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子開車載我到達碼頭,此時早已人聲鼎沸,新標碼頭一年四季都忙碌,不分淡季旺季,大部分沿海港口做海上生意都有一定時間劃分,但新標碼頭太龐大,從國內城市到海外國家,新標碼頭都可以通達,相比較航空和鐵路,排查更容易做手腳,關卡也能通融,所以在這邊進行違禁貿易往來的多達十幾萬人,尤其在晚上八點以後碼頭所有角落都人山人海,裝載貨物開船驗箱,彰顯了整片華南省的繁華.
我從車上下來,彪子爲我拿着外套,何堂主和柏堂主正舉着一份資料在門口商議什麼,保鏢看到我高喊了聲馮小姐。他們這纔回神。他們三個人護送我進入碼頭,到達甲板緊挨着船艙旁的沙灘上,對方大約二十幾個人,一半打手一半工人,爲首的是一名和紀容恪年紀相仿但要略微胖一些矮一些的中年男人,四十歲左右,從鼻樑到額頭豎着挖下一道疤,已經蛻化成了淺白色,像條短小的蜈蚣一樣,在模糊的月光燭火下看得不很真切,但如果是白天,一定有幾分駭人。
他目光聚焦在我身上,盯着我略微單薄的皮囊,我沒有任何懼色迎上他目光,許久後他越過我頭頂對何堂主說,“怎麼紀先生不來嗎,今天我和誰談。”
何堂主笑說,“紀先生有點事抽不開身,恐怕不能過來。”
男人一怔,“紀先生對碼頭生意很重視,從沒有過這種情況。”
他似乎不太想談,只認可紀容恪作爲談判方,其他人一改不願接受,我捋了捋自己長髮,彪子心領神會爲我把黑色大衣披上,我伸出手,他看着我不語,眼神示意了我腹部,我不理會,仍舊固執把手伸向他,彪子只好把煙盒遞給我,我抽出一根叼在脣齒間咬住,他用手攏住火苗,避開了呼嘯而來的海風點燃後我狠狠吸了一口,並沒有從鼻子走煙,而是從脣裡再次吐出來。我盯着那男人眉眼,冷聲喊了句,“一池。”
何堂主走過來俯身在我旁邊,“馮小姐吩咐。”
“你沒有告訴他們今天我來談嗎。”
何堂主剛要開口,我面色陰沉反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扇在他臉上,雖然看上去十分用力,但我並沒有多大力量,何堂主隨着我扇下去的動作偏過頭,他沉吟了兩秒才轉回來,對方人看到這樣一幕都有一絲怔住,何堂主在紀氏地位僅次於紀容恪,他對外都知道是二當家,這樣身份的人被我打後一聲不吭,自然將別人震懾住,他們紛紛眯眼打量我猜測我的身份。
我斜叼着煙,將披在肩頭的大衣抖落下去,“既然只和容恪談,那沒關係,這筆合約我們押後再議,我不急,這麼多單生意,有舍有得,我原本也沒把這點看在眼裡,華南想要和我談的多如牛毛,我是耽誤了多少才擠出時間到這裡見你們,聰明人拾擡舉,不聰明人才會讓到手的機會溜走。紀容恪看在你們都是老客戶,很多面子上的事他能讓則讓,其實貨到底純不純,大家心裡都有底,可我不是,我馮錦混到現在沒和誰講過情面,什麼狗屁情面,有錢來得實際嗎?我他媽不給你票子讓你卸貨,你能把箱子往我船上搬?”
我說完直接轉身,柏堂主站在何堂主身後,我自然看到了他,我伸手在他胸口拍了拍,“以後這種小生意,別他媽把我請來,你耍我?”
柏堂主眼底閃過驚愕,有些不太之心眼前的我是那個被何堂主與彪子加持在保護下的我,我看也不看他,直接大步往門外走。我姿態瀟灑可心裡無比忐忑,這筆生意是我能否讓紀氏內部人心服口服的第一步,一旦砸了,我更難以服衆,但我不能妥協不能低聲下氣,否則對方會壓價,會黑吃黑,而且我一個女人在這種場合上原本就不持重,必須劍走偏鋒賭一把,我的野蠻高傲目中無人,會使對方短時間內拿捏不準我的身份,他們越是迷茫與猜忌,纔有可能使我反贏。
我腳下都是軟的,我死死捏住拳頭,牙齒咬斷了菸蒂,墜落在我腳下,我每走一步心中都會默數一個數字,直到我幾乎要走下那片海灘,數到第七聲時,身後忽然傳來對方副手的叫喊,“馮小姐留步,我們再談。”
我腳下頓住,站在柔軟的沙坑上閉了閉眼睛,渾身早已浮起一層冷汗,他們跟着我重新走回去,我站在剛纔的位置,一言不發看着對方。爲首的男人姓喬,他自我介紹一番,他朝我伸出手,這種試探的方法我知道,他拿不準我身份,便以我腕力來揣測我到底是不是混江湖的,女人混江湖要分地方,夜場能混,賭場能混。毒市也能混,可黑道碼頭資格就是官宦男人的天下,女人是萬萬混不起來的,會被男人吃死,歸根究底他想試我。
我沒有握他的手,而是以極快速度傾身過去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撞了他一下,我撞的位置是最容易痛的,他完全沒預料我會來這招,面部一擰整個身體迅速朝後仰。被站在後面的手下扶住,我指尖撣了撣大衣,“喬老闆文縐縐的和我握手,是瞧不起我一個女人嗎?要玩兒就玩兒男人打招呼的方式。我要這麼慫,早被你們黑死了。”
喬老闆站在原地揉了揉胸口,他看着我笑出來,“馮小姐女中豪傑。”
我擺手說,“那不敢當,女人沒優勢。想百般受寵我就不幹這行了,既然幹了,就不遜色男人。”
他和我並排走在一起,往倉庫位置走去,他一邊走一邊探聽虛實,“馮小姐自然不遜色男人,能讓紀氏兩位堂主這樣鞍前馬後,想必馮小姐也是紀先生面前的紅人,只是從前從沒有聽說過紀氏還有女人。我纔會如此眼拙。”
何堂主說,“喬老闆不常在華南,對這邊瞭解不多,紀先生並不拒絕有才幹的女人進入紀氏,只是南方女人太陰柔,扛不起這樣重擔,紀先生又過分苛求,讓太多想混個樣子出來的女人退卻了。”
喬老闆對何堂主頗爲忌憚,不知道是不是曾衝突過敗下陣來。他聽到何堂主插言,立刻停止了試探,他附和說,“那是,今天能認識馮小姐,也算我喬某一大幸事。紀先生不能來,指派了馮小姐,想來馮小姐也頗得他信任,這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損失。反而多結識盟友。”
我們說着話走到倉庫旁,十幾名工人搬着八個箱子從裡面出來,放在我面前,喬老闆說,“傍晚我就到了,把東西安放在紀先生的倉庫,派了人把守,中途不會被掉包,我自己的貨什麼質量我清楚,蒙別人我敢,蒙紀氏的人,我還沒有這個膽量,馮小姐開箱驗貨吧。”
我重新點了根菸,用牙齒咬住任由那徐徐升起的煙霧薰着眼睛,我半眯眼皮,彎腰在每個箱子最裡面的貨中取出一包,何堂主攤開手,我把紙包打開,彪子遞上來一根細小的吸管,我對準白粉吸了一下,在吸食過程中我飛快想着應對的的策略,其實這裡的人都有過試粉經驗我,唯獨我沒有,但喬老闆指名讓我驗貨,他還是不曾放棄試探我的念頭,不過他不在明面來,而是轉爲暗戰。我將那一包粉吸得差不多幹淨,我把吸管丟掉用腳埋在沙堆裡,揉了揉鼻眼,我不着痕跡看了眼何堂主,他沒有試粉不瞭解到底什麼質量,他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這代表喬老闆送來的貨檔次參差不一,始終很難琢磨,所以這邊人也沒有具體的猜測。我把只還剩下一絲絲白粉的紙攢成一個團,朝遠處一扔,此時恰好風平浪靜,紙團竟然承重飛向了海岸,被一層層輕微的浪潮漣漪捲入海水之中。
我語氣幽幽說,“喬老闆人不錯,可貨對不起喬老闆的作風。”
他一怔,他默了片刻,“馮小姐這話怎麼講。”
“貨分a+a-,b檔的就是純摻了東西的次貨,喬老闆自然不敢拿來,可我紀氏在華南舉重若輕,喬老闆人脈廣不妨出去問問,有敢坑紀容恪的人嗎?今天虧了是我出面,如果他到了,喬老闆啊喬老闆。”
我意味深長截了半句,再不說話,何堂主這才順理成章從箱子內撈出一個新包。他自己吸食了一下,他將剩餘粉一點點攘在空中,“喬老闆,以爲我們馮小姐不識貨,拿a-來糊弄嗎?”
喬老闆面色一僵,他此時看向我的眼神已經沒有任何懷疑,他十分嚴肅叫過來身後的副手,擡腿就是一腳,“我不是說了,紀先生這邊的貨源,必須要最好的,你他媽拿我說話當放屁?”
副手戰戰兢兢掃了我這邊一眼,“是…是我疏忽,箱子都一樣,可能把a+的送到了西碼頭,我去換回來?”
喬老闆靜默無聲,他摸着自己腕上的表,我當然知道換是不可能的。且不說那批好貨根本不存在,就算有,道上行規也沒有換貨的說法,喬老闆就打算把這批貨傾給我,他自恃老主顧難免想要點通融的特權,我之所以敢賭他貨是次的,因爲紀容恪在華南有一個多月不曾露面,道上人多少也想試探點風聲,越是風聲緊,越代表大事,被封了口,喬老闆膽子大,又恰好近水樓臺,他想到了今天紀容恪不會來,勢必是別人代替,這批貨當然配置不會好,我只是賭中了人的本性。
其實這批貨接錯了,喬老闆十有八九猜測到紀容恪出了大事,很有可能由此被人追查到,當下之急就是確定他到底死沒死,如果那天真是他,無論如何也要找到他現在在華南什麼地方。
“都是老主顧,去換貨豈不是兩邊得罪人,我這點情分怎麼也要賣給喬老闆,這樣吧。”
我走到箱子面前,伸手在裡面撈了一把,每一箱足有幾百包。紀容恪的新標碼頭做這麼大的生意,我很難計算他到底有多少錢,又被多人盯着想要圍剿。
“降百分之十五的價格。”
何堂主一怔,喬老闆亦是一愣,他們以爲自己聽錯了,何堂主問我是百分之五嗎,我直起身體撣了撣手上的粉塵,“十五,都他媽耳聾嗎?”
喬老闆臉色變得很難看,“紀先生都從沒降過這麼多,我再倒手出去,我從中抽取的還剩下多少錢,這一單我冒險運出運進,豈不是白忙活。”
我呵呵大笑出來,我一腳踢上面前箱蓋,砰地一聲,那一股風颳起地上無數沙塵,在低空打了幾個飛旋兒。
“都是老生意人了,喬老闆何必騙我,這一單你到手不低於百分之三十,我不過壓了你利潤一半,可你玩兒了我一晚上,我說了我不是紀先生,我從不留情面,你可以把貨從這裡帶走,如果別人說起這是紀氏不要的東西,你看看你原價賣出去的可能有多大。得罪了極氏,砸了口碑,還讓別人像燙手山芋一樣想接不敢接,喬老闆聰明人,不用我說自然清楚其中利弊。”
喬老闆後槽牙咬得嘎吱作響,我十分淡然站在月光下,把玩着彪子遞給我的打火機,何堂主打算給個臺階再重新定價,被我一個眼神止住,喬老闆左等右等不見更改,他最終妥協,“行,馮小姐,會談生意,我今天長了見識。”
我笑着和他點頭,“成交,收穫付款。”
我帶着四名保鏢往門口走,留下他們幾個辦剩下的事,我快走到門口時,何堂主心腹忽然從外面闖進來,他沒注意我,差點和我錯過去,我一把扯住他問怎麼了,他無比激動說,“間諜組在酒吧街發現了紀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