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五十九年三月下旬,期門校中的虎賁和羽林兩營,終於完成了擴編,獨立成校。
虎賁和羽林之名,首次出現在漢軍正規編制中。
漢朝的京師兵主要有南軍和北軍。中尉所領的屯兵駐於未央宮北,負責守衛京城和維護治安,稱北軍;與之相對,由衛尉統領的稱南軍,負責王宮宿衛警備,爲大漢禁軍。
南軍由於駐守宮城之中,兵員數量有嚴格限制,不得多於兩萬,南軍各個校尉領軍不得超過八百。期門校建立之初,隸屬於南軍,加上皇帝和太子間無言的默契,故由衛尉丞田蚡兼期門校尉,校中僅有羽林兩百,虎賁六百。
然而,雁門一役,讓漢帝劉啓真正見識到了羽林衛的重要性。
這種太子劉徹所謂的特種部隊,往往不和敵軍硬抗,但卻能屢立奇功。不但能以很小的傷亡,殺傷大量敵人,還能疲敵,擾敵,甚至襲殺敵軍將領。
雖然劉徹一再向他強調,特種作戰往往只能儘量削弱敵軍,想要徹底打垮敵軍,還必須依靠如虎賁衛一般正面作戰的主力部隊。然而劉啓卻仍趨向於建立一支更爲龐大的羽林衛。
劉啓打定主意後,當即下令成立羽林和虎賁兩校。同時,爲了避開南軍兵員編制的限制,羽林和虎賁的主官不設校尉,設僕射,秩比千石。
秦律中有僕射稱謂,漢代僕射是個廣泛的官號,自侍中、尚書、博士、謁者、郎以至於軍屯吏、騶、宰、水巷宮人皆有僕射。僕是“主管”的意思,古代重武,主射者掌事,故諸官之長稱僕射。
兩校編制仿北軍,兵員上限可多達萬人,兩校僕射直接隸屬天子統率,背地裡的實質管理者確實太子劉徹。
衛尉張肅接到詔令,不由心中大駭。
期門校建立伊始,他就很煩惱,南軍之中存在這樣不受他節制的部隊,實在有些爲難。誰知陛下如今變本加厲,竟然新增兩校,不但依舊不由他節制,而且還仿北軍編制。要知道,兩校的兵員一旦滿編,就和南軍的人數相當,完全具備奪取宮城的能力了。
就在張肅盤算着覲見陛下,冒死進諫之時,太子劉徹召見了他,嚴明羽林校的編制限定在兩千人,駐守在原期門校內;而虎賁校的編制擴大到八千,駐地移至未央宮北,位於北軍屯兵之所。
張肅這才長舒一口氣,不再有異議。畢竟虎賁校雖然仍掛名在南軍麾下,但實質駐地移出了宮城,要頭疼的也該是執掌北軍的中尉張湯。而剩下的兩千羽林,張肅還真不相信他們能以一當十,對抗兩萬南軍將士。
然而中尉張湯倒沒有如張肅預料中的煩惱,淡然接受了北軍駐地出現八千不受他節制的虎賁將士。
酷吏的性子就是如此,皇帝說啥就是啥,不多半句廢話,更不會有死諫的想法。哪怕劉啓下令讓他率兵血洗北闕甲第,只要有詔令和兵符,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執行下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從年節伊始,虎賁和羽林開始大肆募兵。
由於漢初軍人的地位很高,而且邊關戰事頻繁,靠軍功封爵是平民百姓成爲貴族最便捷的途徑,再加上兩校隸屬南軍,身負天子親衛的榮耀光環,自然是趨之若鶩。不過月餘,兩校便已整編完畢。
而大漢權貴們此時都把視線和精力盡數集中在劉啓的各種大規模軍事動作上,幾乎無暇關注這兩個新編列的禁軍校營,更不顧上往裡面安插人手。
直到數年後,虎賁和羽林的少年們,展現出他們鋒利的獠牙,權貴們回想今日,不由感慨萬千,大呼失策,卻是悔之晚矣。
整編完畢的虎賁校的校場上,虎賁將士們正揮汗如雨,加緊操練。
馬嶼先前掛着的虎賁校尉乃是虛職,如今因虎賁獨立成校,終是徹底坐實。
以弱冠之年,據此高位,統率八千禁衛,可謂少年得意。然而,馬嶼沒有絲毫的驕矜,自從雁門歸來,他隱隱有些不甘。
雁門一役,數百虎賁衛立下的戰功,不及百餘羽林衛的零頭,實在讓他汗顏不已。即便馬嶼明白這是兵種的差異所致,但心中還是渴望能爲虎賁衛正名。
如今虎賁擴編至八千將士,已經具備了太子殿下所謂的正面作戰的能力,不由讓馬嶼熱血沸騰。他心中清楚,憑着這些新兵,是無法上陣殺敵的,須得按照殿下傳下的章程多加操練。
按照漢軍編制,校中設曲,曲有軍候一人,曲下有屯,屯長一人。原本虎賁營中的將官,盡皆分派下去,成爲軍侯和屯長。最初的六百虎賁衛,暗自依照殿下預先增補的士官制度,向上提升士銜,打散到虎賁校中,成爲各級士官。
太子劉徹先前在虎賁和羽林大力推行的士官制度,在此次擴編過程中,漸漸發揮出了功效。馬嶼依靠原本的六百虎賁衛,很快就牢牢掌控住了新成立的虎賁校,各項整編事宜井然有序,新兵們很快便進入了日常操練中。
此時的虎賁校場內,秦立鼻青臉腫的躺在地上,突然悲從中來,眼眶微紅,幾欲哭了出來。
自打入了東宮,成爲太子庶子,他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太子中庶子兼虎賁左監李當戶,仿若催命厲鬼般,每日都變着法子折騰他。
起因源於年節過後的某次飲宴,李當戶當晚喝得叮嚀大醉,腹中有些憋漲,隨即撩起衣襟,用滾燙的神仙水澆灌了太子殿下最鍾愛的幾本珍品海棠。
殿下自然惱怒不已,隨即吩咐下來,在秦立能打敗虎賁營的任意一個將官前,李當戶不得飲酒,否則逐出虎賁。
嗜酒如命的李當戶接令後,當下就蔫了。
虎賁組建至今近兩年,當年招收的都是十五到二十歲的良家子,如今年紀最小的虎賁衛都有十七歲了。當然,李當戶是例外,將將十三歲的他,已身長七尺有餘,再加上滿臉胡茬,跟及冠男子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如李當戶這般奇葩,秦立就是個正常的少年,不但個頭比李當戶矮了一個腦袋,身形也整整小了一圈。
最糟糕的是,由於秦立從小和晴兒,嫣兒這些女娃瞎混,個性竟然頗爲怯懦。不但手無縛雞之力,平日也是唯唯諾諾,操練狠了還要哭哭啼啼。
公孫賀對他的評價是將門犬子,李當戶對他的評價卻很直接:他就是個娘們!
當滿臉不忿,自覺受到侮辱的秦立被帶入虎賁大營後,事實證明,用犬子和娘們來形容他,是侮辱了這兩個詞。
望着被虎賁營普通兵士輕飄飄一拳擊倒在地的秦立,李當戶狠狠啐了口唾沫:“娘們的胳膊都比你的大腿粗!”
屁顛屁顛跟來看笑話的羽林僕射公孫賀,則是滿臉戲謔的頜首認同道:“獒犬至少還會咬人。”
總之,李當戶不得不接受現實,短時間內,他恐怕只能望酒興嘆了。他的想法簡單而粗暴,害我不爽快,你也別想自在。
自此,在每日的操練中,秦立免不得常常被李當戶當做發泄對象,拳打腳踢是常事。所幸李當戶下手分得出輕重,從不往要害處招呼,專挑肉厚的地方下手。李當戶最喜歡的地方,就是秦立的臀部,每日都要踹上幾腳,方纔過癮。
秦立的祖父驃騎將軍秦勇,乃二品常置將軍,可參與宮中機密,平時參與決策、處理軍國要務,戰時統率大軍出征。由於漢初不常置大將軍一職,而太尉須得參與政務,平時並不親自掌軍,因此驃騎將軍是常置的最高實質軍事統帥,秩比三公。
數日前,陛下頒佈旨意,着秦勇統帥節制弘農,河東,河內,河南四郡所屬郡兵,整軍備戰。
秦立聞訊,不由滿心歡喜,期盼能隨祖父出征。倒不是他求功心切,而是希望藉機逃脫李當戶的魔掌。
雖然漢初禁止尚未成丁的男子從軍,但將門世家一般都會將族中少年提早帶入軍中,讓他們熟悉軍營,甚至參與作戰,以便爲日後延續家風。
李當戶纔剛剛斷奶,就被李廣抱在懷裡,和匈奴人血戰邊關。而公孫賀,在吳楚之亂中,更是以十歲稚齡,跟着公孫昆邪帶領騎兵,衝擊叛軍大營,奪旗而歸,立下大功。
然而,當秦立涕淚橫流的向祖父訴苦請願,希望隨軍出征時,秦勇皺着眉頭,鄙夷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隨即請出家法,把秦立吊起來毒打一頓,隨即派貼身侍衛將他擡到虎賁大營門前,一腳踹了進去。
聞訊趕來的李當戶,鐵青着臉,拎起秦立的領子,拖到糞坑邊上,狠狠的拋了進去,朝一旁正在掏糞的將士淡淡道:“看好了,別讓他溺亡就成!”
此時的秦府中,秦立的父親,三品常置中領軍秦廣,看着秦勇老爺子遞過來的絹帛,臉色愈發難看。
絹帛是太子殿下命人送來的,詳細敘述了秦立入宮後的種種表現,雖未有任何不好的評鑑,卻隱隱含有詢問之意。畢竟太子庶子,一般都是權貴豪門推薦家中的繼承人擔任,顯然殿下隱晦的表示了秦立似乎並不勝任,你們秦家是不是要換人的意思。
秦家在軍中威望極大,劉徹必須保證自己身邊的重臣,是秦家未來的繼承人。否則將來難免會導致秦家的分裂,遺禍甚大。
“羞煞老夫了!”
秦老爺子漲紅着臉,脖子上青筋爆出:“想我秦氏世代領兵,你怎麼教出這麼個玩意?立兒是秦家的嫡長孫,若不足以輔佐儲君,便讓他死在虎賁大營!”
秦廣不敢反駁,無奈的點點頭。
如今太子殿下已坐穩儲君之位,陛下也牢牢掌控了大漢朝堂,世代忠君的秦家又是堅定的保皇派,實在容不得一絲動搖。秦立若是不能得到殿下的認同,也就失去了繼承人的地位,只能換上其他的人選擔任太子庶子。
如此一來,秦立唯有死在虎賁大營,才能保全秦氏一族的顏面,秦家從來不需要懦夫,更不會接受逃兵。
秦立是嫡長孫,更該作出表率,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