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宮裡有一場盛大的宴會,爲迎接凱旋而歸的大將軍衛青和驃騎將軍霍去病。
我坐在樂坊的妝臺前,攬鏡梳妝。聽得外面一連迭聲地高呼“參見皇上”,我回過頭,皇上已經踱着方步走了進來。
我正要起身行禮,皇上已上前,單手攬住我的肩膀,另一隻手拿起眉黛,輕輕描過我的雙眉,拉長眉梢。
皇上從鏡子裡端詳着我的臉:“延年越長越標緻了,六宮粉黛已無人能及。”
我微笑:“延年也只剩下這張臉了。”
皇上從背後環住我的身子,下巴抵在我肩膀上:“延年有的何止一張臉?延年還有蝴蝶般翩躚的舞姿和夜鶯般美妙的歌喉。”
我隱隱覺出皇上有話想說,便靜靜等待着。
“你們先下去。”皇上屏退侍從,直起身子,一隻手捏住我的肩頭。
“以朕對霍去病的瞭解,今晚他就會當着羣臣的面,向朕討要他的封賞。”
“皇上已經封他爲冠軍侯,驃騎將軍和大司馬,天下還有比這更厚重的賞賜嗎?”我已經知道他想說什麼,因此不動聲色。
“當然有!”皇上以兩根手指托起我的下巴,那動作有幾分生硬,我心裡一驚,肌肉頓時繃緊。
皇上的眼睛深不見底,不喜不怒地凝視着我:“朕已經答應,若他有所建樹,便將你送給他。所謂君無戲言,言出必果。所以,由你來拒絕他!”
我的眼睛驀然睜大。
皇上失笑:“延年的眼睛就像一頭受驚的小鹿。”
他笑着拍拍我的臉頰,單手背到身後:“霍去病太喜歡你了,延年。但溫柔鄉便是英雄冢。朕不能讓你羈絆了朕的大將,從現在開始,十八歲的他已經是國之棟樑!”
“原來如此。”我淡笑,“如今皇上寵愛霍去病勝過一切,延年要吃醋了。”
皇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着我的頭髮:“朕也捨不得你啊。你們兩個,一個是國之利器,一個是國之瑰寶,朕一個都不想失去。”
“延年領命!”我心沉如水,深深頷首。
時辰到了,羣臣紛紛走入大殿。
我穿着一襲煙青色的堆雲紗,抱着我的七絃琴,尾隨人羣走了進去。
皇上和皇后高高坐在上首。皇后穿了一身大紅錦服,滿月般的俏臉上,飛揚着激動和喜氣。我在我的位子入座,耳邊突然安靜下來。
我擡起頭,看到衛青和霍去病一身戎裝,並肩而入。他們是那麼年輕,那麼俊美,那麼英姿勃發,如同兩道來自雲端的光。帝國雙璧,還有比這更恰當的比喻嗎?玉者,國之大器也。他們,將用青春和熱血鑄就一個永不會被歷史遺忘的時代。
霍去病忽然把頭轉向了我,以致落下衛青半步。
我慌忙低下頭,不敢迎視那火一般熱烈的情緒。
酒過三巡,我按琴而歌。
所有的眼睛都注視着我,霍去病端起酒杯連飲三杯,站起來,朗聲說:“陛下,霍去病想請您兌現您的承諾。”
我的歌聲,戛然而止。就像被風吹落了的一枚枯葉。
皇上微笑,目光掠向我:“霍愛卿,莫要心急。朕自然是言出必行!延年!”
我推開七絃琴,長揖至地:“回陛下,延年不願意!如若皇上堅持,延年只能以死相請!”
霍去病的席位,離我有一段距離。但我依然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肌膚上的灼痛。
“大膽李延年!”皇上震怒,“朕的話你都不聽了。”
“請皇上賜死!”我顫聲說。
“來人!將李都尉拿下!”皇上怒喝。
“慢,皇上!”霍去病的聲音已經平靜下來,“去病不過開個玩笑,怎敢奪皇上所愛?”
“霍卿當真?”皇上雖是微笑,但聲音裡的威嚴畢現。
霍去病拿起酒杯:“去病擾了陛下的雅興,自罰一杯。”說罷,一飲而盡。
皇上哈哈大笑:“如此,李愛卿,起來吧。還不謝謝霍將軍?”
我站起來,舉手加額:“下官拜謝驃騎將軍不罪之恩!”
酒宴繼續。
席間卻掀起陣陣竊竊私語。
“皇上要把李都尉送給霍將軍?”
“哎呀,雖是皇親國戚,也不過是皇上的玩物,想送人就送人了。”
“孌童還不就是如此嗎?”
我寂然靜坐,自斟自飲,聽而不聞。
“你們錯了!”霍去病長身而起,沉聲說,“本將軍愛慕李大人,願以遠征匈奴之功作爲聘禮,迎娶李大人入主霍家。無奈流水有意落花無情!但是,本將軍對李大人的情意,天地可鑑!我不管諸位是看不慣也好,想不通也罷,都給我放在肚子裡!如若再聽到污衊李大人的言論,霍去病就是舍卻這顆腦袋,也會與他拼命!皇上爲證!”霍去病衝皇上一拱手。
衆臣噤若寒蟬,皇上長眉緊鎖。
我額頭沁出一層冷汗,如此場合,霍去病算得上大不敬了。
不料,皇上忽然哈哈大笑:“霍去病就是霍去病,來人,賜酒!”
霍去病一番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耳根頓時清靜了很多。我遙遙地望向他,他被燭火映照着的傲岸側影落進我眼睛裡,就像一粒沙。
眼淚不期然流出來。這一刻,我是幸福的。
酒席未散,皇上已經不勝酒力,向我揚了一下手。我走過去,扶起他,與他一起離座。
雖然我沒有看見,但我知道霍去病的目光一直追隨着我。直到我們的身影掩入幕後。
我把皇上放在牀上,跪下身子,爲他脫靴。
他卻突然翻身而起,猛地一巴掌掃過來,將我重重摑倒在地。血從嘴角和鼻孔一齊淌落下來,我用手抹了一把,半張臉染上血漬。
“皇上……”我不知所措。
“知道阿嬌是怎麼死的嗎?”皇上沉聲問。
我遲疑了一下,僵硬地點頭。
“朕不愛她,但她不能背叛朕!全天下都知道她是朕的皇后,正如此刻,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朕的孌童!朕可以不要你,朕可以把你送給任何人!這個主宰在朕手裡,你沒有,李延年!告訴朕,你這雙小鹿一樣漂亮的眼睛除了看着朕,還想看着誰?”
“我沒有……”我爬過去,跪倒在他腳下,“我沒有,皇上!我沒有看着任何人,除了您!”
“那你哭什麼?整個晚宴,你的目光你的情緒一直追隨着霍去病,你以爲朕和那般大臣都是瞎子嗎?你要像阿嬌一樣丟朕的臉嗎?”皇上咬牙,聲音惡狠狠的。
“延年不敢!”我抱住皇上的腿,“延年不敢,皇上!延年心裡除了公子,沒有任何人。皇上是知道的!”
“嫣兒……”皇上頹然昂頭,痛苦地閉了下眼睛,“朕的嫣兒若還活着,朕要你們做什麼!”
皇上撈起我,用力扔到牀上,瘋狂地撕扯着我的衣服:“脫!”
“皇上……”他的樣子嚇到我了,我蜷縮着退到牀角。
他抓住我的腳踝,將我從角落裡拖出來,一口咬在我肩膀上,殷紅的血從齒縫流淌下來,我咬緊牙關,將慘叫憋在喉嚨裡。
“叫啊!怎麼不叫!”皇上又給我一記耳光,探手撕下我的褻褲,毫不留情地猛然進入。
我終於忍不住呻吟一聲,兩手緊緊揪住錦褥:“皇上,求您……”
殘酷的撕裂和掠奪。
漫長的煎熬和痛楚。
我不知道死去活來幾次,龍榻上紅白相間,一片污穢。
酒精和體力的消耗,終於讓皇上沉沉睡去。我嘴脣乾裂出道道血口,喉嚨腫堵,沙啞失聲。我試了幾次,無法爬起來,只能虛弱地叫着:“流年……彩梳……”
簾櫳輕響,流年輕捷地走過來,一看我的樣子,眼淚就流了出來。
“公子,皇上這是怎麼了?怎麼將你弄成這樣?”
“皇上醉了……”我掙扎着欠起身子,流年連忙過來扶住我。
“公子,你有沒有發現,每次皇上服了丹藥,都變得……都變得有點瘋狂……”流年低聲說。
我點頭,其實我早就發現了。長時間服用丹藥,皇上的精神極容易亢奮,尤其表現在牀笫間,越來越讓我難以消受。
“扶我去湯池沐浴。”我的腳點下地,疼得眼前一黑。
“傷得這樣重,怎麼能沐浴?”她哽咽着。
我輕輕擺手,她便不再多言,將我扶進浴池。不一會兒,取來外用的藥粉。
“放下,出去吧。”我閉着眼睛,坐在水中。
身下疼得厲害,我胡亂洗了幾把,在幾處傷口上敷了藥,躺着喘息了半天,才一件一件艱難地穿上衣服。
流年等在外面,將一件披風披到我肩上:“皇上熟睡,我引公子到琴室休息。”
我想了一下,點頭:“好吧。”
流年扶着我,去往平日習藝的琴室。她服侍我躺下,巴巴地問:“我留下來照顧你吧。”
我搖頭:“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流年留了一盞燈,帶上門,走出去。聽着她的腳步越來越遠,心裡的悽楚就像一座融化開的冰山。
我艱難地爬起來,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畫卷,在燈下輕輕展開。這幅畫像是我畫的,天長日久,公子的面容已有些模糊。雖然我的畫不像皇上那般傳神,但是公子的有些神情,卻只有我一個人看得到。落寞,哀傷,孤寂。這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公子。我將畫卷緊緊抱在懷中,貼緊脣上。我是如此想他……
門吱呀一聲響了。
“誰?”我擡起一張淚漬斑斑的臉。
霍去病帶着一身酒氣闖進來,門在他身後輕輕合攏。
他並沒有多少醉意,一步一步走近來,跌坐在榻邊。
我抱着公子的畫像,淚眼迷離地望着他。
他的胳膊伸進我的長髮裡,攬住我的肩膀,連同公子的畫像,一同緊緊摟進懷裡。
“霍去病……”我哽咽。
“什麼都別說,霍去病都懂。”他更緊地摟住我,我揪緊他的衣服,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