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濤把喝酒的地方選在了自己位於京城的一處豪宅裡,位置就在某個高檔公寓的頂層,還帶着露天花園。
荊濤有個圈兒里人都知道的嗜好——收集木雕,他的家裡擺滿了奇形怪狀的木雕,有一些直接被他當成了傢俱使用。
比如那個沿着橫跨着半個客廳的抽象雄鷹狀木雕,從沙發的後邊一直向斜上方延伸,就充當了荊濤的酒櫃兼吧檯。
一堆各種名目的外國好酒層層地擺在木雕上,燈光從上方照下來,酒瓶將光線折射得支離。
穿着鐵藍色休閒裝的封爍站在酒櫃旁邊,把玩着手上一個猴頭的木雕擺件。
“金絲楠木雕的小東西,別人說是明代的。”沒有從酒櫃上挑一瓶好酒,拎着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來的兩瓶簡裝二鍋頭,荊濤對封爍介紹着自己的收藏。
“這地兒我不常來,東西也就不多,你隨便看看,看好了什麼就拿什麼。”
年輕男人放下手上昂貴的木雕,轉身看着那位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成名的影帝。
“荊老師您太客氣了。”
對於荊濤這樣“德高望重”的前輩,能讓封爍這樣還沒站穩腳跟的“人氣偶像”喊一聲老師,那絕對是對封爍的擡舉了。
“叫什麼老師啊?”男人把酒放在一邊,脫下了身上的黑色襯衣,裡面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背心,完全沒有遮擋住他健美的肌肉線條。
“來我這兒喝酒,叫我一聲老哥就成了,來,坐下。”
說着,他自己先“咣噹”一聲坐在了沙發上。
封爍面帶微笑走到沙發旁坐下了,心裡卻並不平靜。
荊濤做的事情一直出乎他的意料,比如當初打架傳聞之後他拖着不肯澄清,又在第二天全面配合劇組的澄清宣傳,並且當衆誇獎自己敬業,比如他現在明擺着是在對自己釋放着善意——這樣的善意只會讓封爍心生警惕,畢竟對方付出的代價越大,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越多。
荊濤並不把封爍客氣之下帶着的疏離放在心上,他連着打開了兩瓶二鍋頭,把一瓶直接放在了封爍的面前。
“我助理一會兒還會送小菜過來,油炸花生米,拍黃瓜拌豬頭肉,二鍋頭配爆肚兒才地道,可惜那爆肚兒送我這來肯定不如在店裡好吃,我愛去的店大師傅今天還請不出來,不然咱們讓他到這給咱們做着現吃,趕着剛出鍋的那幾秒,那才舒坦。”
一邊說着話,他拿起自己的酒瓶兒碰了一下封爍的。
封爍只能拿起酒瓶,估摸着荊濤喝下去的份量自己也灌了一口。
高度酒的辛辣從嗓子眼兒一直滑到了胃裡,封爍長出了一口氣,稍微緩解了一點那種酒精帶來的灼熱感。
看到封爍這麼爺們兒地喝酒,荊濤哈哈大笑:“行啊,是個漢子,我就喜歡這麼喝酒,喝兩口,吃兩口菜,那纔有滋有味的,你們這些年輕人天天去泡什麼酒吧,端着一杯酒守着十個姑娘聊天,酒喝完了,姑娘都走光了,有什麼意思?”
這麼說着,他又跟封爍碰了一下酒瓶子。
“我今天找你來喝酒,第一個事兒,是要跟你賠罪,當初那羣媒體亂說,我非要拖到事情鬧大,確實是故意的,這件事兒是老哥不對,老哥自罰半瓶。”
56°的簡裝二鍋頭,一瓶就是五百毫升,自罰半瓶那是半斤高度白酒,一口悶了半斤白酒,躺着進醫院的可能性真的不小。
所以封爍趕緊攔下了荊濤的動作,對他說:“您不用這麼客氣,那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怎麼不是大事兒?誰說不是大事兒。”
荊濤擡手收了一下自己的背心帶子,這個動作更加突出了他健美的肩部肌肉,兩口酒下去,他的身上已經出了一身薄汗,在燈光下,顯得他的皮膚都在發亮。
完全不像一個馬上就要六十歲的男人。
他說出來的話也不像是個在普遍意義上來說應該已經退休的男人。
“你知道麼,爲了你的事兒,安瀾給我打了一個電話,這對我來說,就是天大的事兒。”
在這個國家不認識荊濤的不多,真正瞭解他的人也是真的太少,他當年賣相奇佳演技精湛,迷倒了整整一代人,在和安瀾的事情爆出來之前,人們都以爲他是個有點才氣也有點傲氣的普通男演員,就像現在,多少人以爲荊濤風度翩翩、衣冠楚楚。
只要荊濤願意去裝,就沒人知道他是個瘋瘋癲癲癡癡狂狂的傢伙,現在,顯然,他完全沒有僞裝自己的本性。
提到安瀾的名字,他的雙眼都在發亮。
有些人,命中註定了是彼此的魔障,一旦遇見就是彼此的緣和孽,彼此成就,彼此打磨……卻只缺一個彼此都認可的結局。
一如荊濤和安瀾。
封爍的修長有力的手指在握住酒瓶的瓶口處,雙手在上面輕彈了兩下,也不知道自己應該給荊濤怎樣的迴應。
顯然,今天對方把自己叫來,是爲了安瀾的事兒。
“九年了,上次她給我打電話是九年以前了,上次是爲了誰來着……哦,爲了柳亭心,柳亭心演電影的時候得罪了人,那人正好是我朋友,我就死卡着我朋友把小事兒變大事兒,然後逼着安瀾給我打電話,我等了四天,她打了。”
那個人啊,心又硬又軟,對自己狠,對他荊濤狠,唯有那些身上帶着她影子的女孩兒們,她無論如何都心狠不起來。
上次柳亭心面臨被封殺的局面,她還扛了整整四天,沒辦法了才找自己。這次自己的手段簡單粗暴,就一個晚上她就給自己打電話了,說白了,爲的根本不是眼前這個小白臉,而是爲了那個馬上要去國外拿獎的小丫頭。
那個瘦瘦高高,看起來又青澀又老成的小丫頭,和安瀾哪裡像了?值得她那麼小心地護着,除了演技確實跟她的年齡反差很大之外,也沒什麼了不起啊。
酒瓶子們又碰了一下,荊濤拎着酒往自己的嘴裡灌了兩口,根本不在乎封爍有沒有再喝。
荊濤的助理悄無聲息地開門,在他身後,有個人拎着一個巨大的保溫箱,幾樣下酒的小菜都裝在了精美的盤子裡,裝在盤子裡一路送來都沒有絲毫影響賣相。
那個仰頭坐在沙發上的男人隨便揮揮手,他的助理把幾樣菜擺在了茶几上,又帶着人出去了。
“酒都喝了一半兒了,菜纔來,唉,有時候一些事情就是早了晚了,就不對勁兒了。我當年要是沒結婚就遇見了她,現在肯定不是這樣兒,我能死死地守着她……”
封爍沒說話,擡手喝了一口酒。
時間這個東西最是琢磨不定,以前聽人們說緣分,說緣定三生,說有緣無分,真到了自己的身上才明白這其中的可笑和無奈。
“當年,我和安瀾兩個認識的時候,我已經娶了我太太,我老師的女兒,要說感情,是真沒有,要說責任,我是真的甩不脫……安瀾她呢,青澀像是一朵茉莉花,熱情像是個小太陽。”
男人看着自己房子的天花板,實木雕琢的紋飾懸在上頭,是個有點滑稽的胖老虎。
“我們演得是情侶,拍攝的環境遠沒有現在舒服,你看你拍戲的時候還帶着兩個助理一個保鏢忙前忙後的,我那時候拍戲自己一個人拎着包就走了,小山坳裡面,連個能看電視的地兒都沒有,報紙也看不着……我只有她,她也只有我。”
後來他們的世界裡,所有人都想摻一腳,那些給自己打電話勸自己的朋友、親戚、老師還有同學,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能在馬路上跟自己說自己不能辜負自己的老婆……
“一些人最愛看別人情情愛愛,然後呢,還要指手畫腳,管他們屁事。”
荊濤又喝了一口酒,突然想起來,自己旁邊還坐着一個年輕的晚輩。
“你知道我找你來幹嘛麼?”
封爍輕輕搖搖頭。
“第一件事兒我已經說了,第二件事兒……我幫你追那個小丫頭怎麼樣?”
看着封爍驚詫的表情,荊濤“嘿嘿嘿”地笑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年輕人的表現真是太有趣了,他笑到拍桌子,也笑到差點嗆到了自己。
“你不是也快三十了?”輕咳了兩聲緩過勁兒來,他擺擺手拒絕了封爍的幫助,“跟個孩子似的,說你喜歡他你還臉紅,哈哈哈,這可不行,女人可不喜歡這樣的男人。”
“你啊,要主動,多讀讀《三十六計》,什麼暗度陳倉,什麼圍點打援都用上,她那麼大的小姑娘,上手難不到哪裡去,實在不行,我把的戲都給截了,讓她空窗上一年,你這個長得帥又有錢現在又如日中天的什麼偶像去幫她一把,我不信她不動心……”
荊濤滔滔不絕地說着,好像池遲已經是封爍的掌中之物,只要他這位在娛樂圈裡呼風喚雨的大拿動一下手段,就能把池遲送到封爍的懷裡。
什麼不想、不願、不能靠近的靈魂,哪有那麼多的“不”,他都要變成可以,這很難麼?
“剛剛……”
坐在沙發一側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開口,語調比他方纔要高亢一點。
“您說無數人……對別人的感情指手畫腳……”
他說了這一句,荊濤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說,我也不過是個指手畫腳的俗人?”
荊濤揪了一顆花生米扔進了自己的嘴裡,站起身,伴着酒把花生嚥了下去。
“我當然是俗人,我說過我不是了麼?這個世界上,我就認識一個自以爲是仙兒的,就是安瀾……除她之外,所有人都是俗人。可是不行啊,我這個俗人追着她太累了,我真希望她也是個俗人,你說,她只要有那麼一點的——”
男人拎着酒瓶子轉了個圈兒,顯然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詞彙去形容自己的愛人。
那張年輕時候傾倒衆生,現在也充滿了男性魅力的臉上寫盡了茫然。
“我母親,當年很喜歡您,也很喜歡安老師。”
封爍低聲說,他的臉上總是帶着一股少年氣,有人說是因爲他那雙乾淨的眼睛裡永遠有着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和憧憬。
“她跟我說過……您和安老師的事情,雖然現在很多人都不知道了,但是當初深深喜歡過你們的人,真的都還記得,如果您當時沒有結婚,確實和安老師是天生的一對,但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哪怕當時您並不愛您的太太,可是這段感情傷害了她,傷害了安老師,也傷害了您自己……難道您認爲安老師選擇結束一段不恰當的感情是錯誤的麼?”
那雙眼睛看着荊濤,在一瞬間竟然讓荊濤覺得不敢直視。
“當然,也許感情沒有對錯,但是人的心是有對錯區分的,錯還是沒錯,您和安老師大概是不一樣的想法,所以也就有了不一樣的決定……您不能接受這種差別,所以拖着別人下水一起拽着安老師回過頭來看你……和那些當初拖着道德大棒打安老師的人有什麼區別?他們給了安老師巨大的傷害,您呢?你在做什麼呢?”
“我這是讓個年輕人給教育了?你還能教育我?哈?那你呢,安瀾看得出來你喜歡池遲,你那個經紀人大概也知道,我也看得出來……然後呢?你就聽着安瀾的話什麼改變自己,什麼去……去有什麼決心,有什麼用?
現在她已經拿了大高盧,杜安那個老傢伙的《申九》內放我也看了,他還要帶着池遲去橋城,就憑你現在這種大學二年級水平的演技你根本不可能在成就追上她。你知道她這樣一年走完了別人一生電影路的年輕女演員將來會怎麼樣麼?
要麼被個花言巧語的男演員哄成了老婆,對吧,對於圈兒內的男演員來說,有名氣的年輕女演員是最好的結婚對象,她們年紀輕輕就身價幾千萬上億,長得也漂亮,比富婆和富二代的小姐們好伺候多了。
要麼嫁入豪門,影后啊,那就是一層金子,女人鍍上了就成了菩薩,娶個菩薩回家供着,你以爲多少富二代想過?
難道你以爲你的時間還很多?還能來教訓我?我至少和安瀾相愛過,你這種悶勁兒,到最後只能一無所有看着她嫁給別人。”
封爍沒說話,仰頭喝了一口酒,酒櫃上折出的陸離光線映在他的眼中,他眨了眨眼睛,才舒緩掉了心內因爲荊濤的話而起的酸澀。
“不管怎樣,我希望她越來越好。”
年輕的男人放下酒瓶這麼說着,他的臉頰上早就紅暈遍佈,只有眼睛越來越亮。
“我沒那麼愛她,愛到能讓我放棄自己做人的原則,讓我放棄自己的良知去傷害她,我做不到。你又能保證你那種對安老師的喜歡是真的是喜歡她,還是喜歡你自己,所以爲了得到她可以完全不在乎她了?不在乎的是愛麼?不尊重是愛麼?”
封爍來自於一個普通的家庭,他的父母交給他的是先做人後做事,所以七年的黯淡無光不會讓他迷茫,現在對池遲的感情也不會讓他忘了自己是誰。
也許真的是因爲不夠愛她。
但是至少這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都是安全的。
荊濤被封爍的質問激怒了,他晃了一下身子,往封爍的方向走了兩步,想要給年輕人一個教訓,結果趔趄了一下,差點倒在地上。
還是那個險些要挨他拳頭的年輕人扶住了他。
“我想她……我想我每天睜開眼睛就能看見她,我想了三十年了,你怎麼能說我不愛她……”
說到最後,荊濤都有點哽咽,他已經老了,以前喝兩瓶這種二鍋頭,他還能玩倒立,現在不過大半瓶下去,他已經站不穩了。
人生何所求,不過共白頭,他的頭髮已經白了,只是染髮劑遮擋了那些惱人的蒼老,他想要共白頭的人,卻也已經離開他,那麼久,那麼久了……
就在那天的電影首映式之後,他好歹追上了安瀾。
“我們不能好好說句話麼?你就跟我說一句話,哪怕咱們聊聊剛剛的電影呢,你那個小朋友確實不錯……”
“我覺得……我越來越不愛你了。”那個披着絲巾的女人臉上掛着輕笑,剛剛的電影她看哭了,眼睛還帶着讓荊濤心疼的紅。
“我現在已經開始想,也許有天我可以找另一個人去一起過完自己的人生了,因爲現在你越來越多的出現在我的眼前,我也不會害怕,害怕自己因爲愛你再放棄自己想要堅持的東西。”
我們曾經那麼相愛吧,那些你從三樓窗子裡爬出來跟我相見的歲月都哪裡去了?那些我們願意手拉着手一起面對所有非議的時光呢?那些甜蜜和相守呢?那些情癡情狂……都像你突如其來的告別一樣,被你一併甩給了我,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裡苦苦守候麼?
在那一刻,荊濤在六月的夜風中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封爍叫來了門外的助理,和他一起扶着喝醉荊濤到了牀上,才下樓離開。
也許這個可憐的男人只是想找個人喝酒,所以才叫來了同樣愛而不得的自己?
看着電梯裡跳躍的數字,封爍掏出手機想給池遲打個電話。
想了想,終於又收了回去。
世上的情感有很多很多種表現的方式,原諒我膽小怯懦,在不對的時候,只能遠遠看你,靜靜守你。
唯有名利能保護你,可我要了名和利,就註定要把一些東西放在心裡。
看着荊濤的樣子,他心中的想法更加堅決。
電梯裡的鏡面映着他自己微醺的臉,漸漸模糊,又復清晰。
一如他自己的前路。
……
陳鳳廚在烹飪上的天賦逐漸顯露,他細心又有耐心,本就有一手很好的煲湯、做點心的手藝,在沈大廚的悉心教導之下,做出來的菜帶着自己的鮮明特點。
“嗯,鳳廚蒸出來的蝦真的格外鮮甜。把碎姜挑了就擺盤上桌吧。”
沈大廚吃蝦只剩蝦頭的一點不要,其餘的都是連殼吃下。
那個年輕人笑着點頭,默不作聲地把蝦端到一邊做上桌前最後的處理工作。
沈大廚轉過頭去,湯勺在手裡打了個花,挑了一點料酒到了煎魚的鍋裡。
幾條魚並排擺在大鍋的鍋底,料酒與熱油的觸碰激起了了一陣異香,沖掉了它們肉中的那點腥氣。
陳鳳廚敲了上菜的小鐘,又轉回來給沈大廚打下手,一把菜刀拿在手裡,小心地給一個蘿蔔雕着花。
“穩倒是夠穩了,速度你得快啊,不要怕斷了,斷了有斷了的用法,你這麼慢一天能做幾朵蘿蔔花?”
從他身後路過的一個廚子也隨口指點着她。
被指點的年輕人沒說話,只是手上的動作頓時加快了不少,薄薄的紅色蘿蔔片從她的刀下一點點被轉了出來,慢慢落在了下面的盤子上。
陳鳳廚的神情非常專注,腰板挺的筆直,顯露了太過細瘦的腰身,褐色的短打衣服穿着他身上還是有點空蕩蕩的,也遠好過他逃難時的樣子。
在這幾個月裡,他的身上已經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只是眼前這些粗心大意的廚子們沒有注意到罷了。
大年初三,林侍郎家裡請了沈大廚到府上去做席面,滿桌的達官貴人等着吃沈大廚做的酒香蒸桂魚,後廚房裡,沈大廚被林侍郎家自有的廚子燙傷了手。
“鳳廚……你替我做。”
手只是被粗粗包裹了一下,沈大廚單手解下自己身上的罩衣,搭在了陳鳳廚的肩膀上。
年輕人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那件被洗過很多次都不徹底去掉油煙氣的罩衣,又看了看自己的師父。
他的師父臉上帶着笑。
“好,我來。”
他說着,手上一甩,罩衣就利落地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年輕人一步步走向竈臺,撥開那些等着看笑話的人。
他的目光根本不會爲那些人停留,如果現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值得她去關注,那就只有她要做的那道菜。
一隻手,穩穩地拿起了菜刀。
“cut!”
“立刻準備下一場,上廚替。”
池遲拿過陳方遞過來的溼毛巾擦掉了腦袋上的汗。
現在已經是七月了,場景小,人又多,那燈感覺都要把人的腦袋給烤化了。
“幸好是個光頭,不然現在更熱。”
池遲無比慶幸自己當初沒有選擇帶頭套而是剃了光頭,不僅跟那些漢子們看起來毫不違和,更重要的是涼快啊!
陳芳無語地聽着池遲的自我調侃,又讓池遲多喝了幾口水。
穿着和池遲一模一樣的衣服,沈女士從化妝間走了出來,她的頭髮全部都梳到了頭頂上,緊緊地挽成了一個髮髻。
“哎呀,終於等到我上場了。”
她的手和池遲一樣都上了妝,看起來骨節粗大有力。
瞧見池遲看着她的手,她很隨意地擡手摸了一下小姑娘的腦門。
“來,看姐姐給你做魚。”
一羣廚子們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了出來,把拍攝點周圍堵得水泄不通,沈女士拉着池遲走過,他們像摩西途徑的紅海一樣自動讓出了通道。
“行,看歸看,別惹麻煩。”
沈女士對廚子們丟下了這麼一句,所有的拍攝人員都感覺到了全場爲之一靜。
池遲迴過頭去,看着裴大廚在自己的嘴上做了個拉拉鍊的動作。
另一邊,遲凱華讓人把他自己吊在了天花板上。
“難爲你這一百五十多斤的分量了,不過最好戴上口罩……”
站在竈臺邊上的女人對着上頭的副導演這麼說着。
“酒味有點衝,你要是暈了拍不好可別怪我。”
囑咐完了上面,她又調整了下面這些材料的位置。
終於,一切準備就緒。
她拿起刀,掂了一下,很感慨地說:“很久沒用這麼有分量的刀做魚了。”
導演一聲,那被“感慨”的刀就化成了影,迅速地劃掉了魚鰭和魚尾不好看的部分。
接着,一盅白酒被灑在了刀上,刀在魚身上一深四淺地切着,讓酒順着刀進入到了魚的紋理中,魚的一面已經切滿了花刀,灑在刀背的那一滴酒還沒滑到刀刃上。
隨手抓過幾枚薄薄的薑片放在刀口裡,長手一轉,肥美的魚痛快地在案板上翻了個身。
帶起了一片有酒香的水痕。
魚處理好了,旁邊的大鍋早就已經燒到很熱,把蒸架排在鍋上,魚整個放在蒸架上,不用任何的容器盛裝,只是把一塊豬油脂肪放在了。
舉起一罈子好酒,聞了一下酒的氣味,做菜的人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酒繞着熱鍋轉了一週,濃郁的酒氣撲向蒸架上的魚……
蓋上大鍋的蓋子,她又把蔥姜切成細絲,另起鍋竈用醬油等物調製蒸魚的汁,最後燒上兩勺熱油。
所有的動作快到讓人目不暇接,搭配着做菜那人淡定自若的神情,讓人覺得這不是一次烹飪,更像是一場表演。
比酒更加醉人的表演。
過了幾分鐘,鍋裡已經漸漸冒出着一種濃郁的香氣,酒香,混着魚的鮮香、一點點的油香味兒……
有幾位攝影師怕自己深呼吸的聲音被錄下,只能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
把蒸架連着魚一起拿下來,魚放在淺盤裡,摘去原有的薑片。
紅色的湯汁澆上去,黃綠相間的蔥薑絲也稀稀落落層層疊疊地撒了上去。
那人站着如鬆如竹,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抄起了沒有一點水漬的湯勺。
熱油恰是剛好,以勺一潑,激起濃香盈盈。
霎時間,魚醉,人醉,一室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