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關中各郡縣持續近四個月的災後重建盡數完成,各地官府也已將足量的冬麥良種盡數分發給轄地屬民,是依照冊籍在簿的田畝數量分發的,無論是對世家大族還是山野鄉民皆是一視同仁。
劉徹沒甚麼仇富心態,擁有大量農地的世家大族也是大漢的臣民,他們的田地若是拋荒了,來年關中郡縣必會出現極大的糧食缺口,對大漢有弊無利。
打土豪,分田地?
不存在的!
如今大漢日益強盛,劉徹着實沒必要發動人民羣衆革自個的小命。
後世美帝的農場主們擁有的農地不比現下的大漢世家少,也沒因土地兼併鬧出甚麼大亂子,反是便於發展機械化的集約型農業,大幅提升農業效益,以最小的成本獲取最大的回報,併爲工業發展釋出大量勞動力。
華夏雖多山地丘陵,卻也有面積不小的平原地帶,只是隨着人口不斷增長,漢人又喜歡在平原地帶聚居築城,造成大量農地被分割乃至侵佔。
後世諸多磚家叫獸說華夏自古不適宜發展集約型農業,在劉徹看來是極爲荒謬的。譬如遼東郡乃至後世的大東北,若劉徹從現下開始努力,北大荒必定會早早變成北大倉的。
漠南草原和雍涼之地可大力發展畜牧業,後世的江南地帶也尚待開發,只要日後嚴令禁制臣民再隨意侵佔適宜耕作的土地,要養活華夏的後世子孫其實不難。
今歲因着天災的緣故,關中農田大多改種冬小麥,八月播種,來年四五月間便可收割,還有諸多後續事宜要早早籌劃。
大漢百姓慣食粟谷,小麥要磨成麪粉,製作麪食才能符合百姓的喜好。
田氏商團旗下的營建工坊近年不斷爲商賈們建造水磨作坊,但還是無法滿足日益增加的麪粉需求量。眼見小麥產量即將暴增,大舉增建水磨作坊的規劃勢在必行。
水磨作坊的關鍵技術不是傳動架構,而是金屬軸承。現下大漢唯有少府的冶鐵作坊能打造出剛性,韌性及耐久性皆合宜的主軸承,並未將相關的合金配方公之於衆。
無論是爲保持科技優勢還是保護生態環境,劉徹都不容許大漢最先進的冶金工藝散播民間,進而被外族夷狄輕易獲取。
後世華夏爲造航母甲板吃了多少苦頭,又因造不出圓珠筆芯被嘲笑了多少年?
歷史的教訓告訴劉徹,華夏向化外蠻夷無私傳播四大發明的做法,只會豢養出許多白眼狼,指不定會再被反咬,更遑論他手頭這些超越時代的科學技術了。
何況冶金工業對環境的破壞甚爲嚴重,尤是含有大量重金屬元素的廢水會污染河川田地,甚至滲入地層,污染地下水。
商賈是瘋狂追本逐利的物種,劉徹從不吝以最大的惡意揣度他們。
大漢商賈會自發自覺自願的耗費巨資建設污水處理系統?
天大的笑話!
爲加速推進工業化進程,大力發展冶金工業是必須的,少府無疑是最爲合宜的執行機構。
大漢立朝後,開關樑,馳山澤之禁,使百姓鹽鐵自營,且榷鐵從寬,大幅削降冶鐵稅,故民間的冶鐵作坊爲數衆多,獲利也極爲豐厚。
劉徹倒不會似史上的漢武帝般,以行政力量強硬頒佈鹽鐵官營的法令,實現鹽鐵的國家壟斷經營,這實在有些糾枉過正了。
先前江都王劉非以皇室實業的名義整合齊地的海鹽業,收效就很是不錯,既沒徹底絕了大漢鹽商的生路,又讓大漢百姓能買到價格低廉的優質食鹽。
冶金工業亦可循例而行,由帶着幾分國企性質的少府出面,進行全產業的垂直整合,形成等級不同的技術分工,而非國家徹底壟斷。
冶金此等支柱產業,光憑國家的力量是很難迅速發展起來的,還是要善用民間商賈的力量,倚爲臂助。
劉徹倒沒有躁進,盲目發佈甚麼大鍊鋼鐵,大幹快上的政令,先整合好現下大漢冶鐵業最爲興盛的兩個大郡即可。
南陽郡和蜀郡,分別居於中原和巴蜀,再加上關中的少府,足以暫時滿足大漢的鋼鐵合金需求。日後在燕地,也就是後世河北再多增設冶金工業區,也就差不多了。
整合鹽業時從齊地大鹽商東郭世家入手,現下要整合鐵業,自然要藉助南陽孔氏和蜀郡卓氏的力量。這兩大冶鐵世家皆是家貲巨億,又在當地經營多年,勢力不可小覷。
想要馬兒跑,就要給草吃,甚至是精飼料。
劉徹曉得他們這些商賈世家最想要甚麼,他昔日能給東郭咸陽的,今日亦不吝於賜予卓王孫和孔僅。
劉徹遣宦者令李福,宣了丞相袁盎,御史大夫劉舍和大農令曹欒入未央宣室覲見,與三位重臣商議良久,方纔取得了共識。
翌日早朝,掌印太監孫全當殿宣讀聖旨,於大農府增設大農部丞,位次大農丞,但秩俸同爲千石,分掌諸郡均輸及鹽鐵諸官。
着孔僅除平準令,升任大農部丞,掌中原鹽鐵均輸;着卓王孫除行人令,升任大農部丞,掌巴蜀鹽鐵均輸;着大農丞東郭咸陽兼掌關中鹽鐵均輸。
羣臣皆是驚愕不已,皇帝竟新設千石官位,並徑自拔擢孔僅和卓王孫出任,壓根沒經過朝議。
孔僅倒還罷了,出任平準令三年多來,實打實的政績做不得假,屢屢出手平抑各郡縣物價,便連今歲遭遇天災的關中郡縣都是物價平穩,未現太大波動。他被皇帝重用是必然的,此番拔擢升遷也早在朝臣意料之中。
卓王孫這行人令尚未任滿三載,且也沒見甚麼大的政績,怎的就能升遷?
且還是從大行府破格拔擢到大農府,出任秩俸千石的大農部丞,前後職守簡直是天差地別,壓根沒半分相通之處。
朝臣們紛紛望向丞相袁盎和大農令曹欒,見得兩人老神在在,顯是早已知悉此事,並認同陛下此舉。
他們心中即便再鬱悶,也沒法出言反對。
這新設的大農部丞乃千石大員,且與大農丞同列大農令的輔丞,除了總領百官的丞相袁盎,再無旁的大臣有資格出言置喙。即便九大重卿,也頗是忌諱插手彼此的執掌,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誰都懂,守着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就好。
孔僅和卓王孫得賜敕書,自是大喜過望,忙是到公府冊籍,換過官印,只需待朝服置辦好,便可前往中央官署的大農府赴任。
赴任後就需登殿上朝,且這大農部丞僅位列大農令和數名大農丞之後,席位靠前得緊,若是殿前失儀就麻煩大了。
孔僅倒還好,因其主掌的平準司亦在中央官署,近年與朝臣們低頭不見擡頭見,漸漸脫去自幼養成的些許商賈習氣,舉手同足皆有模有樣,已頗具喜怒不形於色的堂皇官儀。
卓王孫出任行人令後卻不斷往來巴蜀和長安間,且先前還數度前往夜郎國,到中央官署的次數掰着指頭都能數出來,自然談不上甚麼官儀。
好在他的女兒卓文君有大出息,得任大長秋,管着衆多內宰和宦官,聞得阿父升任朝堂大員,忙是請了皇后準允,遣數名宦官到卓府教導自家阿父些朝儀和規矩。
蠢笨之人是做不來好宦官的,尤是帝后的近侍宦官,懂得察言觀色只是最基本的要求,還要有好記性和機靈腦子,對文武百官的姓名,相貌,脾性乃至口味偏好皆是記得清清楚楚。
譬如宦者令李福,光聽腳步聲,就能分辨出是哪位朝臣入宮求見陛下。
卓文君自是挑了轄下最出色的宦官前來教導自家阿父,別看他們年歲不大,秩俸品階不高,但自今上尚爲太子時就隨侍在側,真真是見多識廣,遇着朝堂大臣雖是謙卑恭敬,卻絕不會有半分犯怵。
得着大長秋的囑託,宦官們自是不敢怠慢,非但悉心指點卓王孫朝儀,更是私下給他稍稍講了些諸位重臣的各種喜好和忌諱,雖多是點到即止,但已讓卓王孫獲益不少。
果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卓王孫如是想,出手亦是大方豪爽,贈予宦官們重重的謝禮。
宦官們欣然笑納,大長秋早有吩咐,若她阿父贈出謝禮,只管收下即可,卓氏不差錢,也算不得甚麼賄賂,皇后不會怪罪的。
有大長秋這話,宦官們自是放心大膽的收下,同時也訝異於這新任大農部丞出手之闊綽,價值不菲的珠玉珍寶裝滿匣子,按天送上。
宦官愛財,取之有道,皇帝陛下時常如是訓誡他們。
既然拿了卓王孫的厚禮,自然要更爲悉心的教導纔是。
經過這般突擊培訓,待得公府制辦好朝服,卓王孫到大農府赴任,登殿上朝時倒是像模像樣,沒鬧出甚麼笑話。
宦官們見得大功告成,滿載而歸的回宮向大長秋覆命,卓文君亦是欣喜,替自家阿父向皇后阿嬌謝恩。
阿嬌則眉開眼笑的將此事講述給劉徹聽,派幾個宦官便能得文君先生感激,這無本買賣是賺大了,足以讓她得意良久。
劉徹劍眉微揚,意味深長的輕笑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朝廷的秩俸可不是能白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