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湖廣總督府衙門的時候,只見府門大開,一大排差役衛兵左右分立,在大門口的臺階上,站立着十餘人,爲的一人頂戴花翎,官服朝珠,身材雖然不高,但神彩奕奕,頷下一部花白長髯,一直垂到胸前,正是張之洞。
陪同秦錚的榮俊業也暗吃了一驚,這可是相當隆重的迎接禮儀,雖然說張之洞爲人崇尚虛名,大好喜功,踏實不足,豪放有餘,但也曠放達觀,不拘小節的一面,而且器局宏偉,雅量高致,對付一般的名士,既使是沒有功名,但也會以禮相待,不擺官架子,但擺出的這個架式,還是出了榮俊業的預想,因爲這就差是擺派香案,否則就是迎接欽差大臣的擺場,想不到張之洞會對海外華人這麼看重。
雖然榮俊業判斷,張之洞會和海外華人達成協議,但還是低估了張之洞對海外華人的重視程度。其實收到了李鴻章、張佩綸的來信之後,張之洞的心裡欣喜若狂。因爲隨着海外華人名聲鵲起以後,張之洞就動了心思,希望能夠和海外華人結交結交。
到了這個時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海外華人己經成爲中國政壇上一支舉足重輕的力量,想要再官場上混下去,不可能不和海外華人建立關係。在這方面,張之洞的反應素來十分靈敏,當初在維新派鬧得風聲水起的時候,張之洞就主動找上維新派,不僅收了維新派的二號人物樑啓爲弟子,而且在康有爲創辦強學會的時候,還送去了5ooo兩白銀以爲資助。並且還讓自己的弟子楊銳加入維新派,當時光緒皇帝的老師翁同龢也加入了強學會,因此時有“內有常熟(翁同龢),外有南皮(張之洞)”之稱,翁、張也成了強學會的兩大支柱。後來楊銳以四品卿銜任軍機章京,參與要政,成爲維新派的一員干將,也是戊戌變法失敗之後,被朝廷處斬的戊戌六君子之一。
不過作爲一名資深的官僚,張之洞與維新派的結交只是一種政治投資,而並非真心認同維新派的政治主張或芠持康梁的變法行爲,至少不是完全認同,因此在結交之餘,張之洞也刻意和維新派保持一定的距離,在康有爲請張之洞做爲強學會的會長列名時,張之洞卻電告康有爲:羣才薈集,不煩我,請除名,捐費必寄。後來康有爲做《新學僞經考》、《孔子改制考》,並鼓吹民權思想,不僅與張之洞平素的學術主旨不合,更是觸犯到了清廷的禁忌,便停止了向強學會的捐款,同時還寫了《勸學篇》,提出著名的“中學爲體,西學爲用”的觀點。後來戊戌變法失敗,儘管其中有張之洞的弟子楊銳,但張之洞卻並沒有受到牽連。
但現在海外華人可不是當初維新派那幾個白面書生可比,論聲勢,他們屢敗八國聯軍,奪天津、取威海、佔青島、復北京,軍威赫赫,爲清廷6o年來所無有;論實力,海外華人有人有槍有軍艦,並且己佔據多處地方,因此無論是那方面都要比當初的維新派強得多。便何況李鴻章早己經捷足先登,和海外華人拉上了關係,而且還到訪過天津,衍然成爲海外華人在清廷的代言人,這就更是讓張之洞心裡過不去,這次又落到了李鴻章的後面。
張之洞和李鴻章競爭了大半輩子,但始終都被李鴻章壓着一頭,好不容易等到李鴻章因甲午戰敗而失勢,張之洞也有出了一口惡氣之感,而現在李鴻章搭上了海外華人這跟線,說不定還會以招安海外華人之功,而重新回到權力的頂峰。
其實張之洞也不是沒有想過,派人到上海、甚致到天津去和海外華人聯繫,但思來想去,張之洞還是沒有施行,畢竟張之洞有自己的顧慮,海外華人可不同於當初的維新派,雖然當初維新派藉着公車上書的勢頭,表面上聲勢浩大,但實際不過是一羣無權無勢的書生,其實需要朝中大員的支持,因此張之洞只要向他們稍稍示好,就可以立刻和維新派拉上關係,區區5ooo兩白銀,就可以從康有爲那裡弄到個強學會會長的頭銜,而現在海外華人可是如日中天,張之洞再怎麼示好,也只是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碳,再說海外華人己經和李鴻章拉上關係,是否還需要自己這個張香帥,還不得而知,萬一自己這熱臉去貼海外華人的冷屁股,豈不是自討沒趣嗎?堂堂張香帥,可丟不起這個臉。
另外就是張之洞對李鴻章也不放心,兩人互不對眼數十年,現在李鴻章己經和海外華人建立了關係,還會讓自己插手其中嗎?因此自己去聯絡海外華人,李鴻章會不會從中給自己使絆子。張之洞思考再三,也沒有打定主意,結果一直拖到了現在。
只不過張之洞沒有想到,李鴻章會主動給自己來電,介紹海外華人希望訪問武昌,並且想向張之洞購買一些武器,一開始張之洞還不信,以爲李鴻章是在耍戲自已,但隨後久不和張之洞有來往的張佩綸也給自已來信,希望自已能夠好好接待海外華人。張之洞也意識到機會來了,自己手裡有海外華人需要的,而李鴻章又無法給予的東西,而且如果真的談成了,還可以解決自己目前面臨的資金困境。至於清廷那邊,張之洞到真沒有放在心上,現在的清廷,自保都十分免強,那還管得了這些事情。
而且得知海外華人將派秦錚訪問武昌,也讓張之洞十分滿意,因爲他也收集了不少海外華人的資料,知道這可是海外華人裡的二號人物,海外華人對李鴻章也不過如此,這說明海外華人對自已還是十分重視的,把自己和李鴻章並列,既然如此,自已自然也應投桃報李,因此也以極高的規格接待秦錚。
見秦錚到了,張之洞立刻率先走下臺階,親自迎接秦錚,在中國的禮儀中,這叫降階相迎。而秦錚也不敢怠慢,雖然張之洞擺出一付禮賢下士的開明樣子,但自己扮演的可不是諸葛亮,沒必要擺架孑裝清高,而且張之洞喜好虛名,該給他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因此也搶前幾步,上了兩級臺階,沒讓張之洞完全走下臺階,雙手抱拳,道:“見過香帥。”
果然,秦錚的行動讓張之洞十分高興,趕忙拱了拱手,道:“秦政委,不必客氣,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老夫己經爲政委備下了接風宴席,先進去再說。”說着拉着秦錚,一起走進了總督府衙門。
在後堂裡己經擺好了一張圓桌,張之洞在主席就座,讓秦錚坐在次席,另外還有六人入席就座,共計湊成八席,其中就有榮俊業,而其他五個人,估計也都是張之洞的幕僚。
果然,落座之後張之洞一一向秦錚介紹,在張之洞右手邊第一席的是一個45歲左右的中年男子,身材削瘦,但雙目精光四射,一看就是機智過人之輩,而張之洞向秦錚介紹,此人便是他的席幕僚趙鳳昌。
這和秦錚猜測的結果一樣,雖然趙鳳昌並沒有擔任過什麼重要的職位,但在舊時空的清末民初政壇上,卻是一位舉足重輕的人物,在戊戌變法、東南互保、《蘇報》案、辛亥革命等重大的歷史事件中,皆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是中國近代史上一位影響極爲巨大的傳奇式人物,素有“民國諸葛”之稱。這次東南互保的最初提倡者,就是趙鳳昌,並且參與了整個東南互保的策劃、實施、談判過程,可以說沒有趙鳳昌,也就沒有東南互保。因此秦錚也拱了拱手,道:“我在上海時,早聽過竹君先生(趙鳳昌字竹君)的大名,不想能在香帥這裡能一會尊顏。”
趙鳳昌還禮道:“秦政委過講了。”
張之洞呵呵一笑,接着又介紹坐在趙鳳昌身邊的人,道:“此位辜鴻銘,精通西學,仍是老夫一臂。”
秦錚點了點頭,這又是一個大腕級的歷史名人,這傢伙號稱“清末怪傑”,精通九國語言,並獲13個博士學位,是滿清時代精通西洋科學、語言兼及東方華學的中國第一人。而且說起辜鴻銘,給人印象最深的,莫過於留辮子,其實辜鴻銘在英國留學時,早已剪掉辮子,西裝革履,一副洋派。而辛亥之後,反到把辮子又重新留了起來,四處招搖炫要。而辜鴻銘留辮子的原因也是衆說紛雲,莫衷一是。
不過辜鴻銘的主要成就不是政壇,而是在思想教育方面,由其是翻譯事業,但和這個時代流行的翻譯外國書籍不同,辜鴻銘的翻譯事業主要是將中國的古籍經典譯成外文,並熱衷向西方人宣傳東方的文化和精神,讓西方人瞭解進而尊重中國文化。
在張之洞的幕僚班子中,辜鴻銘的職務是洋文案,主要是負責翻譯,並且興辦教育,鼎力謀劃籌建了湖北自強學堂(武漢大學前身)。
秦錚笑道:“我們在青島,可是早就聽聞過辜先生的大名。”
辜鴻銘怔了一怔,因爲秦錚的話有些奇怪,聽過自己的名聲,到不奇怪,但爲什麼是在青島?自己可從未到過青島,因此也不由問道:“秦政委此話怎講。”
秦錚笑道:“徳國元帥瓦德西,自稱爲先生的舊交,對先生的學問素來敬服,多有推崇,因此我們就是從他那些聽到先生的大名。”
辜鴻銘呆了一呆,也笑道:“當年一別,還以爲從此天各一方,再無相見之日,卻不想在中國竟能有再逢之時,總要見上一面纔好。”
秦錚微微一笑,道:“歡迎先生訪問靑島,並會見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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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辜鴻銘和瓦德西的關係,一般的說法是:辜鴻銘留學法國時,住在巴黎某名妓家裡,有個每天替這名妓跑腿的德國小販,是個文盲,但有志氣,於是辜鴻銘應那位名妓的要求,教這小販德文,後者還向他下跪叩行拜師禮,這小販便是後來的八國聯軍統帥--瓦德西。在清廷與八國聯軍談判中,辜鴻銘出場鎮住了瓦德西,終於締結有利於帝國的《辛丑合約》--要不是李鴻章臨時背叛商定的計劃,清帝國的賠款至少可按辜鴻銘的方案,減少二億兩!這一段故事出於辜鴻銘的一段回憶錄,後來基本被收錄於所有辜鴻銘的傳記書籍中。
不過辜鴻銘出生於1857年,瓦德西生於1832年,從兩個人的出生時間來看,辜鴻銘比瓦德西晚出生近25年,而且瓦德西35歲便加入普魯士總參謀部,成爲總參軍官。因此瓦德西不可能拜辜鴻銘爲師,另外瓦德西的出身貴族,他的父親和外公的職位都是將軍,那麼既然是在這種家庭中長大,瓦德西在法國做過小販的說法也不能成立了。
從兩人的生平經歷來看,辜鴻銘赴巴黎留學時約在1878-1879年間,而瓦德西時有45歲正任德國駐法國大使,因此兩人可能會在這一段時間內有過交集。但也僅此而己,別說瓦德西不可能拜辜鴻銘爲師,就算是真的,也不可能因私人關係影響國家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