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命搏命的打法,廖化骨子裡還是有當初爲寇潁川的兇悍。而自跟隨楊奉以來,雖多統兵而未有親自廝殺,但此時此刻,身處絕境,卻激起了隱沒多年的蠻狠。
兩軍對陣,他已經脫去了那身主帥的枷鎖,將自己看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衝陣士卒。沙場之上,不講榮辱,不講禮數,唯一需要緊記的便是,用一切代價,將對方殺死。
四肢百骸皆是武器,皆爲陷阱。
胸口那一槍,卻是廖化硬受上去的。他能看出這個年輕的對手,很顯然並未適應這種困獸之爭。而同樣的,那八百來敵軍,真正的靈魂也在這小將身上,擒賊先擒王,若能當場格殺了他,胸口那一槍,又算得了什麼?
張繡確是沒有經歷過這樣亡命的比鬥,廖化這般拼命的打法,也很顯然讓他有些措手不及。無論如何用力,也始終拽不回那柄沒入廖化身體的槍頭。
等到即近的殺招從左側直刺向項上時,張繡才驚怒交加,大吼一聲,鬆開左手而撐開手掌擋了上去。
手掌霎時洞開,鮮血淋漓。
張繡痛徹心肺,怒吼一聲,右手猛然發力,只一絞,終於掙脫了廖化的束縛。
廖化的瞳孔漸漸變得晦暗起來。他卻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小將,竟然還有這般潛力天賦,瞬息轉變的情況,卻還能壯士斷腕,以手擋槍。
張繡適才的幾番掙扎,帶動傷口的迸裂。本來便讓他痛苦難耐,鮮血的流失,更使得他渾身氣力飛快消逝。並非張繡力氣陡然大增,而是他再也沒有多餘地力氣去桎梏。
悶笑一聲,嘴角卻再一次大口大口哇出鮮血,混着白色的氣泡,心肺已傷。
與此同時,張繡被廖化那亡命的一槍刺透手掌,槍尖只離毫髮半分。渾身上下冰冷刺骨,等拽回槍頭時,卻失了往日那般冷靜,只勒馬退了幾步,驚怒交加的看着廖化大口嗆血。
事實上,這當是他第一次如此直面的面對生死。第一次有了手足無措。
數十騎疲憊之兵,對上八百來養精蓄銳之軍,即便再有破釜沉舟的決心。也無疑螳臂當車。
尤其在他們的主將廖化重傷強跨馬上的時候,數十來人,只餘下區區幾騎拱衛在側。
張繡撕開戰袍,包紮好左手手掌,咬牙切齒,雙眼怒火中燒。成王敗寇,如今他爲勝者,但讓他如此出醜的傢伙,自然難以容忍。
“廖化!本將軍再與你一次機會!降我!或死!”但終究那股彪悍,還是得到了張繡地敬重。此刻這少年將軍強壓心中的殺意,大聲喝道。
廖化眼中越發迷濛,只覺得身體裡的力量消散在空氣中裡。點點流失。環顧左右,只餘下數個生死與共的袍澤,那一身浴血,衣甲殘破,甚至有幾人。坐騎早已戰死。待步而戰。
團團圍困,廖化依舊還能看到他們眼中的視死如歸。不禁仰天大笑。混着血水,唾液,流滿臉頰,繼而滴落胸口,馬鬃,赤紅的土地……
“主公帳下只有戰死之將,未有投降之人!不降,有死而已!”
張繡怒極大笑,“好,我便成全你!”
一揮手,外圍一圈騎士再一次張開了猙獰地獠牙……
“什麼!?廖化戰死了……!?”慄邑城中,賈詡正在盤點戰果,本來笑吟吟的臉,卻在張繡手提那一包血紅的布帛回來時候,臉色大變。
張繡臉色陰鬱,面對賈詡地大驚失色,也是從未有過的冷淡,“這便是廖化首級了!先生,你既已定計讓我襲破賊軍營盤,當然要殺主將才爲主要!”
“唉……!”賈詡大嘆一聲,苦笑坐下,“怪不得,怪不得,爲何那一萬兵馬,只斬首三千,逃散者極多……原來將軍盡起大軍去追殺廖化去了……”
“廖化既爲主將,當殺!”張繡眼中一寒,冷聲道。
“將軍……唉!”賈詡微微一愣,卻是沒見過張繡竟然隱隱有了上位者的氣度,不禁愕然半晌,雖轉瞬即逝,心下卻又起了幾分隱憂,“我曾讓將軍自城南向北而衝突,破營盤而多殺軍卒,將軍何苦棄之不聽?廖化乃是楊奉心腹,既已殺之,楊奉必當不肯善罷甘休,親提大軍而來。慄邑城小,而兵馬不多,如何擋得……將軍糊塗啊!”
張繡驟聞賈詡之言,眼中稍稍恢復了幾分清明,但兀自強硬道,“楊奉大軍圍困馮翊,焉有大軍來取慄邑?何況廖化乃楊奉左膀右臂,如今先卸其一臂,當可損其元氣!”
賈詡無奈,一拍額頭,“實乃我之過錯,我之過也!”
想了想,賈詡這才正了正身子,肅然道,“我並非要棄廖化不取,實乃如今非誅他之時。若破其千人,廖化可退,若破其五千,廖化必告急求援,此消而彼長,可護馮翊不克。但廖化乃是楊奉心腹之將,征討多年,如今一戰而亡,不提楊奉是否驚怒報仇心切,我軍如此大勝,又如何不引楊奉忌憚?”
“何況,我軍掐住楊奉大軍後背緊要,廖化身死,楊奉必定引大軍而來,急切要在短數日裡,潰滅我軍啊……”賈詡眉宇間浮起一絲凝重,“微妙平衡既已打破……楊奉若輕提大軍而來,必不下三萬!甚至……會逼楊奉下定決心棄長安而平渭北了……”
張繡也不是榆木疙瘩,隨着賈詡的話,也不禁有些懊惱,這才恢復往日裡恭敬模樣,低聲道,“是我魯莽了……那現已如此,先生以爲當如何?”
“棄慄邑……南下,強破重泉----高陵,復回馮翊!”賈詡微微躊思,當即沉聲道。
“復回馮翊!?”張繡張了張嘴巴,卻看賈詡一臉沉穩,心中有愧,只能點了點頭。
不出賈詡所料,在慄邑潰兵回逃之時,廖化兵敗身死的消息彷彿五雷轟頂般,只炸得楊奉腦袋嗡響。
六年時間,廖化自陽翟收降以來,忠心耿耿,每每引軍大戰,皆是盡忠職守,沒有半點馬虎。尤其在楊奉才入主幷州不久,這樣值得信賴而資歷戰績高昂的大將,實在是損失不得。
楊奉沒有那蓋世雄主的心胸,聞得回報,幾乎怒髮衝冠。當即便拍案,自飲本部兩萬鐵甲近衛,復帶一萬別部合共三萬大軍,氣勢滔滔向慄邑殺來。
事實上,廖化兵敗身死,同樣也震撼住陳宮。一萬大軍的潰滅,無疑在他的胸口敲打出一記響亮的警鐘,尤其讓他驚愕,惶恐地是,慄邑城五千人馬,卻是趁這一場夜襲,幾乎取得了完勝的戰績。
但在這時,張繡的自作主張卻使得陳宮卻又異常巧合再一次,誘導了陳宮地思維。那便是,對方是決意要坐困慄邑待死了。
廖化的生死,對於陳宮這個新加入楊奉集團的人來說,在情感上並沒有受到多少刺激。反而,卻爲那一萬人馬的潰敗而惱怒非常。
楊奉親領大軍東進平叛,陳宮並未阻撓,反倒是胸有成竹的接下了兵困馮翊地大責。
兩萬人,足夠了。
反而,在某種程度上,更合他地心意。
將慄邑被破的消息,暗中投入馮翊,暗中傳向長安,那麼楊奉大軍地調度必然也無法瞞住張濟,瞞住牛輔。
反而因爲有慄邑那一支軍隊,或許更能減弱張濟的疑心,那麼要半道而誅,卻更能成大功!
他只需要在做一番佈置,這兩方人馬……可盡破在手中!慄邑巴掌小城,楊奉精銳盡出,要破之,不難。
事實上,楊奉的離開,或者可以說,在陳宮一首促成下,反倒成了一支在明實暗的真正伏兵!
而這陷阱,無疑便是馮翊城下。
而到底,是哪隻魚,先入網?或是張濟,又或是牛輔?
陳宮在慌亂中補上的囚牢,他反覆斟酌,覺得沒有多少瑕疵。卻又不知道,或許進網的,卻是另外一名隱在暗處漁夫?而那名漁夫手中,或許有一把可以輕易撕開漁網的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