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之日,月逢七,日逢七,乃是天人相通的重日,亦爲女子會訪閨中密友、祭拜婺女、切磋女紅、乞巧祈福的節日。
是夜,女子皆要備好蔬果貢品,祭天拜月,虔誠地乞求神女賦予她們聰慧的巧手,祈求自己能夠得到美滿愛情的姻緣巧配。
劉徹不曉得自家二姊腦子裡哪根弦搭錯了,竟領着阿嬌和楋跋子跑到太子府來乞巧祈福。
他只得尋個由頭,將阿嬌拉到旁邊,小聲問及緣由。
阿嬌垂着頭,赧然許久,方纔聲如蚊吶的替他解了疑惑。
三女皆是酷愛騎馬射箭的主,向來不擅女紅,不喜辭賦。若今夜呆在府裡,旁的貴女登門拜訪,席間談及刺繡女紅,抑或吟詩作賦甚麼的,豈不討嫌?
“真真是三條女漢子啊!”
劉徹不禁喟然長嘆,穿越兩千多年也愣沒撈着個輕聲細語的軟萌妹子,身邊的少女個個都爺們得很。
所幸每逢節慶,長安城的宵禁皆是寬鬆,尤是權貴聚居的北闕甲第更是如此,倒不擔心時辰太晚,楋跋子無法回到卑禾侯府。
何況南宮公主和阿嬌皆住在皇親苑,領了楋跋子回府,留宿一夜也無妨。
念及至此,劉徹也不再理會她們,他適才接到安夷將軍公孫歂用鷂鷹傳來的密函,尚未來得及細看,此時哪有心思應付三人。
他派了幾個宮人在旁伺候,便由得她們在太子府的後苑隨意折騰。
回到書室,他攤開羽林衛已然編譯整理過的密函,細細閱看起來。
“公孫世家雖出身匈奴,公孫歂和公孫賀叔侄二人卻皆是難得的帥才,朝中的漢將多是及不上他們啊。”
劉徹看完密函,不由自主的感慨道。
公孫賀已執掌羽林衛,那公孫歂是否還要重用,又如何重用,尚需仔細咂摸才行。
朝中漢將多不成氣候,絕非大漢缺乏智勇雙全之人,只因大漢選官多采世襲,庶民百信難有機會施展才華。但開國功臣的後代中,除了周勃的兒子周亞夫外,還真沒有足以擔當重任的帥才。
周亞夫年事已高,李廣悍勇有餘,大局觀不足,驃騎將軍秦勇亦是如此,大漢猛將不少,帥才卻是極度匱乏。
滿朝武將皆樊噲,愣是尋不出個韓信來。
也無怪史上的漢武帝會那般仰仗衛青和霍去病,着實是再無旁人可用。
所幸虎賁衛和羽林衛已漸漸成長起來,遺孤內院的軍事學院也不斷的培育着人才,日後定會有智勇雙全的漢將冒出頭來。
劉徹並未給公孫歂回函,今日已是七夕,回函再無任何意義,唯有等待最終的結果了。
他心緒難定,卻又閒得無事可做,索性前往後苑,給那三個女漢子講講牛郎和織女那沒羞沒臊的愛情故事,既能打發時間,又能陶冶下她們的情操,何樂而不爲。
長安城內家家紅燭高燃,武威城內卻是血流成河。
右賢王出離的憤怒了,不但在憤怒中爆發,更在憤怒中癲狂。
今日晌午時分,有數十漢騎從西面疾馳而來,見得匈奴遊騎斥候後,便即調轉馬頭離去,卻留下了數匹滿載布袋的戰馬。
“吾乃大漢朔方太守李廣,於立秋之日破你王庭,屠你妻兒,等你來戰!”
右賢王看過親衛呈上的書信,忙是望向帳內數十個木匣中的首級,看到那些雖因硝制而略顯枯乾,卻分外熟悉的面龐,臉色霎時化作慘白。
噗~~
他驚怒交加之下,張嘴噴出口血霧,仰頭便是昏厥過去。
待其醒轉,已近黃昏。
右賢王緩緩睜眼,望着大帳內憂心忡忡的匈奴諸將,狠聲道:“全力攻城!本王要用城中那十餘萬顆頭顱,祭奠妻兒!”
匈奴諸將聞言,心中皆不甘願,如今王庭陷落,他們的妻兒也不知是死是活,哪還有心思攻城?
何況這武威城可不好攻,五萬匈奴騎射足足圍了大半個月,用盡了手段,依舊拿城內守軍毫無辦法。
即便右賢王想出了新手段,將土木傾倒至城中,墊出如城外般的緩坡,以便騎兵衝下城頭,可短短數日,能墊出的緩坡能有多寬?
且每每入夜,漢人又會逼着奴隸冒死將緩坡處的土木刨掉運走,如此來來回回,如今北城牆內側墊出的緩坡僅夠百餘騎射並排衝鋒。
漢軍在城中可有着近三萬騎兵和兩萬餘步卒,衝進去的匈奴騎射若無法迅速穩住陣腳,進而向前推進,爲身後的袍澤讓出地方,豈不是白白送死麼?
“抗命者,死!”
右賢王已被憤怒衝昏了頭,見得麾下將領竟不聽命行事,便即狠聲道。
匈奴諸將深悉自家大王向來陰狠暴戾,下手絕不容情,即便心中萬般不情願,也只得領命出帳,召集將士全力攻城。
武威城中,公孫歂和史惕早已整軍備戰,麾下將士們皆已列陣於前。
萬餘漢人監工則奉命看守十餘萬被盡數牢牢捆縛住的奴隸,只需不讓奴隸們鬧出亂子即可。
上陣殺敵,乃是大漢將士的使命和天職!
聞得城外號角陣陣,公孫歂知曉,大戰將至!
他縱馬陣前,並未多說甚麼廢話,只高聲大吼道:“將士們,升官發財便在今日,若是守住武威城,那座寶山便是你們的!”
各部曲的傳令兵亦是扯着嗓子,將他的話傳達全軍。
漢軍將士們盡皆望向那座由無數珠玉珍寶堆成的小丘,分外默契的齊聲喝到:“大漢威武!戰!戰!戰!”
公孫歂不再多言,縱馬回到中軍處,與史惕駢騎而立。
不多時,只見匈奴射手紛紛登臨城外高臺,幾乎將十餘處高臺盡皆站滿,且人人彎弓搭箭,顯是時刻準備射殺膽敢進入其射程的漢軍將士。
“匈奴人要衝鋒了!”
史惕握着馬繮的手緊了緊,說了句顯而易見的廢話,無非是通過說話來稍稍緩解大戰前的緊張。
嗚嗚嗚~~
匈奴人的號角聲沉寂片刻後,便再度響起,遠比先前的悠長嘹亮。
“殺!”
城外的馬蹄踏地聲響若驚雷,瞬間便見得數以百計的匈奴騎兵躍上城頭,又迅速衝下緩坡,進入城中。
這些匈奴騎兵並未執弓搭箭,反是手持近戰兵刃,顯是知曉要和漢軍展開近戰肉搏了。
公孫歂用望遠鏡瞧得這等情形,臉上露出輕蔑的笑意。
匈奴騎兵向來仰仗騎射之術,不喜近戰,故而兵刃遠不如漢軍精良,且多是匈奴將士依其喜好自行置辦,長的有戈,戟,矛,短的有斧子,弧刃直刀,直刃彎刀和刺劍,端是五花八門。
尤其匈奴人的防具更是簡陋,輕薄的皮甲和鐵木製成的圓盾,與漢軍騎兵的鐵製盔甲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見得匈奴騎兵入城,早已布好陣勢的漢軍將士不待主帥下令,皆是紛紛握緊手裡的兵刃,各司其職。
最前排的長槍兵盡皆屈膝站定,擡起特製的抵馬長槍,槍身長愈丈餘,需兩名兵士同時緊緊夾在腋下,用手握持,槍桿的底部抵在早已挖好的斜坑中。
刀盾手則護衛在長槍兵的身旁,其後則爲弓弩手。
“匈奴騎兵的強悍之處,在其且退且射,來去如風,如今入得城來,既放棄了最擅長的騎射之術,又無法盡提馬速衝擊我軍陣勢,簡直是自尋死路啊。”
史惕見匈奴騎兵竟真如公孫歂所料般愚蠢,心下登時安定不少。
尋常的匈奴騎射手持硬弓,大多隻能射殺五十丈內的敵人,城外高臺上的射手,雖有地利之便,卻也不過能射出百餘丈,而漢軍頂在最前方的槍兵便恰恰在離北城牆百丈處。
百丈的距離能有幾排騎兵?
源源不斷從城頭衝下緩坡的匈奴騎兵用事實證明,百丈的距離至少能有四五十排。
隨後,他們又用血的事實證明,如此密集的衝鋒,一旦前排的騎兵衝勢受阻,便會發生極爲可怕的事。
最先衝下斜坡的騎兵瞧見前方那密密麻麻的槍尖,自然不願活生生往上撞,試圖想要偏過馬頭往側面避讓,豈料後方的袍澤反應不及,硬是挨個往上撞。
最前排的匈奴騎兵皆是連人帶馬栽入槍林之中,生生被紮成了蜂窩,人血和馬血四處飛濺,揚起了漫天血霧。
漢軍的長槍兵也不好受,匈奴騎兵馬速不慢,撞到長槍上,直震的槍兵們虎口爆裂,甚至有不少兵士手腕脫臼乃至骨折,再也握不住長槍。
所幸隨着前排的匈奴騎兵倒地,後排的匈奴騎兵馬速驟減,紛紛撞在一起。
“弓弩手,射!”
漢軍將官們忙是下令道。
早已絞好弓弦的弩手們盡皆按下機括,數以千計的箭矢紛紛向混亂不堪的匈奴騎兵激射而去。
慘嚎聲紛紛響起,愈發愈多的匈奴人栽下馬來,瞬間便被避之不及的馬蹄踩得腸穿肚爛,進而踏成肉泥。
“槍陣,進!刀盾手,頂盾!”
漢軍將官們復又下令道。
未曾受傷的長槍兵忙是持槍往前進逼,刀盾手則是頂起盾牌,將自己和身旁的長槍兵護在盾下,與之緩緩前行。
城外高臺上的匈奴射手們見狀,忙是彎弓射箭,因怕誤傷自家騎兵,只能儘量瞄準後方稍遠些的漢軍步卒。
如此一來,漢軍前邊數排的長槍兵和刀盾手幾乎沒有遭到箭矢的攻擊,輕易便迫近了前方的匈奴騎兵,不少刀盾手還有閒暇抽出腰刀,將地上那些落馬卻僥倖未死的匈奴騎兵盡數宰了。
愈來愈多的匈奴騎兵被長槍戳下馬來,又成了刀盾手的刀下亡魂。
“撤,快撤!”
領軍入城的匈奴將領見勢不妙,忙是下令道。
殘存的匈奴騎兵聞言,登時如聞大赦,調轉馬頭便往緩坡衝,爭先恐後的倉皇回撤。
漢軍弓弩手不待將領下令,早已再度搭箭上弦,按下機括,箭矢激射而出,又是掃倒一大片奔逃中的匈奴騎兵。
“鳴金回撤!”
位於中軍的公孫歂見狀,便即下令道。
金鼓鳴響,漢軍步卒緩緩後撤,城外高臺上的匈奴射手也只能幹瞪着眼,拿重新撤回百丈開外的漢軍將士毫無辦法。
史惕看着前方滿地匈奴騎兵及其戰馬的屍身,突是心生感慨,喟然長嘆道:“將帥無能,累死三軍啊。”
公孫歂謔笑:“非是將帥無能,而是他們的王……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