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旺大殿內,正舉行着盛大的宴會。
不似帕提亞人傳統的席地而坐,亦不似漢人的分案而食,卻是備諸多長桌,擺了各式吃食,供人自行取用。
此等宴會形制,無疑是傳自大漢。
除夕夜,乃是漢人極爲重視的,講究的是闔家團圓,圖得是個歡喜熱鬧,多半是不會擺出“自助餐”的架勢吃年夜飯。
然今夜列席的巴勒弗男眷很多,加之又邀了不少漢人,包括兩位宗室子、諸位使臣和將官,若如尋常般設宴,想各自談話極不方便。
包括埃霍斯在內,不少巴勒弗嫡系子弟都曾在漢都長安“留學深造”,覺着此類宴會形制不錯,娜索婭和撒瑞拉更屢屢見識過宗婦聚會乃至宮宴,故家族長輩們便是讓他們安排此次宴會。
不得不承認,巴勒弗家族之所以有今日的盛景,跟掌權者們開明豁達的心態是分不開的。
譬如家主撒普爾,雖仍是壯盛之年,卻肯放權給兩個兒子,只要爲家族好,個人得失又算得了甚麼?
教宗都讓給長子塔澤斯做,夠不夠豁達?
唯有撒普爾這類人,才配得上族人的敬重,所謂服衆,不是靠天花亂墜的胡謅,而是要看你如何做,且是經年累月的不違初衷。
巴勒弗家族如此,大漢的諸多世家大族,尤是那些傳承千百年的名門望族,更是如此。
後世之人多是將之污名化爲門閥,搞得好像肩負華夏正統傳承的大族就是齊魯孔氏,這就是儒家春秋筆法的造孽!
國家,國家,說是有國纔有家,然無家又何來國?
家族沒有傳承,就如水無源,樹無根。
家族,是國家的脊樑,不是說家族非要多強大,但若子孫真是忘了自家祖宗,真特麼的悲哀!
一羣數典忘祖之人,勉強組成的國家,又談甚麼凝聚力?
要真想復興華夏,就要重塑家庭觀念和家族觀念,過甚麼狗屁聖誕節,清明多放幾天假,大力鼓勵老百姓回鄉祭祖纔是正事。
當然,有的人就算有錢有閒,也是出去旅遊也不去掃墓的,但這類人終歸上不得檯面的暴發戶罷了,放眼後世華夏,真正有權有勢的,不也往往很重視宗族觀念,至少會追溯族譜,重修祖墳。
窮的時候或許忙着謀生,顧不着祭祀祖宗,但若有錢有閒了,還自顧自的享樂,多半是富不過三代的,靠這類人也撐不起華夏的脊樑。
不是倡導家族政治,而是講這個道理。
人可以窮,但不能忘本;家族可以弱,但傳承不能丟!
(PS:可能筆者出身小城鎮,觀念比較保守,但確實覺得大城市裡人情淡漠,真真覺得甚麼自由主義很可笑,且不負責任,可能又不免得罪部分讀者,但寫出真實想法是我一貫秉持的理念,是不會爲訂閱費折腰的。)
我等屁民,固然可以對權勢階層羨慕嫉妒恨,但若光懂得羨慕嫉妒恨,做個憤世嫉俗鍵盤俠,更是永無出頭之日,想靠強者施捨的憐憫,那甚至連自家子孫都也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了。
弱者的怒吼或哀嚎,皆是毫無意義的。
諸君當努力,茁壯自身,遺澤子孫,與吾共勉吧。
言歸正傳,話說從頭。
巴勒弗家族雖是外族,但作爲強大且深具凝聚力的家族,還是能得到漢人基本尊重的,蓋因漢人本就極爲重視宗族觀念,饒是宗族內部常爲繼承權爭得頭破血流,每每對外卻必得同心齊力,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所有世家子弟都熟記於心。
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不外如是。
兩位大漢宗室子到得阿帕麥亞城已兩月有餘,親眼見得巴勒弗家族的種種情形,對這“岳家”也不免多了幾分讚歎乃至認同。
安息內部分裂不假,然巴勒弗家族內部,卻無比的團結。
家主撒普爾做出抉擇,全族就毫不遲疑,哪怕觸怒王族的事都敢幹,甚至擺出不惜玉石俱焚的架勢。
這話毫不誇張。
米特里達梯王之前下了王令,要封撒普爾做甚麼祆教大祭司,請他常住泰西封神廟,甚至遣王儲弗拉特斯親自來“請”。
撒普爾本是遲疑難決,甚至做好了接受的打算,然在家族密會時,各房掌權者卻反倒不同意!
“大不了徹底撕破臉!”
撒普爾的長兄阿薩克素來寡言鮮語,此番卻是語落如鍾,“無論你等如何打算,我必是不能見家主被米特里達梯那小子押爲人質,若真要與王族鬧翻,我這一脈凡能動彈的男兒,都率先上陣,死在家主前頭!”
“兄長莫要小覷人,我巴勒弗男兒就沒有貪生怕死的!”
“正是,家主雖願爲家族涉險,然現今各地貴族都眼睜睜瞧着,若見得我巴勒弗家族向王族低頭服軟……哼哼!”
更有族老冷笑不已,陰惻惻道:“米特里達梯心太大,先王沒敢做的事,他倒是敢想,莫非忘了他的王位是如何來的?”
咳咳~~
撒普爾清咳兩聲,免得這位愈老愈愛走極端的長輩繼續口無遮攔,過往有些舊事,是不宜宣之於衆的。
巴勒弗家族看着地位超然,從不涉入王族的奪位之爭,實則總有各種不足爲外人道的法子,將自身屬意的人選扶上王位。
只不過,現今的米特里達梯王很強勢,不到迫不得已,撒普爾也不想冒險出手,畢竟失敗的後果太嚴重,漢廷只怕也不會支持。
“塔澤斯不是做了教宗麼,讓他到泰西封神廟去坐鎮,但凡有個損傷,就讓無數王族子弟給他殉葬!”
阿薩克越俎代庖,替家族老弟拍了板。
他這話絕非隨口說說的,巴勒弗家族的繼承人若是死在泰西封,他們真就敢在巴勒弗家族的勢力範圍內,殺光所有的王族子弟。
就是這麼莽,就是這麼剛!
到時,事情無疑會演變成安息兩大家族的私仇,依照帕提亞人的規矩,旁的家族皆是不能插手的,誰壞了規矩,所有大貴族都會聚衆攻之。
安息王族之所以無比忌憚巴勒弗家族,也是怕他們如此掀桌,王族固然最強,但硬剛舉族死戰的巴勒弗家族,也絕對討不了好。
甚至於,米特里達梯王也未必能得到整個王族的支持,指不定被迫推個王子出來,給塔澤斯抵命。
於是乎,塔澤斯隨王儲弗拉特斯去了泰西封,卻沒接甚麼大祭司,就是以教宗自居,且是帶去了大批白袍祭司,真就要在泰西封神廟建立教廷,並向各地派駐各級主教,廣爲佈教。
宗教裁判所,卻是設在聖城阿帕麥亞,由裁判長埃霍斯坐鎮,手下大批黑袍裁判官,就是爲清洗所謂的異端。
王室謀害教宗?
那就再請神諭,發動祆教聖戰,之前在祭祀大典的諸般神蹟,早已傳遍各地,世間從來不乏狂熱的宗教瘋子。
聖城啊!
巴勒弗家族的祖地,成了祆教的聖城,祆教必將大興,這皆是毋庸置疑的,安息王族再憤慨,也是爲時已晚。
教宗“坐鎮”泰西封神廟,已然是給王族臺階下了,不是麼?
只不過,教宗塔澤斯在啓程前,特意當着萬千信衆宣佈,每歲皆會返歸聖城朝拜,且主持祭祀大典。
這意味着,王族每年都得放他回來些時日,甚麼幽禁挾持都是行不通,否則別說巴勒弗家族,就是祆教的信衆們也會鬧翻天的。
塔澤斯離去後,阿帕麥亞城端是馬照跑,舞照跳。
反倒是前來朝聖的祆教信徒源源不絕,讓巴勒弗族人血賺。
皇帝都有窮親戚,枝繁葉茂的巴勒弗家族也不是每個族人都能錦衣玉食的,現今在阿帕麥亞城擺個小攤,光是給祆教信徒們賣些酒水吃食,都能掙到不少。
就現今這般情形,誰敢在阿帕麥亞城質疑神蹟的真實性,怕都不用黑袍教士們出手,當地居民就能把這些“異端”活剮了。
有些玩意,自個心裡信不信是一回事,如何說如何做,卻又是另一回事。
所謂神明,本就是依人類的需求而出現的,與其說源自信仰,都不如說是種託付冀望的工具。
神像與尋常雕像區別,只是有無香火供奉罷了,究其本質,不是木頭就是石頭,若用金屬鑄造神像,那豈非更是“拜金”主義?
說實話,甚麼祆教諸神,巴勒弗的嫡系子弟多半是不信的。
尤是知曉“神蹟”底細的各房掌權者,非但自身不信,也不讓自家子女去真正信奉。
要曉得,他們已知悉漢人的規矩,只敬祖,不信教,在大漢境內更不準傳教,語怪力亂神者,非但治罪嚴辦,犯行過重者更會梟首處斬,以儆效尤。
慈濟觀都只能廣施善行,不得佈教傳道,更不得登壇作法,況乎外來宗教?
巴勒弗的嫡系子弟,將來指不定要歸化入漢,若是真的篤信祆教,可還了得麼?
當然,這不妨礙他們參與乃至執掌教務,實際上,對某樣事物愈瞭解,愈是知根知底,就愈發曉得這特麼到底是個甚麼玩意。
祆教,無論對巴勒弗家族,還是對漢廷,皆只不過是件工具罷了。
所謂神蹟,若是漢人真想搗鼓,世間處處皆“聖城”,甚麼狗屁教宗,到時半點正當性都沒有。
據塔澤斯說,漢人還將個猶大教的大祭司弄走了,天曉得日後猶大教的甚麼耶和華或摩西會不會也“顯靈”啊。
巴勒弗家族的掌權者們腦袋清楚得緊,甚麼教權都是虛的,強權纔是真理,抱緊漢廷大腿纔是首要之務。
若真被現今的虛假浮華蒙了心,遮了眼,真的舉族信奉祆教,那特麼不是腦子進水啊?
沒瞧見麼?
親眼見識過大漢的強盛,但凡不是智障,就絕不敢輕慢漢使,況且,這位“東方先生”,還是漢廷特意指派,與埃霍斯等人一道回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