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太子緩緩起身,仍是倒提着巨闕劍,施施邁步離去,無意理會甚麼羅馬特使。
伊庫裡姆無疑受到了極大的羞辱,卻不敢攔住大漢太子,蓋因他也知曉,這大漢帝國的儲君剛領兵誅殺了數以十萬計的匈奴人,與其說是勝利女神的代言人,倒不如說是死神的代言人。
西郊太廟之側,以匈奴首級堆積成的京觀,更是展現出漢人的野蠻和嗜血。
是的,野蠻!
大漢,是個野蠻和文明交織的國度!
九月抵京後,伊庫裡姆親身感受到大漢的富饒繁華和璀璨文明,見識了華夏大地的禮儀之大和服章之美,卻也見識到軍容壯盛。
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數萬匈奴戰俘被押往西郊,斬首於高臺之上,人頭滾落,大地沁血,卻引得漫山遍野的百姓不斷歡呼。
伊庫裡姆甚至遠遠看到,圍觀斬首的人羣中,不乏半大少年,面對如此血腥暴虐的場面,臉上竟沒有膽怯,沒有畏懼,反是歡呼雀躍,高唱軍歌。
斯巴達人!
伊庫裡姆不尤得想到羅馬最爲忌憚的斯巴達人,這個連孩童都推上戰場廝殺,讓羅馬付出慘重代價,且血腥鎮壓了無數次,卻仍無法徹底征服的野蠻民族。
漢人,比斯巴達人更剽悍、更好戰、更野蠻!
大漢,卻又比羅馬更強盛、更富饒、更文明!
野蠻與文明,在此處交織,卻沒有絲毫的突兀感,仿似所有漢人皆從內心深處認同,璀璨的漢文明,須用野蠻去鑄就、去開創、去守護。
如同大漢太子的態度和作爲,不容旁人置疑,沒有半點風度可言,卻又非莽撞的蠻橫,提出了令安息王儲難以拒絕的條件。
相較大漢,羅馬的榮光已因貴族們的奢靡腐朽而逐漸逝去,伊庫裡姆正是看得明白,才帶領狄第烏斯家族,獻上西西里行省,對永久獨裁官屋大華宣誓效忠。
羅馬,再也經不起內耗,更不能再任由貴族元老如過往般,在議事殿堂沒玩沒了的辯論和爭吵,唯有強勢的君主,才能用血與火,讓羅馬在腐朽的廢墟中浴火重生。
出兵巴爾幹,剿滅叛軍,勢在必行,否則亞平寧半島的東部沿海永無寧日,不斷從海上襲擾的馬其頓戰船,極大的牽制住了羅馬本土的兵力,無力顧及諸多西部和南部行省,尤是西西里行省,又出現奴隸叛亂的苗頭了。
過往二十餘年間,光西西里島就爆發了兩次大叛亂,伊庫裡姆身爲執掌西西里行省的現任大法官,且西西里行省是狄第烏斯家族的根基所在,他如何不急?
屋大華亦知如此,故極爲信任伊庫裡姆,此番更任命他爲特使,率團出使大漢。
談判,是需要實力支撐的。
過往三個月,伊庫裡姆雖是擅長辯論,奈何安息王儲老神在在,任憑他慷慨激昂,高談闊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弗拉特斯也絲毫不爲所動。
倒非安息比羅馬強盛,安息國土雖是廣袤,卻地廣人稀,饒是算上奴隸,安息統治下的人口攏共不過千餘萬。
羅馬光是在亞平寧本土,就逼近兩千萬人,人口無比稠密,要曉得,後世的意大利,其人口也不過六千萬。
依現今羅馬的農業水準,亞平寧半島養不活兩千萬人,若各行省紛紛叛亂乃至獨立,不再向本土輸送糧食等民生物資,羅馬就真要徹底完犢子了。
事實上,同樣的情形在古今中外的大帝國皆不鮮見,後世史上的隋朝之所以大力經營東都洛陽,也因南方的糧草要運入關中耗損太大。
饒是現今大漢,長安周邊的數百萬人口,也要靠關中各郡養活,全因長安太倉的存糧足以應對各種天災人禍,才無災年爆發饑荒之虞。
羅馬在亞平寧半島必然也有龐大的糧食儲備,但若各行省盡皆“斷供”,本土的存糧能撐多久,就不曉得了。
羅馬固然能狠下心,不甩安息出兵巴爾幹,然安息已完全佔據了安納托利亞半島,且是佔據了拜占庭城,在東邊狼顧巴爾幹。
若在羅馬大軍“平叛”時,安息從東北方出兵,抽冷子打悶棍,那羅馬真就腹背受敵了。
屋大華早先遣使巴勒弗家族的本意,安息能出兵襄助最好,若是不能,至少不要落井下石。
若安息能如此,羅馬願意承認安息對亞細亞行省(拍加馬地區)的佔領,對整個安納托利亞半島的統治權,反正現今的羅馬也無力將亞細亞行省從安息手中奪回。
此等情形下,安息使團在談判過程中,天然佔據上風,饒是羅馬人再跳腳,也沒用。
安息作壁上觀,自是不急,羅馬卻是急不可待。
長久的談判過程中,大漢官員確是站在“中立客觀”的立場,任憑羅馬和安息自行商談,大月氏和康居兩國更是沒有任何表態,無論是面對安息的威嚇還是羅馬的示好,皆是無動於衷。
伊庫裡姆原以爲他們存心待價而沽,卻萬萬沒料到,大漢太子張張嘴,兩國使臣就如見了主人的土狗,搖着尾巴表忠。
大月氏願出鐵騎四萬,康居估摸也不遑多讓,若真如此,巴爾幹半島指日可定。
只是……
埃及啊!
在兩百多年前,因馬其頓帝國的入侵,傳承五千餘年的古埃及進入了快速希臘化的時代。
亞歷山大大帝麾下將軍托勒密·索特爾,在馬其頓帝國分崩離析後,在埃及建立了自己的勢力,並自封爲國王,建都於地中海南岸的亞歷山大港,史稱托勒密一世。
在希臘族裔的統治下,埃及與希臘的文化開始全面融合,古埃及文明雖是悠久璀璨,然佔據強勢地位的希臘文明無疑全面主導了這種融合,對古埃及文明進行瘋狂侵蝕。
官方用語、歷史記錄乃至神話撰寫,皆是由希臘學者,用希臘語言和文字進行的。
後世所謂的古埃及著作,大多也都是托勒密王朝時代由希臘人留下的,故後世埃及人連自家真正老祖宗留下的文字都無法理解了,這無疑是民族的悲哀。
現今的埃及,由國王托勒密·費斯康和王后克利奧帕特拉共同統治。
克利奧帕特拉的父親是費斯康的親兄長,母親是他的親姐姐,也是他的前任王后,故克利奧帕特拉是他的繼女和外甥女。
二十年前,費斯康與前任王后離婚後,誘(女幹)了年幼的克利奧帕特拉,並與之結婚,共同統治埃及。
費斯康,弒兄篡位、屠殺子侄、強娶嫂子兼胞姊、強睡外甥女,就是這麼個貨色。
奈何,此人擅於爭權奪勢,卻疏於整軍治國,非但國內叛亂連連,四十餘年前,塞琉古帝國尚是強盛時,更曾攻克埃及國都亞歷山大港,埃及軍隊就如紙糊般脆弱。
在羅馬出兵介入下,塞琉古帝國才被迫撤軍,讓費斯康保住了王位。
隨後的四十餘年,埃及實質上已成爲羅馬的附庸,雖非真正的屬國,然羅馬素來是以“上下埃及保護者”自居的,每歲更收取大量的供奉。
若歷史進程無有變動,埃及應會在數十年後,被羅馬直接吞併,成爲埃及行省。
現今安息大軍已覆滅了塞琉古帝國,對埃及虎視眈眈,若非不想冒然與羅馬開戰,忌憚駐守在埃及境內的羅馬軍團,早就揮師南下了。
大漢太子雖未與羅馬特使多說半句話,態度卻已頗爲明顯。
羅馬,要徹底放棄埃及,撤回常駐當地的羅馬軍團。
從今往後,埃及不再是埃及人的埃及,亦不再是羅馬人的埃及,而是安息人的埃及,更準確的說,是安息王族的埃及。
巴勒弗家族非但不會掣肘王族,更會號召所有的安息大貴族全力支持出兵埃及,前提是,王族要付出百萬奴隸,讓漢廷滿意。
漢廷可不是空手套白狼,既爲四國提供了會談場所,又由儲君出面調和鼎鼐,且今後也會爲四國見證盟約。
誰若毀約,必是承受不起大漢皇帝的震怒!
翌日,徹夜未眠的羅馬特使伊庫裡姆,用顫抖的手,簽下了一式五份的四國盟約。
數萬裡外,埃及統治者和千餘萬臣民,並不知自身的命運,將要發生翻天覆地的轉變。
安息王儲弗拉特斯志得意滿,亦不忘向巴勒弗家族許下承諾,待得王族攻佔埃及後,埃及盛產的水晶、沒藥、莎草紙和香料等大宗貨物,王族皆可與巴勒弗家族合作經營。
(PS:埃及香料非指食用香料,而是薰香和精油類香料,當時在歐洲和西亞價比黃金。)
亞歷山大港、黑海南畔的拜占庭和尼科米底亞兩城,可讓巴勒弗家族經營坊市和港口;黑海北畔的塔納斯和潘提卡佩昂,這兩座繁榮的海港城市,更是盡數劃歸巴勒弗家族所有。
不得不說,安息王族真真誠意十足,實則也是變相向漢廷“交心”。
事實上,大月氏和康居若出兵巴爾幹,其大軍必是要經過黑海北畔的,順帶爲大漢徹底打通與羅馬之間的北方商道,塔納斯和潘提卡佩昂自然會成爲最重要的中轉站。
弗拉特斯精明得緊,與其讓漢廷提出,倒不如自己主動些,好歹賣個人情。
兩國之間,尤是遠隔萬水千山的兩大強國,彼此沒甚麼不好談的,再大的怨忿不滿,在難以拒絕的龐大利益面前,甚麼都好談。
漢八十三年,臘月十二。
羅馬、安息、康居和大月氏四國,在漢大行令的主持下,於大漢帝都長安簽訂密約,史稱“長安協定”,後人亦稱之“雙十二條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