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終於等到會試放榜的那一天了,黑壓壓的的人羣都擠在榜單下看榜,榜上有名者三百餘人,劉躍雲,尹壯圖等皆榜上有名,自然是有人哭來有人笑,然而一向品學兼優的張書勳卻是榜上無名。
其實這也沒啥好奇怪的,歷史上很多人文名滿天下,就是考不中,不合時宜是一回事,不合考官的品味也是其中之一。
張書勳似乎也是早有預料,並未太過泄氣,大家回到試館,那些一同參考的舉子們都還在爲張書勳惋惜,其中有人提議,張書勳不妨把自己的試題復敘一次,大家權當無聊,私下評比一下。
張書勳先是謙讓,後來也不想駁了衆人的一番好意,就答應了下來,自己做過的文章題目,影響深刻,於是一一說出,大家都以爲並無差錯,及至最後,張書勳將自己所做的策論背誦了出來。
衆人一聽,明白了,十有八九,是這篇策論不合時宜,被黜落了。
有人惋惜道:書勳兄,大家都是學子,你的品學我們心服口服,只在我等之上,只是你的這篇策論,它不合時宜,這不是自毀前程嗎?
其他人鬥附和道:是呀,是呀。
張書勳沉默半晌,道:大家都替我惋惜,我心領了,我筆寫我意,也許限於自身不足,見識淺薄,但這些都是我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既然是策論,就當如此,中與不中,非我心頭所慮,今年不中,還有來年,大家說是不是?
張書勳自己都看得開,大家也就放下心來,剩下的日子,大家輪流坐莊,彼此邀請,不提。
時間一晃,又過去半個月了,張書勳便要啓程回揚州老家,尹壯圖依依不捨,只想多留他住上幾日,便勸道:過兩天,就要張貼各位考生們試卷了,大家一場下來,也是同科了,何不擇優抄錄,留作參考,日後必定大有益處。
張書勳道:我已經在這裡逗留不少時日了,現在只想早點回去,老家還有不少事情,青山不老,綠水長流,將來有機會一定還會再見的。
張書勳去意已決,尹壯圖也不好強留,大家約定第三天一起給他送行,連日無事,不提。
第三天一早,大家相約來送張書勳,走一程送一程,不知不覺便走出東門,已是郊外,張書勳看時候也不早了,就拱手說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大家都請回吧。
於是,大家又說了一些離別之語,有人問道:書勳兄,你沒有顧輛馬車嗎?
張書勳一笑道:我來時,就是一路走來,沿途考察各地風土人氣,古人云,走千里路,讀萬卷書,不能只是說說而已。
大家無不讚嘆。
於是,張書勳拱手告別,其中有人忍不住灑下熱淚,尹壯圖更是哽咽。
話說張書勳揮手告別,扭頭而去,其實他心裡也是難受,落榜終歸是一種失落,可謂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其中滋味,不足爲外人道哉。
就在張書勳有些失落的時候,依稀聽得後面有人高喊:書勳兄,等一等。
張書勳回頭一看,遠遠看見一羣人朝自己飛奔而來,張書勳一愣,待到身前,不由得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其中尹壯圖跑在最前面,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書勳兄,別走。
張書勳道:你們這是何必?
尹壯圖緩口氣,道:書勳兄,快回去看一眼試卷。
張書勳一頭霧水,道:爲什麼?
尹壯圖道:書勳兄,你的試卷肯定是被人調換了。
張書勳一驚,道:這是怎麼回事?
尹壯圖道:你上次背誦的試題和策論居然和吳沁的一模一樣,一定是吳沁的試卷和你的調換了,我們不敢確定,還得你回去看一眼纔是。
張書勳一時難以相信,大家都點頭稱是,張書勳這才相信尹壯圖所言非虛,只是自己的試卷怎麼就會和吳沁的調換了呢?
張書勳撒腿便往回跑,尹壯圖他們都跟不上了。
張書勳擠進人羣中,找到牆上吳沁的試卷,不由得神色大變他指着牆上的考卷說道:這明明是我的考卷,怎麼成吳宓的了?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其中有人高聲喊道:作弊。
吳泌能夠榜上有名,早就有人心存疑慮,張書勳信誓旦旦,大家羣情激揚,一些榜上無名者,借題發揮,聲討不公,更有一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把貢院門頭上“貢院”兩字塗成“賣完”,並砸了貢院的門窗戶扇,圍堵主考官,還把關公像擡到孔子廟裡去了,意思是諷刺考官們只會收錢辦事。
事情一下子鬧得不可收拾,於是來了大隊的官兵,劍拔弩張,以信口雌黃,聚衆滋事,把張書勳等一些考生抓走,其餘的人作鳥獸散去。
一些家裡有錢或者有點背景的考生陸陸續續被釋放出去,張書勳既無錢財,又無關係,更沒東西孝敬這些獄卒,不知受了多少皮肉之苦,那些獄卒看他實在榨不出什麼油水來,就不來打他了,可他心裡不甘,每天大喊大叫,那些被他吵得不耐煩的獄卒上前呵斥道:吵什麼吵?還有完沒完?
勳則大聲說道:我是冤枉的。
那獄卒笑一笑說道:知道你是冤枉的,那個廟裡沒有幾個屈死鬼,老子見得多了,識相點,老實待着,免得受皮肉之苦,何苦來哉。
張書勳大聲說道:你們就是打死我,我也要叫。
那獄卒惱羞成怒,罵道:你個窮酸書生,怎麼還不開竅?今天讓大爺好好的教訓教訓你。
說罷,幾個人上前把張書勳手腳按住,往他的嘴裡灌辣椒水,張書勳眼一黑,暈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書勳被人潑了一瓢冷水,他渾身一激靈,醒了過來,只見眼前站着一個人,仔細一看,卻是吳泌。
張書勳吃力地說道:你來幹什麼?
吳泌看着張書勳,說道:書勳兄,讓你受苦了。
張書勳哼了一下,吳泌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足有百兩之多,說道:書勳兄,事已至此,看在咱倆是同鄉的份上,我也不瞞你了,你註定是榜上無名的。
張書勳茫然不解,道:爲什麼?
吳沁道:你得罪了什麼人,難道心中沒數嗎?
張書勳道:我得罪人了?我得罪什麼人了?
吳沁道:說實話,你得罪的是哪路神仙,我也不知道,但頂替你的即便不是我,也會是別人,而我爲此花了幾千兩紋銀,其實我纔不在乎中不中,只是我老爹想要裝一裝門面,就只好讓他老人家稱心如意了,既然木已成舟,所謂知時務者爲俊傑,想必這點道理,書勳兄一定會懂的,何況今年不中,還有來年,以書勳兄高才,何愁不中,就不要爲難小弟了,小弟也是出於一片孝心,還望書勳兄成全。
說罷,深深一拱。
張書勳衝吳沁道:呸,斯文敗類,我以能和你這種人同場競賽爲恥,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絕不和你善罷甘休。
吳泌冷冷一笑道:那好,既然你冥頑不化,那我就奉陪到底,看看究竟是誰死得難看。
說罷,一抖衣袖, 轉身揚長而去,那些獄卒跟在後面,一口一個:吳公子慢走。
張書勳拾起地上的銀票,撕得粉粹,哈哈大笑。
張書勳正在悲憤不平之際,有人來探監,來的是尹壯圖,還有劉躍雲等幾位,獄卒只讓尹壯圖一人進來,其餘人都被擋在外面,張書勳問尹壯圖外面現在是怎麼回事?
尹壯圖告訴他,當時參與鬧事的考生都被強行遣回原籍,剩下的考生都不敢出聲了,他還悄悄地告訴張書勳道:聽說他們今天就要把你遣送回原籍。
這些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但來得比想象中的更快,尹壯圖在一旁催問道:書勳,現在怎麼辦?
張書勳看着尹壯圖說道:壯圖,我現在只能拜託你了。尹壯圖道:書勳,不要多說了,我們志向相投,肝膽相照,現在你有事了,我又怎麼能坐視不理呢?你有什麼想法,儘管說出來,我一定會竭盡所能,你說吧。
張書勳道:吳泌剛纔把一切都說出來了,還希望我可以私下了結,被我拒接了。
尹壯圖道:果然是他在背後搞鬼。
張書勳道:現在唯一可以幫助咱門的就只有朱先生了,他是這次科考的副考官,只有請他出面,纔能有一點希望,只是我現在身不由己,你能去面見朱先生,說明這一切嗎?
尹壯圖道:書勳,我會想辦法去見朱先生,只是你想過沒有?朱先生是這一次科考的副主考官,如果真的有舞弊發生,朱先生亦難脫失察之責,他會出面嗎?而且我們跟朱先生也只是一面之緣,他肯出面幫助我們嗎?
張書勳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但朱先生爲人正派卻是天下共知,如果像他這樣的人都不肯出面主持正義,我也就認了,只是要辛苦你了。
尹壯圖道:書勳,你有什麼憑證和辦法能讓人相信這考卷就是你的呢?
張書勳道:只要能夠當場一教高下,自然一切明瞭。
尹壯圖聽他這麼一說,也說道:好,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書勳,事不宜遲,那我走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說罷,尹壯圖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