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馳天下 此消彼長
此消彼長
北姜歷顯勵十五年冬十一月,北姜王楚愷禎趁黎陽王齊佼新喪之際驟然發難,以上將軍陸特爲前鋒,三十萬鐵騎揮師南下。
由於北姜上次入侵時曾取道雲州,所以黎陽在此修建關隘,設下二十萬守軍佈防。沒曾想這回北姜大軍竟是強越“北定山——曲江”天險而來,部署在此處的十五萬邊軍促不及防,又加之戰線太長,硬生生被在一日內突破。北姜大軍如鋼刀一般囧囧黎陽,直指國都安平。
齊佼壯年而崩,只留下了一個兒子。於是在一片驚惶悲愴的氣氛中,八歲的太子齊敬登上了王位,改國號爲“晟寧”。
在突如其來的國難面前,年幼的黎陽新王表現出了驚人的鎮定。在某些大臣仍在爲遷都還是請和而爭得面紅耳赤時,齊敬以堅決的態度支持了佔少數的主戰派的意見。一方面縮減內廷用度全力募集兵丁,同時力排衆議御駕親臨惠王府,請退隱多年的皇叔齊偲出山。
惠親王齊偲,字溫文,太皇第三子,爲趙嬪所出。自幼謙和恭順,深得太皇喜愛。少時好交遊俠義,後因病退隱,於王府中深居簡出。永安帝朝因忠順孝悌加封親王,至宣寧帝朝已封至雙王采邑……
十一月廿,惠王掛帥出征,傾國之壯丁三十萬北上迎敵。
與此同時,素以奔襲著稱的北姜大軍卻放慢了行動速度……
裹着輕密貂裘的俊美少年斜斜倚在軟墊裡,座下腳邊擱了個燒得紅旺旺的炭盆子。他手上攥着一摞信箋票據,一邊翻看着一邊還不時抽出一張半張的丟到盆子裡焚了。
一名豆蔻芳齡的少女在他身旁侍立,素手芊芊端着個小巧的碧玉鉢,將沙鍋裡煮得香噴噴的粥往鉢裡盛了些,慢慢用小銀勺細細舀涼了些才又摻進花蜜拌勻。
室內谷香蜜甜縈繞不去,引得人滿口生津食指大動。
百里驥放下手頭的東西,吸口氣嘆道:“好香!”
“主人歇歇眼,趁熱吃點吧。”嚴雲抿嘴一笑,將手中的碧玉鉢遞過去。
百里驥坐正身子接了碗,只見晶瑩的玉色映着碗中紅黃綠白色香兼具。細細看去,粳米、囧囧、紅棗、蓮子、核桃仁、栗子、杏仁、松子、桂圓肉、榛子、葡萄乾、白果、菱角、青絲、玫瑰、紅小豆、花生……各色上等乾果雜糧集於一碗,煞是惹人喜愛;甫入口中,更是甜糯滑潤,回味清香,不大會功夫他就將整碗粥祭了五臟廟。
嚴雲正待再盛,嚴水在外屋通報道:“主人,門房纔剛來說公子回來了,現下在——”話說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同時簾子打起,百里騏人已經進來了。
兩人目光一碰,眸中暖暖的關懷先就勝過一切言語。
百里驥看到他玄色的狐皮圍領上沾着些晶瑩,起身親自替他解下來,一面問道:“外面下雪了?”
“飄了幾片雪花。”百里騏身體微傾靠向他,一是爲了方便他解釦子,同時雙手滑到他腰間,抓緊一切機會吃豆腐謀福利。
習慣無疑是一個可怕的東西。百里驥只剜他一眼,手上的動作卻未停,利落地將微溼的圍領和外衣除下來。
嚴雲趕忙將碗放下接過外衣,她臉上神情恭敬肅穆毫無不妥,但腮邊淡淡紅暈仍舊是泄露了心事。
百里驥一瞥瞅見了,無奈地柔聲道:“小云,去看看小湘做什麼呢,怎麼這半天都不見?”
嚴雲低頭答應着退出來,這才忍不住偷偷一笑,朝外屋侍立着的嚴水使個眼色,兩人一同合上門出了院子。
聽見低低的關門聲,百里驥笑嘆着搖了搖頭,又白了一眼猶自淺笑的百里騏道:“看你乾的好事!”
“是‘我們’乾的好事。”百里騏收緊手臂攬着他,微涼的脣蹭過他半邊臉頰後落到那片微啓的柔軟上,纏綿輾轉細啜慢嘗,直到兩人的氣息都急促起來方纔略略鬆開,下巴擱在他頸窩上低低問:“吃了什麼?好甜……”
百里驥臉上登時如火烤一般,立即推開他轉過身道:“事情進行的還順利麼?”
“嗯。”見他面上泛起窘色,百里騏便也不再緊逼,順勢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來說:“北姜的糧草供應跟不上,加之黎陽援兵已至,陸特不得不緩下勢頭,兩方人馬膠着在義州仙人淵附近。”
“義州……”百里驥默默唸了兩遍,沉吟片刻才道:“這個位置剛好,與我們當初預測的相差無幾。現在東渝也在邊境上增加了五萬守軍,沈雨雁身邊只有沈常勝那四萬御林軍可用……只等李榕悅準備好了,我們便可去拜會一下幾位‘故人’。”
“不錯。”百里騏淡淡頷首,目光落到它處時眼中卻漸漸凝冰。想當年他受的顛沛之苦血光之災何等慘烈,如今身上雖已無痕跡存留,心裡的帳卻一筆筆清清楚楚。
百里驥看到他一雙黑眸中的冷冽yin沉,不由自主地蹙起眉,伸手想要覆住那抹yin鬱。哪知剛探到面前就被他捉住手腕,再看那探詢的眼神中已經沒有了暴戾之氣,只餘淡淡的不解。
“怎麼?”
“沒什麼……”想到他待自己的不同,百里驥心中一暖,舒緩了眉心;一時又想到自己竟克得住這樣一個人,心下不禁也生出些許得意。
百里騏見他又是皺眉又是偷笑,面頰紅潤眼睛晶亮,不曉得是在琢磨些什麼,於是手上巧勁一拽將他鎖在懷抱裡,抵着鼻尖笑道:“又想算計誰呢?”
百里驥笑而不答,微側頭在他脣上輕咬一口,趁着他那瞬間的失神滑出他的懷抱跳到地上,步法略動輕巧地繞到桌子對面。
纔剛站定,耳邊清風一掃,百里騏已經如影隨形地閃到了他身後,在他腰間敏感處輕輕一掐,假意恨聲道:“往哪兒跑?”
百里驥觸癢不禁,早“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倚着桌子邊胡亂推擋他手上的“偷襲”邊低聲嚷道:“不來了,你仗着武功好耍人呢!”
“你這些天練得也不錯了,爲夫就陪你過上幾招吧。”百里騏笑着答道。他此刻雖是半分內力沒使,手上的動作卻快的驚人。不過速度快歸快,力量把握的可是極好,東擰一下西摸一把的遊刃有餘。相較之下百里驥的動作便忙亂了許多,光剩下被佔便宜的份了。
兩個人如孩童般調笑打鬧,盆裡炭火漸漸得不那麼旺了,內室的溫度卻是隻增不減……
有道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當東渝百姓歡慶“臘八”節之時,許多北姜平民卻因糧價暴漲而煮不起一鍋臘八粥。他們不明白爲何風調雨順的年景裡米麪倒比饑年還精貴,短短一個月的功夫米價已連翻數倍。許多官宦商賈趁機囤積糧食,一些糧鋪已無糧可賣,即使有銀錢也不能換回白米下鍋。市井中漸漸流傳出憤懣的聲音,有人公開埋怨王上用兵頻繁造成糧草緊張糧價居高不下;與此同時,前線戰事僵持的消息也源源不斷,越來越多的人不滿於楚愷禎的窮兵黷武。
民間怨氣積聚,作爲衆矢之的的軍隊卻着實也沒比百姓好過多少。
黎陽北郡義州,北姜前部大營之中,身經百戰的陸特接連幾日無法展顏。攻城掠地難不倒他,衝鋒陷陣嚇不怕他,惟獨白花花的糧食愁壞了英雄漢。他在行伍中摸爬滾打了十幾年,向來奉行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可誰曾想“先行”的糧草全變成了沙土荒蒿,籌集糧草的官商“百字號”一夜之間消失無蹤,其他幾家官商存糧有限,一時也無法湊足需要的數目。
如今十萬兵馬已深入敵國腹地,糧草卻仍毫無動靜,他作爲將軍不能冒險繼續前進,只好放緩速度等了又等,白白遺失了大好戰機。本想等王上親領的中軍前來匯合再從長計議,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後續的二十萬大軍被毫無預兆便陡然暴漲的曲江支流攔在了北岸。現下前部營中只有三日存糧,偏偏黎陽好似知道他們的狀況般堅壁清野死守不出,真把他個神勇的大將生生愁白了頭。
眼見得進不能進退不能退,陸特也只能繼續等。如果到時候仍不能得援,他便惟有破釜沉舟,與十萬北姜兒郎共同拼死硬戰。每每想到這個最糟的結局,這位北姜名將就忍不住憂愁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