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任之父出身烏桓薄奚部,曾隨漢軍征討百乘,在烏桓騎軍任千人長,更在戰時數度自請率部斷後,爲大軍阻絕追兵,以赫赫戰功證明了對漢室的忠誠,故在漢廷混編重整七支戍邊騎軍後,得就任昴騎軍候。
作爲將官親眷,郝父的家人早在兩年前,就得到了極高的遷徙優待,遷居中原安平縣,田宅不缺,住用無虞,過上了以往連做夢都不敢夢到的富足生活,郝任也入得漢家官學。
今歲昴騎輪駐遼東,離烏桓山脈不遠,郝父是大漢騎軍高階將官,妻兒可前往駐地隨軍,唯奉命出征時,妻兒才需限制遷移,受當地官府轄制,既是監管亦會好生護持。
郝任自幼沒受過漢室教育,入學又晚,所以今歲雖已十三,才恰恰完成蒙學課業,索性就從安平縣的蒙學館,轉入遼東郡治襄平就讀預學。
郝父是高階將官,平常與正統漢將也處得好,早已懂得兒女教育的重要性,襄平城乃遼東郡治所在,是大漢東北最重要的大城,繁華程度和教育資源絕非小小安平縣可比的,別的不說,光是遼東太守每歲就握着不少向公府舉薦士子的名額。
七大戍邊騎營雖每歲都會調駐他處,但所處駐地皆是邊郡郡治所在,騎軍將官們自然會把最看重的兒女帶在身邊,讓他們接受最好的教育,構築上層人脈。
太守和都尉每每邀約饗宴,不懂得帶上自家兒女去露露臉,見見世面,不是傻子麼?
無須諱言,若得封疆大吏讚賞,小小士子在極重評鑑的大漢士族圈子裡,怕不要聲名鵲起,起碼少奮鬥十年!
郝任經過漢室教化,識新學,又已見過不少世面,漸漸生出官家貴胄的做派和氣度。
紈絝子弟的欺男霸女,可不是真正的貴胄做派,富貴不仁者,在自立朝後就極重聲名的大漢,多是富不過三代的暴發戶。
尤是軍武之家的繼承人,鐵血尚武的家風不能丟,家規也很嚴,講個行得正坐得端,就算郝父出身烏桓,可自舉家歸化入漢,也照搬了大漢軍武世家的家規家訓,盼着能最看重的郝任將來能光耀門楣,自是管得嚴。
學業不能落下半點,聽聞長安貴胄們還要站軍姿搞軍訓,那也得跟着學。
今歲官學暑休,遼東城的權貴們,也學着爲自家子侄搗鼓了個暑訓,險些沒把各家貴胄們折騰死。
權貴們心疼子侄,索性又依葫蘆畫瓢,跟官學先生們商量,索性咱也來個秋遊,讓小傢伙們出去樂呵樂呵?
當然,不是襄平城裡的所有學館都能搞得起所謂秋遊的,唯有城中師資最好的,權貴子弟就學的襄寧學舍,纔有足夠充沛的人力物力和財力。
沒什麼公不公平的說法,最大的不公平,就在帝都的宮城內,也不瞧瞧宮邸學舍的教育資源,豐沛到何等地步,師長不是卸任的公卿將相就是百家名宿,踏青迎秋皆有禁衛隨扈,他們這些“鄉巴佬”上哪說理去?
遼東貴胄們要搞秋遊,自然也有地方特色,不好隨意動用大隊官兵護送,遼東都尉索性就想着趁府兵給北冀塞運送各式補給時,順帶讓貴胄子弟們跟着出塞,到漠南草原跑跑馬。
安全是有保障的,將原本押運的大隊步卒,改成郡騎部曲,千騎護衛下,誰能傷得了預學館的百餘學子?
郝任得知此事,自是欣喜不已,離了烏桓山脈兩年有餘,此番再有機會回去瞧瞧,說不定能遇着兒時的玩伴們。
雖說他早以漢人自居,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對曾一同撒尿和泥掏鳥窩的小夥伴們,還是時常惦記着的。
於是乎,在出行前,他特意備下了大量的吃食和精巧玩意。
郝父軍餉優渥,在征伐百乘的戰後,又分到大批繳獲,加上朝廷的賞賜,郝家不差錢,加上郝父雖對寶貝兒子管教甚嚴,卻也賞罰分明,課業優異就沒吝嗇過,金豆子抓起來就賞。
郝任是真有錢,平日雖不會胡亂花錢,頂多買些上好的文房四寶,但想到要給兒時玩伴們帶些禮物,出手就很豪爽了。
襄平城乃遼東郡治,又是東北要衝,道路四通八達,匯聚了八方商賈,別說海運來的各種精美漢貨,就是西域珍奇和身毒香料,都一應俱全。
許多好貨,在塞外邊市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就算能買到,只怕也是天價。
郝任在遼東坊市掃貨,足足裝滿一架大車,倒也不全是爲兒時玩伴準備的,還有阿母要給孃家人捎去的禮物。
郝母雖得隨夫婿歸化入漢,但她的孃家人卻沒這待遇,郝母孃家乃是輾遲部的小貴族,當年郝父只是薄奚部的平民,她是下嫁,現今在回想,卻是慶幸自己沒嫁錯人。
郝父得知娘倆的打算,倒也沒多說什麼,他的血親大多都遷入漢境了,在烏桓故土真沒什麼可惦記的,只是遣了四名親衛隨自家兒子出遊。
這倒不算以權謀私,依着漢軍規矩,軍中將官都安排有相應數量佐官和親衛,還可自行招募幕僚,親衛隨扈將官自身及其親眷,都是合情合理合法的,避免出現賊人挾持將官親眷以爲要挾之事。
本就是跟着押運軍需的府兵前外北冀塞,又有四名親衛隨扈,多駕輛滿載貨物的馬車不算累贅。
直到要出邊塞時,被大農府派駐當地的官吏攔下盤查,郝任才知道自己想得太過簡單了。
沒有官府頒發的貨物出關憑證,好在是沒帶違禁貨品,否則就算他阿父是騎營軍候,也免得要遭到牽連問罪。
饒是如此,除卻補繳相應的關稅,還被課以雙倍稅率的罰金,這大農府吏員還是看在情況特殊,不是有意走私,又給遼東郡府和昴騎校營面子,纔沒從重處罰,否則非但要罰沒所有貨物,還得重課十倍罰金,真正的走私犯禁,更是要殺頭的重罪!
郝任驚出一身冷汗,好在是有驚無險,繳足了關稅和罰金,也就拉着貨物出了邊塞。
學舍同窗們多是遼東本地貴胄,對此倒是見慣不怪,非但沒因耽擱時辰而埋怨郝任,反倒紛紛過來寬慰他,一道相互扶持着走過殘酷的暑訓,少年們之間的情誼無疑深厚不少。
秋日的草原,天高氣爽,鮮衣怒馬的少年們剛出的邊塞,就是策馬揚鞭,在蜿蜒裡許的車隊附近來回奔馳。
隨扈的千騎府兵皆是露出不以爲意的笑容,此處關塞距北冀塞尚有數百里,若似這般毫無意義的消耗氣力,走不到半途,人和馬都要累癱了。
不似過往用步卒押運,車駕又都皆爲馭馬拉車,所以在風和日麗的時節,行進速度實是不慢的,估摸着加緊些,三日內是能趕到的。
奈何權貴子弟們真是傻乎乎的早早耗光氣力,才過了大半天就累癱了,接下來的路程只能走走停停,硬生生在路上多拖了一天。
好在時間寬裕,押運隊伍只要在十日內趕到,都不算真正延誤,否則府兵們寧可把這些貴胄都扔半道上,都不敢爲此耽誤正事,免遭軍律懲處。
每隔半月,遼東郡和右北平郡,皆必須各往北冀塞運送一次軍需補給,並協助大農府官吏押運回當地銀礦開採冶煉好的粗製銀錠,這是朝廷定下的鐵律,若非遇着狂風暴風等特殊天候,誰耽誤誰受罰,絕不輕饒!
郝任倒是比其他同窗更有經驗,畢竟是自幼在烏桓山脈和漠南草原長起來的,故而到的北冀塞,仍是神采奕奕。
趁着同窗們休整恢復的時候,他拜謁了不少母族長輩,也多虧輾遲部族也漸漸搬出烏桓山脈,在北冀塞城周圍聚居,使他得以親自登門。
對於他的到來,長輩們很是歡喜,同輩表親們收到禮品更是高興不已。
北冀塞城外雖也有邊市,但漢商們都猴精猴精的,都是跟着商團聯合定價,那價格比大漢境內的坊市足足翻了好幾番,饒是不差錢的郝任,看着都目瞪口呆。
大漢平民都已不稀罕吃的粗製飴糖,在北冀邊市要賣到一斤百錢,這也未免太離譜了,襄平坊市的糖價他雖沒注意過,但過去住在中原的安平縣,上好的白砂糖也沒這麼貴的。
郝任暗歎無商不奸之餘,也不由慶幸自己投了個好胎,自家阿父有本事,非但歸化入漢,還得爲騎營軍候,使妻兒得以錦衣玉食。
拜謁過母族長輩,郝任又去尋兒時玩伴。
薄奚部的小夥伴們,大多都得隨長輩以遷居漢境了,輾遲部的倒有不少還在。
主要還是輾遲部過去遠不如赤勃部和薄奚部強大,之前隨漢軍征伐百乘的四萬烏桓精銳,大多都出自薄奚部和赤勃部,戰後歸化最多的,自然也就是這兩大部族的部衆。
得知郝任回來了,輾遲部的小夥伴們紛紛相聚而來,宰了好幾只羊,徹夜狂歡。
烏桓人現在最不缺的,就是羊肉和羊毛,最缺的就是可以購買漢貨的金銀銅錢,漢商黑得很,收羊毛時拼命壓價,賣漢貨時拼命提價,真真氣死人了。
郝任聽着小夥伴們的抱怨,不禁無奈苦笑,這怕不是學舍先生說的行業壟斷?
若有商團膽敢在大漢境內這麼弄,怕是要被大農府平準司罰個傾家蕩產,可在境外,朝廷反是暗中替漢商們撐腰了,大農府所屬的民生產業更是明目張膽的試圖掌控諸多外族的經濟命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