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洛陽,一派繁榮景象,甚至更勝往昔,已然完全從戰爭的陰影中擺脫出來。畢竟是天子腳下,受朝廷政策影響是最大的,上邊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能及時地反應到民間,再者,首善之區,朝廷也不允許持續蕭條,必定是要保證其繁盛景象的。
開闊的道路上車水馬龍,蔥鬱的行道樹煥發着勃勃生機,伊洛之上帆檣林立,街市之間人潮洶涌、喧囂不斷,時令瓜果貨物源源不斷充盈市場,酒肆茶坊、青樓畫坊賓客盈門。
自洛陽修復,朝廷西遷以來,西京的繁榮是一年勝過一年,帝都氣象一日蓋過一日,用欽天監一些官員的話說,是民粹匯聚,王道昌盛。
不過,與東京開封相比,劉皇帝總覺得差點什麼,論繁榮,還得屬開封!當然,劉皇帝只當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開封的興起,似乎是大勢所趨,有時來天地皆同力之意,劉皇帝西遷,反而是逆勢而爲。
比起洛陽,開封有千般萬般好,但一個無險可守,一個黃泛之患,就足以讓人警惕。當然,遷都之事,已是現實,劉皇帝也就是想起開封時,難免有些眷念之情。
畢竟,在開封待了那麼多年,劉皇帝勵精圖治、一統天下,也是從開封開始的。晉陽乃是大漢的龍興之地,而開封,則是劉皇帝的崛起之地。
而拋除一些個人的感情因素,劉皇帝對如今的洛陽,還是很滿意的。天下之中,四通八達,形勝穩固,兼顧西陲。
春光燦爛,陽光明媚,劉皇帝輕車簡從,暢遊帝都。將近兩個月了,劉皇帝再度出宮,隨着年紀的增長,他也是越發坐得住,耐得住寂寞了,要知道,在乾祐時代,他幾乎有近半的時間都待在宮城之外,也不願被那些威嚴肅穆、宏偉壯麗的宮闕朝廷所限制。
作爲帝都,洛陽是從來不缺乏話題的,不說全民議政,然即便是市井小民,也能就國事民生掰扯一二,即便是膚淺片面之見,乃至胡說八道,也樂在其中。
當然,派系之爭,軍國大政,畢竟離黎民百姓太遙遠,除非有直觀的感受,否則大部分人是不會關心朝廷又出臺了什麼政策,又拿出什麼措施。
而近來,對洛陽百姓而言,最引人矚目的,只爲一件事,或者說一個人,他們迎來了一個新的府尹,一個新的父母官,趙匡義。
如果當下大漢有個熱搜榜的話,在西京之中,新任的洛陽府尹趙匡義,絕對是每日一熱搜,天天上榜。
別看趙匡義到任還不足二十日,但是已然做出了好幾件引起朝野轟動的事情。新官上任三把火,趙匡義履職後,只按捺了三日,便燒得紅紅火火,燒得一些人叫苦不迭。
趙匡義也算少年得志了,但與年紀所不符的是,處事風格老練,政治手段成熟。上任之前,早就暗中將洛陽府上上下下的情況都摸清了,這對趙家而言並非難事。
府衙上下的人際關係,包括所屬職吏背後的關係,都心中有數,什麼人可以用,什麼值得拉攏,什麼人能得罪,什麼人需要打擊,都早有計劃。按捺的三日,也只是用於接手熟悉,等脈絡一理清,便開始按照他的計劃施政理事。
數日之間,清查處置了洛陽府下二十多名大小職吏,這些官吏,或有不法,或有瀆職,或不檢點,總之趙匡義是辦得有理有據的,誰請客說情,都不給面子。
但即便如此,趙匡義這種做法,也引得了不少非議,尤其朝中一些老臣,直接就給趙匡義打上了一個年輕氣盛、驕橫跋扈的標籤。
哪有這麼辦事的,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才上位,就打擊異己,提拔親近,獨斷專行,這不是在亂政嘛。
洛陽府可是帝都,轄下一城十餘縣上百萬百姓,職責重大,上下矚目,要的就是穩定,平安無事。趙匡義這麼搞,使得府衙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府衙若是亂了,洛陽官民豈能安穩......
類似的指謫,雖未到攻訐的程度,但這些不滿的議論還是傳到了劉皇帝的耳中,說話的人,或是清流議政,或是被趙匡義掃了面子的。
但是,趙匡義面對這些議論,卻是凜然不懼,依舊我行我素,不爲所動。動靜鬧得不小,然而仔細觀察趙匡義的作爲,所處置的人,都是些根基淺薄的下官微吏,真正有背景、有後臺的,一個沒動,反而是儘量交好籠絡。
所謂洛陽府上下人心惶惶,也只是針對那些心中有鬼而又無所依仗之人,而偌大的洛陽府,也沒那麼容易就亂來,運轉始終穩定,區別只在於上臺一個新的大領導,以肅清吏治的名義,清除了一些蛀蟲,樹立了權威。
而對於那些不滿他做法的言論,趙匡義更是嗤之以鼻,還美其名曰,身兼西京百萬士民安治之重,不容徇私,他當這個府尹,就是來得罪人的,也不怕得罪人,若得洛陽安治,他不懼譭譽......
多麼地冠冕堂皇,人設立得多麼偉正,這就是趙匡義,在邀名一方面,實在是駕輕就熟。而如果,只是爲了樹立權威而打擊異己,那趙匡義也難逃脫專橫跋扈之嫌。
更重要的,他是真的表現出自己的實幹之才。最爲東京士民津津樂道的,便是趙匡義重申嚴肅登聞鼓制,廣告士民,凡洛陽府治下,民有冤訟、急案、建議者,事不論大小,時不論早晚,登鼓以聞,他必親自接見,解民之憂
趙匡義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半個月內,趙匡義接見民兩百餘人,並且以十分高效、周全地處理。哪怕是一些有滋事擾官之嫌的人,也都不以爲意。
過去,洛陽府理事,除了大案、要案,很少升堂,一般的事務,都是由下屬判官等僚吏處置了。趙匡義則不然,事無鉅細必躬親,還大開衙門,正大光明,任人圍觀。一日之內,升堂斷事十餘件,都屬尋常。
而府衙前,每日也開始始終聚集這一些看熱鬧的人,絡繹不絕。有人說這侵擾衙門安寧,不利於辦公治事,趙匡義則堅定地表示,官府爲政,在於秉公執法,無不可視者,不需遮遮掩掩,而只要百姓不犯禁闖門,擾亂秩序,任其自由。
趙匡義這段時間吸引了那麼多眼球,賺得了那麼大名聲,劉皇帝出宮,自然也帶有幾分興趣,親眼來看一看。
衙門內外,十餘名衙役肅立,維持着秩序,面對圍觀的百姓,一個個的不說笑臉相應,也收起了過去難免的蠻橫倨傲態度。
而趙匡義則一身官袍,當堂問事,像一個明星一般,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隨着又一聲驚堂之聲,不久,一名老農走出來,千恩萬謝的模樣,跟隨他的,有兩名差役,出衙門後越過羣衆,徑直離去。
百姓中也難免爆發出一陣議論聲,隔得有些遠,聽得不甚清晰,但都是些誇趙匡義的話,勤政愛民之類的。
劉皇帝讓隨駕的張德鈞去探聽一番,很快回車駕邊稟道:“回官家,是開封一名農夫家丟了牛,上衙門告狀,趙府君親自接見察問,並安排衙差,前往調查,百姓皆贊其親民......”
聞之,劉皇帝忍不住搖頭道:“趙匡義這個府尹,丟了條牛,都要親自處理上告,他每日做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嗎?”
聞言,張德鈞稟道:“官家,自趙府君上任以來,夙興夜寐,不論鉅細,事必躬親,未嘗懈怠,民間反響很好,讚譽頗多!”
“都說此人精明強幹,但像這麼做官,不累嗎?”劉皇帝玩味地笑了笑,不禁搖頭。
與劉皇帝同乘一車的,乃是雍王劉承勳,他對趙匡義似乎有些好感,應道:“趙府君初履任,總要有所表現,其言既出,自當實現,否則豈不是沽名釣譽了!有如此精力充沛、不知疲倦的幹吏,也是朝廷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