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神奇香草冗長的回憶，若未央雖感自己在她面前恐怕很難瞞得過去，但表面上仍舊不動聲色：“在下生未逢時，無緣一睹莫大俠昔日風采！但以其當年蓋世武功，以及絕頂才智，三義門又號稱武林第一大門派，甚至聽聞莫大俠當年還有武林第一美男子之稱。如此幾近完美之人，會令許多人傾慕應該是很正常的吧！”
神奇香草看着他微微一笑道：“你的確很聰明！不過我看，你對這個世界恐怕也並不像你自己認爲的那麼明白！”
“哦？那倒要請教了……”
搖搖頭，神奇香草輕嘆道：“莫仙穎以前對我說過，其實這個世界的人和事，遠遠沒有我們所想象的那麼複雜。但也沒有通常以爲的那麼簡單！以前我並不是很明白，但我父親回到東瀛之後就放棄了武功，而是開始研究世人，世界！漸漸的，我也開始感到明白了他當年的話了！”
“願聞其詳……”
深深看着他，神奇香草緩緩道：“你很聰明！可以恨容易的看穿別人心中的想法和念頭，但你卻往往會忽略了自己。有些東西，現實就是現實，你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了真相……”
輕嘆聲，若未央苦笑點頭！神奇香草看着他又道：“中原武林幾十年來能夠站在頂點的只有三個人，莫流香、莫仙穎！而你，年紀輕輕武功卻深不可測！神秘，卻又彷彿對一切都瞭如指掌。如果仔細想想，你和他們又是何其的相似？而且你的武功簡直高的不合情理，但卻又沒人能看出路數。有些人恐怕一定會自然而然的去想你應該是某個神秘武林高人的傳人，但凡事如果太神秘了，其實也就簡單了！因爲至少人們會從自己所能想到的人中去猜測，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人，才能教出你這樣的弟子……”
若未央聽了身子不由輕輕一顫！而其實這道理能有多深奧？他如果真的想不到，也就不會這麼大費周章，把自己僞裝的讓任何人都看不出破綻！但現在他卻不得不承認，的確是不做不錯，多做多錯！
自己太多的掩飾無論如何都會惹人懷疑，但自己爲了掩藏卻也不得不做更多掩飾！可一旦人心裡有了懷疑，無論他們可以掌握多少證據，尤其是在已經將要放棄探索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把事情往自己覺得合理的地方去邏輯
說白了，一旦所有人都無法再猜測自己的來歷，那麼他們就會開始在人們可以想象的範圍中去追求。那麼幾十年來的江湖上，除了莫家人還有誰能有這麼高的武功呢？
雖然若未央努力剋制自己，但神奇香草此時全神貫注在他身上，他的一舉一動，哪怕一個眼神都無法逃出追蹤！
看出了他不經意的微弱失控，神奇香草輕輕嘆了口氣道：“我並不想揭穿你不想說的秘密，但我更加不想看到你永遠這麼消沉！和他當年一樣，你的心裡也存在太多壓抑。而且我還可以感覺到，今天的你比當年的他更加痛苦，因爲你更加善良……”
聽了她的話，若未央自嘲的笑道：“善良……？善良的人永遠只能活在痛苦裡，而殘忍的人雖然也一樣會痛苦，但是他們至少還能用別人的痛苦來平衡自己！也許最終會害了我的不是其他，就是善良……”
半晌，神奇香草看着他，突然滿臉憐惜道：“我聽說過一些關於你的事，我想，你……大概你到了今天還沒有殺過人吧……？”
聽了她這一問，若未央眼裡不禁現出一陣幽暗：“殺人從來不能真正的解決問題，可不殺也許真的會更糟！我只是不喜歡殺人，也不希望有人會因我而死……”
點點頭，神奇香草柔聲道：“所以我今天找你來，是希望你可以離開江湖，甚至離開中原，永遠遠離着一切的紛紛擾擾！”
“爲什麼？”
神奇香草心裡似乎非常糾結，思索了很久才緩緩道：“因爲你既然已經走進了江湖，就算你永遠不會去親手殺人，卻也不能阻止會有人因你而死！但無論怎樣，最後痛苦的只能是你自己！另外，這一次東瀛大舉侵犯大明和當年的情形不同！已經不單單是你用武功可以阻止的了……！”
“什麼意思？”
見她臉現猶豫，若未央突然恍然點頭道：“我明白了！難怪我一直都想不通，阿里地處高原，怎麼會突然多出了那麼多海船？而當日巫龍門和丐幫數千人之中，居然會摻雜着東瀛武士！如今想來，東瀛和阿里之間是已經有了什麼協議吧……”
神奇香草聽了他的話臉上不禁極爲奇怪，隨即點頭嘆道：“既然你已經猜出來了，那我也就不用隱瞞了！十幾年來豐臣秀賴早已年老多病，德川家康趁勢崛起，很快就在東瀛本土取代了豐臣家的勢力。而這其中最關鍵的一個人，並不是德川家康，而是他的兄弟德川家聲！我們東瀛並沒有你們中原那麼複雜，只不過就是誰的勢力強，誰就更有說話權。一年之中，德川家聲打敗了東瀛其他七大家族的所有高手，德川家康就順理成章成爲了幕府的統治。而後來我們才漸漸聽說，原來德川家聲很早就和阿里人有了來往，而且學到了他們很厲害的武功。這一次德川家和阿里結盟，爲的就是要瓜分中原江山。而德川家聲所以沒有親自到中原來，一來是自認爲沒有這個必要，另外也是希望可以由別人先做試探，然後他自己再決定究竟要以什麼樣的立場來中原……”
若未央聽了她的話，心裡早就想到了阿里王的幾乎！而其實只要知道就不難明白，當今大明朝廷自己本身就已經是動盪不安。在內，主昏臣庸，奸宦把持。在外，被有滿蒙大軍如黑雲壓境，西有臧邊各族四起，如果東南再和東瀛海戰，朝廷兵力糧餉必定都無法滿足需要。
而一旦中原武林再遭到瓦解，那朝廷更加是獨木難支。而阿里王和東瀛的盟約，恐怕也不見得會像德川家聲自己所想的那麼簡單而已！
且不說東瀛海戰雖強，但上岸之後就不見得真有能力和幾家瓜分江山。而如果他們兵合一處，反而只會互相牽制。那一旦阿里王成了事，好一點就把這天高皇帝遠的沿海地帶給了東瀛，但始終還不是在他掌握之中？而且他如果事後反悔，這些上了岸的東瀛士兵也只不過都成了甕中之鱉！
同時若未央又想到，阿里王爲了野心居然會聯合東瀛，那麼相比起來實力更加強大的，地利更加優越的滿蒙後金，他又怎麼會忽略？如果真是三家合兵，就算加上武林之力，那天下也難以避免兵禍連結了！
苦思着，若未央明白這的確已經不是單靠武林可以解決的問題了。
但轉念間，若未央看着神奇香草問：“你這麼費盡苦心來勸我離開這次風波，那我想原因恐怕不僅僅是你所說的這件事並不是我能解決的這麼簡單吧……？”
神奇香草聽了微微皺眉，半晌苦笑聲點點頭道：“是的！因爲我聽一位朋友說過，德川家聲暗中給真田武雄寫了一封信，吩咐他要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殺了你……”
“一定要殺我……？”
聽了這話，若未央心裡突然感到了轉機！而見他神色，神奇香草不禁奇問：“怎麼？你可千萬別想貪圖僥倖！真田武雄雖然是松浦長治的師弟，但他倆的爲人全不一樣。松浦長治就算當年輸了，可至今仍舊是東瀛人人敬佩的英雄。不僅僅因爲他的武功高強，更因爲他爲人的義氣正直！但真田武雄爲人奸險惡毒，松浦長治一直都和這個師弟非常疏遠。他這次打着給師兄報仇的旗號來，但目的卻不……”
若未央點頭截口道：“這我明白！不過正因爲他爲人奸險，我纔能有把握！如果是當年的松浦長治，恐怕除了拼命我也就沒有辦法了……”
“什麼……？”
淡淡一笑，若未央立刻轉開話題問：“你……，既然你其實已經猜到我是誰了，那你心裡就不恨我嗎？”
神奇香草聽了疑問：“恨你？爲什麼……？”
若未央沉吟着，不禁猶豫道：“當年我爹既然拒絕了你，理由是因爲他已經有了深愛的妻子，可以說是他爲人用情專一。那你爲了他忍受多年苦楚，到底也算沒看錯人，值得！可是他和我娘在一起的時候，實際上也已是另有所愛，這說明他並不是個專情的人，那他對你……”
神奇香草聽了理解的點頭微笑道：“在我們東瀛，男人一般會爲了自己喜歡的女人去決鬥。但女人之間，也一樣可以主動去爭取自己的愛情！你爹拒絕了我，無論爲什麼那都是他的選擇，哪怕是他真的根本一點都不愛我。但他可以拒絕我的感情，卻不能阻止我愛他，那我又爲什麼要恨呢……？”
若未央聽得心裡充滿苦澀，也許說不上東瀛人確實比中原人更加豁達超然，但以一個女人來說，神奇香草的感情，的確稱得上是純潔，並且真摯的！
因爲她的的確確是真心在愛着心中所愛的那個人，而這份愛也並沒有因爲那個人的辜負，甚至存在欺騙的成分而變質！
看着神奇香草，若未央不禁想到了自己！自己的感情何嘗不也是如此的可憐？明知道那個人心裡只是把自己當做復仇的工具，但自己偏偏還是沒辦法稍稍減輕對她的思念！哪怕她只會打自己，罵自己，而自己明明沒有做錯什麼，但仍然只能認爲自己對她有所虧欠，甘心承受一切！
這樣的感情的確非常可憐，甚至可悲！根本毫無結果可以去企望，永遠無法填補心裡的空缺，甚至已經到了恐懼相見的地步，但卻終究無法淡忘！
看到他的傷感，神奇香草輕聲問：“你在想心上人嗎……？”
呆了下，若未央回過神來看着她苦笑點頭道：“是……”
“她一定是個很美，很善良的女子！”
苦笑聲，若未央自嘲道：“或許她真的可以算得上很美，很美！但善良，也許除了我自己心裡堅持，這世上大概不會再有任何人會說她善良了！甚至我自己，如果也冷靜的去想可能都沒辦法把她和善良兩個字聯繫起來！但是，我卻終究沒法讓自己回頭……”
理解的點點頭，神奇香草不禁輕嘆道：“感情這種事，的確不是能用簡單的評價去分析！不過我看得出來，你在想到她的時候心裡真的很難過。比那麼多的生死坎坷，都更加讓你難過！”
“是啊！但我的難過，並不是因爲她心裡並沒有我！而是因爲，她的心裡其實連她自己都沒有。她只是一直活在自己痛苦的回憶裡，但我不想讓她繼續痛苦下去，可卻絲毫沒有辦法能彌補她的痛苦1也許，只有死纔是她真正能解脫的方法。可是我……”
良久，神奇香草輕輕握着他的手柔聲勸道：“我父親說過，中原人應該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恥的民族，但其實也可以說是最有智慧的，因爲他們似乎永遠可以用好的藉口去解釋不好的事情！就像你爹的殘忍，也可以說是堅強！而你的善良、退讓，無論結果好壞，也許如果你能讓自己堅強一點，或許可以有好些的結果！”
若未央憂鬱的看着她，心裡始終輾轉難平！
堅強！怎樣纔算是堅強？如果能學會爲自己的錯誤找到無數借口，自己又何必這麼苦惱？
沉默良久，樓梯口響起稚嫩，卻很有節奏的腳步聲，小櫻正蹦蹦跳跳上來：“師父，鬼叔叔來了……”
神奇香草正要說話，若未央當先道：“請讓他上來。我有件事想擺脫他……”
神奇香草猶豫的看着他，但還是點了點頭！
不久，小櫻已經領着鬼榮次走上來。一見到若未央，他顯然是很驚訝！
又看向神奇香草皺眉道：“香草！你不該見他的！”
神奇香草無所謂笑了笑，若未央淡然道：“鬼先生！我知道你們東瀛武士都對自己的民族非常忠誠，但我希望你能記住，中原人也並不都是你們所認爲的無恥卑劣！我們開門見山吧！請你回報德川家聲先生，如果這一次我打敗了真田武雄，之後我希望可以和他見一面……”
鬼榮次聽了不禁皺眉道：“德川先生是我們東瀛非常重要的人，他恐怕……”
若未央淡然截口道：“我相信，當所有聰明人發現我從來沒有殺過人的時候，他們都一定會緊緊抓住我的這個弱點。但我覺得聰明人也該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不要逼人太甚！如果有一天真的讓我感覺自己已經無能爲力，那麼至少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我可以閉上眼睛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至於我有沒有這個能力，鬼先生自己可以設想一下……”
“你……”
“另外你可以告訴他，我知道他真正需要的是什麼！所以肯不肯見我，他可以自己決定！但這一次肯定是他最好，也是唯一的機會！今後，不會再出現……”
說完，若未央向神奇香草感激的點點頭，徑自走下了樓去。
沉吟半晌，鬼榮次坐到若未央先前的位置：“香草！你對他說了什麼？”
神奇香草淡淡搖頭道：“這與你無關！”
鬼榮次緊皺眉頭到：“你知不知道，萬一被真田武雄知道你見過若未央，他是絕不會放過你的！”
“我難道會怕他？”
鬼榮次看着她滿臉着急道：“你就算不怕真田武雄，可德川家聲呢？你應該知道德川家的手段，柳生叔叔早就和他們積怨很深了，如果你再讓他們抓到把柄，你知道後果嗎？”
神奇香草淡淡看着他道：“我父親已經不在了，我也再沒什麼可在乎的！倒是你，你明明知道德川家的野心，可還是要爲虎作倀，你對天皇的忠誠，還有你作爲一個武士的尊嚴都到哪去了？”
鬼榮次被她說的臉上一陣赧然，半晌大爲泄氣問：“就算我對天皇忠誠，就算有一天我能成爲東瀛第一武士。可是，在你的心裡始終只有一個莫仙穎，不是嗎……？”
神奇香草聽了一下站起來冷冷道：“我心裡有誰不用你管，我只想勸你一句。若未央既然已經這麼說了，你最好想清楚，因爲你也該明白他並不是個危言聳聽的人……”
走在回佛山城的路上，若未央心裡繁複盤算着接下來的計劃。德川家聲要殺自己，原因是什麼？除了彼此的障礙，就只會是阿里王！
師父說過，自己繼承了母親的功力，但並沒能完全的爲自己所用。那如果有人可以吸乾自己的精血，便可以奪取自己體內蘊藏的三百年真氣修爲。而阿里王籠絡自己，一方面是希望自己可以爲他所用，但說到底恐怕奪取自己功力纔是最重要的！
雖然還不是很清楚德川家聲和阿里王的關係，但若未央明白德川家聲的野心，是自己唯一可以對症下藥的機會！
至於阿里王，雖然暫時還沒有十分清楚，但大概也可以猜到些端倪！不過知己知彼，眼下最重要的是對付東瀛，但還是要避免被阿里王反感！而同時還需要了解清楚他的形勢，主要就是阿里王多年的經營還有些什麼同謀？
反正朝廷是不用指望的，硬拼無論輸贏都不是上策，只有設法從中瓦解他們的野心，才能真正避免一場浩劫！但歸根結底，這一切在若未央心裡，都不如他那份連自己都沒辦法釋懷的感情更加讓他無所適從！
他很清楚，面對那個把自己養育長大的女人，彼此之間並沒有常理中的母子親情。而是那麼自然而然，好像是與生俱來的依戀！
但他也知道，紅兒的心裡根本完全沒有自己的位置。甚至她對自己更多的也只是恨，在她的心裡永遠只有娘一個人而已！但娘活着的時候，她雖然恨爹，可還會爲了娘去忍耐。而現在，自己只是她復仇的工具。對她來說，殺光莫家人，包括自己，纔是最重要的！
她根本不會在乎自己心裡怎麼想，可自己卻沒辦法能不在乎她！她活着就只是爲了報仇，換言之報了仇之後，她就失去了一切活下去的動力。那想讓她活下去，就永遠不能讓她如願，而自己就必須一直痛苦下去。
可就算是這樣，若未央也心甘情願！因爲就像紅兒活着只爲了報仇一樣，他活着也只爲了紅兒……
人活着很多時候都必須面對“事與願違”的尷尬處境，有些把這些歸於“人生不如意”，但又有多少人真的想過？那些追求真的是自己所想要的嗎？
話說如果每個人都能做到真正的“自私”，其實也就能天下太平了。但偏偏自認爲自私的人，卻往往正是那些從一開始就最容易忽略自己的人！
付出多少並不代表一定能收穫多少！但一切的後果又究竟是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
比如說有的人揮出拳頭的力量可以達到一百斤，但當他揮拳的同時，又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的拳頭是否可以承擔一百斤的力量？
這不是自私，只不過是自不量力而已！“惡人”這樣會會叫做“自食惡果”所謂的好人呢？“好心辦壞事”而已！
但無論哪種解釋，結果其實並沒有區別！
人吶！看似雙腳走路，但往往只不過是一隻腳拖着另一隻腳，互相牽累，總也不明白相互的輔助，才能讓整體產生最大的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