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邸學舍今歲增設了女學,暑休時對女學裡的諸多貴女倒是沒甚麼安排,談不上重男輕女,總不能讓貴女們也頂着三伏天的毒辣日頭,進黃埔軍學參加暑訓。
趙府的小貴女趙婉暫且擺脫了課業負擔,頗有些魚歸大海的味道,時常出府玩得不亦樂乎。
趙氏夫婦雖已曉得自家女兒過往沒少在外頭胡鬧,然有鑑於她半年來老老實實的治學上進,着實懂事不少,便也沒太過嚴加管束。
這倒算不得嬌縱,更多的還是出於某種補償心理。
趙立官居右中郎將,擔負着宿衛宮禁的重任,蘇媛亦是公務繁忙,去歲更是升任了大農少卿,執掌大農府衛生部,夫婦倆幾乎沒甚麼閒暇陪伴女兒。
每歲三伏,公卿將相府中嫡女多是會隨長輩離京避暑,然趙氏夫婦近些年都因種種緣由無法成行,趙婉自也就只能苦哈哈的留在長安。
趙氏夫婦不免覺得虧欠了女兒,故宮邸女學閉館歇課後,他們也沒刻意命下人將趙婉拘在府中,而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她每日出府玩耍。
大丫鬟趙莯復又能屁顛屁顛的跟在小姐後頭,出府混吃混喝,說實話,自打小姐入了宮邸女學,她就少了口福。
貴女們的侍婢和丫鬟是難以獲准入宮隨侍的,頂多留在宮門外等候,這是宮邸學舍的規矩,任何學子都是不能帶護衛和侍婢的。
宮裡有的是宮婢,有的是郎衛,自能看顧好這些高門貴胄,學舍乃治學之所,不是讓學子們攀比出身的,饒是太子劉沐,也是靠着拳頭,收攏了衆多小弟,才得以“稱霸”學舍。
在學舍內,想要得師長另眼相看,還是要靠自身本事,文采武藝,總得有優於旁人之處,未來纔會大有前途。
能入宮邸學舍授課的師長,身份地位多半是不低的,目光也很長遠,真正看重的不是學子們的出身背景,而是他們自身的脾性和天賦。
一無所長之人,饒是王府嫡子,日後怕也難以爭得過家中兄弟,承襲王位,宮邸學舍的師長們自不會刻意優待。
出類拔萃之人,即便出身稍低,然宮邸學舍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誰有真才實學都會被天家看在眼裡,未來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師長們自也不免對其稍稍“偏心”。
莫欺少年窮,說的就是這麼個理。
趙婉雖是貪玩,腦子卻不笨,有道是甚麼藤結甚麼瓜,趙立和蘇媛皆是聰慧之人,生出的女兒再蠢又能蠢到哪去?
況且相較旁的貴女,趙婉要學宮邸學舍的某些課業是有“家學淵源”的,趙氏夫婦皆曾入遺孤內院,所受到的教育本就是所謂的新學,術數,格物,化工,天文,地理,諸如此類的課目,趙婉自幼雖未得父母系統性教育,卻至少比旁的貴女多了最基本的認知和概念。
三歲看大,七歲看老,趙婉自幼奠定的科學觀和世界觀,使得她在接受新學教育時比尋常貴女具有更大的優勢。
當然,若論及琴棋書畫和詩詞歌賦,她就難免略顯不足了。
換後世的說法,趙府小貴女偏科頗爲嚴重,甚至比以偏科著稱的太子殿下還要嚴重。
太子殿下的武課優異自不用說,在文課裡,理工和術數亦是出類拔萃,疏於詩書倒也能理解,劉氏子弟多半都不擅此道,只不過太子貌似深受太上皇影響,對詩詞歌賦近乎厭惡的程度,深以爲之酸腐。
學舍的師長們對此頗爲頭疼,然皇帝陛下都拿“深肖乃祖”的太子沒辦法,他們更是徒乎奈何,好在太子對史籍和治國之學還有些興趣,否則真就沒法教了。
宮邸女學的課業卻又不同,射御武課的佔比很低,理工之學也只涉及粗淺皮毛,真正重要的也就是琴棋書畫和詩詞歌賦,甚至不乏女紅刺繡等實作課業。
趙婉的偏科無疑會顯得比劉沐更爲嚴重,這也是她不太服氣之處,只覺若自己是男兒身,待到得太子殿下這般年歲,並不會比他差的。
她倒也懂得此等腹誹頗犯忌諱,沒宣之於衆,只是私下與翁主劉徵臣抱怨了幾句。
劉徵臣本就喜歡這個生性歡脫的小貴女,又曉得在她被圈禁宗正府時,趙婉曾攔下太子替她求情,故更對趙婉更是喜歡和親近,兩人相差七八歲,說忘年交有些過,但也不同尋常閨蜜,頗有些姊妹的味道,故彼此間說話也愈發的沒甚麼避諱。
聞得趙婉心中不服,劉徵臣不禁搖頭失笑,直道她不知天高地厚。
身爲深受天家長輩恩寵的宗室女,劉徵臣是自幼常在宮中走動,親眼看着太子劉沐從牙牙學語的嬰孩成長爲威儀漸顯的儲君,也曉得自家這族弟平日是多麼上進刻苦。
用皇帝叔父的話,男兒,皇子,儲君,帝皇,對旁人狠,對自己要更狠!
掉皮掉肉不掉隊,流血流汗不流淚!
單說晨昏習武不輟,數年如一日的風雨無阻,宗室貴胄和世家子弟中又有幾人能比得上太子殿下的?
劉徵臣倒是明白趙婉的女兒家心思,多半是覺着太子“搶”了她的阿父。
趙立非但官居右中郎將,更與左中郎將李鬆同爲太子殿下的武課師長,教導其射御和武技,逢得輪宿郎署且公務不忙時,每日晨昏都會陪太子練武。
說實話,趙立教導太子習武的時間,比留在家中陪伴女兒的時間怕是更多些的,且深以教導出此等“弟子”爲榮,時常在妻女面前讚歎太子的天賦和勤勉。
趙婉對太子劉沐生出些許不甘不滿,同爲女兒身的劉徵臣自然能理解,小小的嫉妒,濃濃的“爭寵”意味,她自身也是過來人。
然與趙婉相較,劉徵臣更是心知肚明,無論是她早年在天家長輩面前與太子族弟爭寵,還是趙婉想在自家阿父面前與太子爭寵,實則都只是她們倆自以爲是的小女兒心思。
太子本身壓根就沒這意思,說難聽點,她倆哪有資格和太子相提並論,況且天家長輩倒還罷了,對於趙立,劉沐身爲堂堂儲君,焉會有心與趙婉向他爭寵,這不是天大的笑話?
真若說太子族弟與甚麼人爭寵,依劉徵臣看來,也就是皇后叔母了,這對母子在皇帝叔父時面前向來是互不相讓的,那纔是實實在在且勢均力敵的爭寵,貌似皇帝叔父也樂在其中。
正因劉徵臣看得清楚,故覺着趙婉也如早年的自已般,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不禁笑着開解她。
奈何趙婉聽罷她的話,反是對太子劉沐更生怨念,覺着太子殿下真真霸道,仿似天下人都要圍着他轉似的。
劉徵臣看着她那不忿且執拗的神情,看着她那氣鼓鼓的粉臉,愈發的無奈,卻也懶得多勸了。
太上皇已是下旨賜婚,過得秋祭大典,她就能得償所願,下嫁太尉主簿裴虎,此時正忙着備嫁呢。
依照規矩,宗室女在出嫁前的三個月,宗正府會派遣女官對其進行教導,類似於後世的短期培訓,今歲秋分乃八月廿五,正婚的吉日又宜在九九重陽前,故選在九月初一,她現下已被女官教導了好些日子,真真累人得緊。
好在趙氏夫婦今歲也沒打算帶趙婉離京避暑,使得趙婉能不時前來陪她說說話,稍稍緩解了待嫁的忐忑。
饒是徵臣翁主再隨性灑脫,且裴虎正是她的意中人,但畢竟是黃花大閨女,對即將到來的大婚乃至未來的婚姻生活自是既緊張又期待的。
趙婉近來之所以時常往皇親苑走動,倒也不全爲尋劉徵臣,入宮邸學舍的半年來,她也認識了不少年歲相仿的玩伴,不再似過往般只能帶着大丫鬟趙莯到街頭巷尾瞎晃悠。
常山王府的承澤翁主劉悌,虛年比趙婉差了三歲,實則兩者生辰只是差着兩年多一丟丟,又因着趙婉與天家衆人的種種“緣分”,兩人早在入宮邸學舍之前就頗爲熟識了。
女娃向來都喜歡抱團搞小圈圈的,尤是剛入宮邸學舍的貴女們,不少世家貴女過往就彼此熟識,到得陌生的環境自然更要抱團親近,然劉悌身爲親王嫡女,自幼生長在皇親苑,且是防衛最爲森嚴的天家內苑,且年歲尚幼,鮮少與世家貴女們往來,無疑要與早已熟識的趙婉更爲親近。
趙婉亦是如此,要曉得她過往沒少拳打侯府嗣子,腳踹名門閨秀,是北闕甲第住着的同輩貴胄眼中實實在在的“女魔頭”,真正與她交好的,都是阿父趙立昔日袍澤家中的子女。
新近崛起的武勳權貴們,十有八九是最早期的虎賁衛和羽林衛,不是良家子就是軍中遺孤,家族底蘊肯定沒有舊有的世家大族厚實,家中的子女與大世家的公子和貴女們也多半脾性不合。
長安現今的貴胄圈子,約莫分爲三大塊,舊世家、新世家、劉氏宗親。
劉氏宗親頗爲團結,尤是皇帝諭示劉氏子弟可入黃埔軍學和政經官學,學業優異者可入仕入伍,劉氏宗親自是漸漸偏向新世家,在不觸犯天家忌諱,不涉軍干政的前提下,頗爲默契的聲援新近崛起的勳貴們,從而促使舊有世家大族分出更多權利。
宮邸學舍的情形倒還好,在黃埔軍學和政經官學,每歲爲了獲得舉薦名額,出身不同的貴胄和地方官府舉薦入學的寒門士子可都是拚了命的與同窗競爭,且形成了各自的圈子乃至團體,以便彼此照應。
好在皇帝劉徹及早發現端倪,授意各大學府增設了所謂的學子會,吸納了這各大團體的領頭人擔任職務,讓他們從中調和矛盾,將學子團體間的對立導向良性競爭,且定立了嚴苛的學規罰則,嚴懲尋釁滋事,敗壞學風者,這纔沒鬧出甚麼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