平東渝、黎陽,我定肅清整個武林給你報仇。”
羅輕裳似乎怔了怔,隨即立刻換回了溫和笑容,緩緩搖頭道:“我的仇我自己來討。陛下說的對,確實應以統一大業爲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