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言勿絮,話說尹壯圖出了監牢,來到街上,打聽去朱圭家的道路,他一心想着早點見到朱圭,正走着,卻從路邊竄出一夥人,不由分說地把他揪到拐角處,一頓拳腳相交,尹壯圖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一點還手的力氣也沒有,那些人打夠了,惡狠狠地說道:少管閒事,否則廢了你。
不用多說,這些人是專門來監視他們這些和張書勳走得比較近的人,朱圭的家庭住址還沒打聽到,就已經被人給盯梢了。
是放棄還是繼續?尹壯圖一咬牙,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就算你們打死我,我也要見到朱先生。
尹壯圖,字楚珍,雲南蒙自人,於乾隆三十一年張書勳榜,考中進士,乾隆三十九年,入閣任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剛直不阿,乾隆五十五年,他上書乾隆皇帝,向皇帝直言議罪銀製爲朝廷帶來的不利,因而獲罪。
以上基本屬實。
一夥人圍住一個手無寸鐵的書生往死裡打,他們以爲一個廋弱的書生,恐嚇一下就會屈服,沒想到這些文弱書生還真有些骨氣,怎麼打就是不低頭,尹壯圖兩眼烏青,一臉鮮血,可也不知他是從哪裡來的勇氣,一次次從血泊中爬起來。
圍觀的百姓之中,終於有人看不下去說道: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你們下手也太狠了。
這些人平日裡橫行慣了,以爲百姓都是好恐嚇的,沒想到一向膽小麻木,事不關己的普通百姓也有怒吼的時候,有如排山倒海之勢,他們先是狐假虎威地恐嚇,後來被現場的氣勢嚇得肝膽俱裂,最後一個個抱頭鼠竄,只恨爹媽少生了一條腿。
熱心的百姓扶起滿頭鮮血的尹壯圖,尹壯圖說自己有事要見朱圭,大家幫他包紮止血,這時有人大聲喊道:朱先生來了。
朱圭就住在這附近,每天上朝外出都要從此經過,正走着,聽到有人在喊自己,他停下腳步,在別人的引領下,來到尹壯圖的面前,卻見一個書生,兩眼烏青,嘴脣腫得老高,說話也不清楚,經那書生連說帶比劃,朱圭和圍觀的百姓終於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尹壯圖最後還說道:朱先生,張書勳現在被關在監牢,今天就要被遣送回原籍,還望朱先生想個辦法阻止。
朱圭耳聞考生們不服考試結果,打砸貢院,他得知的消息是有考生聚衆滋事,不知其中居然還有這樣的緣故,他是這一科的副主考官之一,如果真發生舞弊事件,自己亦是難辭其咎,但更應查明真相,還當事人一個公道纔是。
他沉吟片刻,安慰尹壯圖道:你先不要着急,我這就去向主考官稟明一切。
尹壯圖這才稍稍安心,朱圭辭別衆人,徑直來見主考官理親王弘皙。
朝房之中,理親王弘皙和其中的一位副主考官趙晉相對而坐,趙晉從懷中掏出一份名單,遞給理親王道:王爺囑咐下官辦的事情,下官已經照辦了,還有這是名單和禮單,請王爺過目。
理親王一捋鬍子說道:那個叫張書勳的人現在怎麼樣了?
趙普道:已經下到監牢,這兩日就遣返回原籍。
理親王道:那有勞趙大人了,此事宜速決,免得夜長夢多。
趙晉一臉卑謙地說道:王爺果然深謀遠慮,下官難望其項,下官這就去辦。
理親王道:那有勞趙大人了。
趙普躬身道:下官唯王爺馬首是瞻,王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能爲王爺效勞,是下官的榮幸,不敢說有勞二字。
這番話,聽得理親王甚是受用,他咪着眼睛,不停地捋鬍子,這時,趙晉湊前一步,低聲說道:王爺,下官擔心一人。
理親王道:你擔心誰?
趙普道:朱圭。
理親王一聽這名字,眉頭一皺。
趙普接着說道:朱圭一直頂撞王爺,也不賣我等的面子,我怕他會壞事,還望王爺三思。
理親王一聽到朱圭的名字,把眼睛一瞪,狠狠地說道:一個無名的書生,掐死他就像碾死一隻螞蟻,這老小子,若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連他也一起收拾了。
趙普在一旁附和着:是,是,這個佬兒,敬酒不吃吃罰酒,沽名釣譽,以爲他是哪顆蔥?
兩人正說着,這時朱圭匆匆地來了,衝趙晉一拱手,說道:趙大人也在呀?
理親王不冷不熱地問道:朱大人,你匆匆忙忙,有什麼事嗎?
朱圭道:王爺,下官今天走在路上,遇見一個叫尹壯圖的考生攔路喊冤,說是一個叫張書勳的考生的試卷被人調換,我想其中必有蹊蹺,特來請示王爺。
話未說完,一旁的趙晉說道:朱圭,你有什麼憑證?僅憑一個考生的一面之詞不足以爲信,那些考生不服考試結果,聚衆滋事,以打砸貢院來發泄不滿,遣送原籍,這已經是最輕的處罰了,只是有些考生還是心有不甘,四處散佈流言,詆譭朝廷命官,這些話怎麼可以當真呢?
朱圭道:這張書勳和尹壯圖,下官曾與他們有過一面之緣,兩人都是後起之秀,可造之材,絕不是浪蕩子弟,無緣無故,怎麼會去信口雌黃,其中必有緣故。
趙晉道:朱圭,人心隔肚皮,你怎麼就知道不是信口雌黃。
朱圭冷冷地說道:倒是有些人文過飾非,巧言令色。
這話分明就是說他趙晉,趙晉臉色一變,一指朱圭,道:朱圭。
礙於情面,不好當場發作。
朱圭呵呵一笑道:下官說的是那些恬不知恥,不知羞恥爲何物的東西,趙大人一身正氣,兩袖清風,自然不是那些人可以相提並論的,趙大人,是也不是?
趙晉紅着臉說道:朱圭,我不跟你作口舌之爭。
說罷,向理親王一鞠躬,道:王爺,下官有事,先告辭了。
說完,氣呼呼的走了。
朱圭看着趙晉離去,笑了。
趙晉離去,朱圭又向理親王說道:還請王爺下令徹查此事,還受害者一個公平,還天下莘莘學子一個公道。
理親王聽完,呵呵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朱大人,切不要聽一面之詞,流言蜚語,不足爲憑,我們還要爲即將舉行的殿試做準備,聖上非常重視這一次的科考,爲國選材,朱大人,你我肩頭上的責任重大呀,怎能爲了一些捕風捉影的事分散精力呢?
朱圭道:王爺,爲朝廷舉賢納士,是我等應盡的職責,可如果有人濫竽充數,魚目混珠,便是我等失職之責,將來萬歲追究下來,你我擔當不起,還望王爺三思。
理親王一邊喝着茶一邊說道:朱大人可有憑證?
朱圭道:王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聖上將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給你我,我們應當擇優而錄纔是,現在有人攔路喊冤,我們怎可坐視不理呢?
理親王道:朱大人,我們難道不是擇優而錄嗎?
朱圭道:王爺,最近各種流言蜚語四處流傳,下官也有所耳聞,如果我們就這樣裝聾作啞,恐怕難服天下悠悠之口。
朱圭話音剛落,理親王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發出一聲脆響,冷冷地說道:朱大人,你這話什麼意思?
朱圭道:王爺息怒,下官只是據情實報,不敢隱瞞。
理親王一拍桌子,道:這都是那些迂腐的書生們捏造謠言,誹謗朝廷,若不重重地懲罰,他們便不知天威爲何物了。
說罷,一聲令下:來人,傳本王口諭,下令全城搜查,凡有傳播謠言,誹謗朝廷者,一律按謀逆罪論處。
朱圭心想自己不但不能勸阻理親王,反將事態擴大,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再堅持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只好告退,悻悻而去。
理親王看着朱圭離去的背陰,一陣冷笑,暗道:朱圭佬兒,看你像只狗的樣子真的是太好笑了。
話說朱圭未能說得動理親王,悻悻而去,他來到街上,尹壯圖還等在那裡,看朱圭的神情,也明白了八九分,尹壯圖問道:朱先生,是不是不行?朱圭道:張書勳人現在關在哪裡,你帶我去見他。
尹壯圖問道:先生這是要?朱圭道:你帶我去,我自由主張。
於是,尹壯圖帶着朱圭往關押張書勳的監牢而去,行走了大約半個時辰,來到一處監牢,朱圭自報名姓,那監牢裡管事的不敢怠慢,急忙出來相見,朱圭提出要見張書勳,那管事的答道:朱大人,張書勳已經押解上路了,這會兒已經出城了。
朱圭問道:什麼時候出發的?從哪個城門出去的?
那管事的一一回答,朱圭一跺腳,說道:快備馬。
管事的問道:大人這是要幹什麼?朱圭道:你休要多問,如果耽誤了正事,唯你是問。那人不敢再多問,於是吩咐下面的人備馬。
話說朱圭和尹壯圖兩人各騎一匹快馬,來追張書勳,朱圭是一個文官,這騎馬對於他來說,可是個爲難的事情,若非事情緊急,他就不會騎馬了。
朱圭前腳從監牢離去,後面就有人把信息傳到吳泌的耳中,那吳泌正在和閱卷管王日俞,方名以及考生程光奎,徐宇軒等人一起飲酒,吳泌高舉酒杯,環視酒桌一圈,道:這次有勞王大人和方大人鼎力相助,我等纔有今日,略備薄酒,不成敬意,學生等先乾爲敬,望二位大人滿飲此杯,實在是我等之榮幸,請。
說罷,一飲而盡,其餘人也一起舉杯,這時,王日俞,方名才站起來,說道:那我等先幹爲盡。
說罷,一飲而盡,那些人也一起飲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吳泌從懷中掏出兩個大紅包說道:小小薄禮,不成敬意,還望二位大人笑納。
王日俞,方名一見,立時眉開眼笑,卻裝模作樣地說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吳公子太有心了。
吳泌道:二位大人過謙了,若非二位大人從中斡旋,我等怎會榜上有名呢?
其餘的人也在一旁附和,王日俞道:吳公子,我等日後還要仰仗令尊在王爺面前多多美言纔是。
吳泌道:那是自然,兩位大人的美意,我父子豈有不報答之理?
王日俞,方名於是說道:恭敬不如從命。說罷,分別收下紅包,揣在兜裡。
正在酒熱面酣之際,那關押張書勳監牢的管事人匆匆的從後門進來了,在下人的引領下來到吳泌的跟前,一番耳語之後,吳泌臉色一變,揮手示意那人退下,其餘的人面面相覷,一齊問是何事?
吳泌於是把朱圭去監牢之事說了一遍,那王日俞,方名一聽,立時渾身發抖,吳泌安撫了一下,兩人才稍稍吃下定心丸,於是告辭,從後門出去了。
吳泌等王日俞兩人走後,吩咐人騎快馬,趕在朱圭之前,在必經之路埋下絆馬索,奪命樁,那些人立馬去辦,吳泌滿斟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把酒杯往地上一扔,摔得個粉碎。
話說朱圭騎着馬來追張書勳,忽然那馬一頭栽倒在地,把他摔出一丈多遠,立時兩眼冒金花,額頭上鮮血直流,好在當時速度不是太快,否則,不知會傷成什麼樣子,尹壯圖看朱圭掉下馬去,拉住繮繩,飛身下馬,來扶朱圭,那受驚的馬匹站起來之後,掉轉馬頭,跑走了,剩下的那匹馬,也跟着跑掉。
尹壯圖問道:先生,怎麼辦?朱圭勉強站起身,說道:此處已經離遣送站不遠了,你扶着我,我們快點追過去。
尹壯圖點頭,扶着朱圭,才走出幾步,腳下一痛,扒開浮土一看,下面埋着奪命樁,兩人顧不得疼痛,繞過奪命樁,相互攙扶,艱難前進。
話說張書勳久等尹壯圖,卻毫無音訊,這時官差催促他上路,張書勳無奈,只得上路,一路上,他尋找各種藉口緩緩前行,眼看出了城門,在往前走,就是遣送站了,這裡是集中遣送的地方,一旦交接之後,就會有專人押送了,可尹壯圖遲遲未見,希望已經是越來越渺茫了。
就在已經看見遣送站的大門的時候,張書勳不甘心地看了最後一眼,這時,他看見尹壯圖攙扶着朱圭一瘸一拐的來了。
張書勳激動得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尹壯圖果然不負所望,請來了朱圭。
朱圭喊住了官差,表明身份,那官差不敢阻攔,張書勳上前面見朱圭,朱圭問道:張書勳,你說你的試卷被人調換,此話當真?
張書勳道:先生,此話當真,若有半點虛言,張書勳願承擔一切後果。
朱圭道:你我雖只有一面之緣,但我看得出你是個光明磊落,有真才實學的優秀學子,如果你真的是有冤屈,我一定爲你做主,我這就帶你去金殿面聖,你敢嗎?
張書勳道:學生全憑先生安排。
朱圭道:好,你那篇策論,你還記得嗎?張書勳道:學生記得,先生若是不相信,學生可以背誦出來。
說罷,從頭至尾,將那篇策論背誦了一遍。
朱圭道:這篇策論如今在大街小巷已是爭相傳誦,你如何證明就是你寫的呢?
張書勳道:先生有所不知,這次考完之後,大家事後覈對,學生將那篇策論默寫了下來,彼此交換,當時在場的不下二十人,可以爲證,底稿交給一位方鏡的留作紀念。
尹壯圖也在一旁說道:此事我可以作證,張書勳所說句句屬實。
朱圭道:那好,我們這就去面見聖上,請他出面,還你一個公道,不過這事吉凶難料,你害不害怕?
張書勳道:學生不怕,只是先生。
話未說完,朱圭一揮手,打斷他的話,說道:你不必擔心我,我什麼大風大浪沒有經歷過。
張書勳於是說道:先生既然不置身事外,學生我也沒什麼好害怕的,就算不爲自己,也要爲天下的學子們討一個公平,就算是千難萬難,也要一路走下去。
一旁的尹壯圖也說道:我也願儘自己的一份力量。
朱圭看看前方,說道:我們這就去面見聖上。
朱圭的額頭鼻子烏青一片,走路一瘸一拐,尹壯圖也受了輕傷,返回去也得一段路程,朱圭看看張書勳和尹壯圖,說道:我們不能走大道回去,這一路上,恐怕還有人埋伏着,走小路。
那押送張書勳的官差還算正直,他也耳聞了一些流言蜚語,甚是同情張書勳的遭遇,更加敬佩朱圭的清正廉潔,他主動說道:你們只管去,我絕不會泄露出去的。
朱圭於是吩咐張書勳和尹壯圖扶着自己,一瘸一拐地尋小路走,就這樣,他們回到城中了。
朱圭和張書勳,尹壯圖三人來到金鑾殿外,有守在外頭的太監告訴他,聖上現在正在和大臣們在朝堂上商議大事,朱圭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等到散朝。
朱圭一着急,就往裡面走,那太監跟在後面說道:朱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朱圭也不理他,只管往裡走,那太監看也擋不住,就趕在前頭先進去,龍案前坐着的正是當今的乾隆皇帝。
乾隆正和大臣們商議今年的科考,理親王是今科的主考官,乾隆正在聽他的彙報,這時,傳話太監匆匆進來,奏道:皇上,朱大人有事要面見。
乾隆道:朕現在有要緊事情商議,讓朱大人在外面稍後片刻。
可就在這時,外面傳來朱圭的聲音:皇上,朱圭有要事要當面啓奏。
話音方落,人已經進來了。
乾隆有些不悅,可朱圭已經進來了,就說道:朱大人,這是有什麼要緊事,一刻也等不了嗎?
朱圭跪下道:請皇上恕罪,臣有要事面見聖上。
一旁的理親王看見朱圭,上前指着朱圭道:朱圭,你好大膽子,這裡是朝堂,你敢僭越,來人呀,把朱圭推下去。
朱圭看了理親王一眼,說道:請聖上聽爲臣把話說完,再治爲臣之罪不遲。
理親王還要讓人把朱圭推下去,旁邊的幾位大臣一起爲朱圭求情,乾隆一揮手,說道:讓他把話說下去。
朱圭擡起頭,乾隆纔看清朱圭一臉烏青,甚是狼狽,於是問道:朱大人,怎麼如此狼狽不堪?
朱圭道:且聽爲臣一一道來。
於是朱圭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乾隆甚是震驚,也有些不相信,於是,朱圭道:考生張書勳就在殿外等候,聖上若是不相信,可以召進來親自詢問,便知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