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潤也不知道聽沒聽見那個錦字,她轉身看有些忐忑的何一池,她笑着問,“你聽到容恪說什麼了嗎。”
何一池自然說沒有,賀潤眨了眨眼睛,“我聽到容恪有說話,你真沒聽到嗎。”
何一池不擅長撒謊,他是我見過的最誠實坦白的人,不管是對紀容恪,還是對下屬,他從不會遮掩,即便他有心隱瞞,只看他眼神就能窺探出他藏着什麼,他根本就扯不了謊。
在賀潤天真眼神攻勢下,何一池硬着頭皮說,“容哥可能在講夢話。是不是渴了。”
賀潤起身到牀頭斟了一杯水,病房裡只有滾開的熱水,她用勺子一點點舀出來,在脣下輕輕吹涼,如此周而復始很多次,她眉眼都是耐心溫和,並不覺得累或者麻煩,等到水溫不再那麼滾燙難以入口,她讓何一池把紀容恪攙扶支撐在懷裡,她蹲在他面前喂他喝,然而他根本不渴,他還睡着,送進去的水從脣角溢出來,賀潤急得不行,何一池配合她很久紀容恪也沒喝,最後不了了之。
何一池在把他重新放躺蓋被子時,賀潤忽然在牀尾語氣有些悵惘說,“我很想做好,可我總也做不好。”
何一池掖被角的手一滯,他轉頭看了看眼神內充滿自責的賀潤,“容哥知道賀小姐有心就足夠,夫妻之間的事,只要彼此體諒,做得好做不好並不重要。”
賀潤走過去把水杯放在牀頭,她垂眸看着安睡的紀容恪,她緩慢蹲下來,手攀住牀沿,指尖一絲絲掠過他的皮膚,從眉眼,鼻樑到他削薄的脣,她眼底都是愛憐和沉淪,“他會一輩子都珍惜我不計較我的蠢笨嗎。”
賀潤真的很慌。竟然會將感情事詢問一個外人,何一池有些茫然,“容哥重情,他娶了賀小姐,絕不會對您始亂終棄。”
“其實你們都不喜歡我,我知道我配不上容恪,他那麼優秀聰明,我什麼都不懂。除了家世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你知道賀小姐在我聽來其實很刺耳。”
何一池抿脣不語,他大約不是沒試過,可嫂子他怎麼都喊不出口,在他在紀氏上上下下那麼多人眼中,凡是知道紀容恪娶妻的,都不怎麼認可賀潤,這一聲嫂子喊出口,所有人都要跟隨,何一池只能裝聾作啞。
賀潤將落在紀容恪薄脣上的指尖收回,“馮錦是一個怎樣的女人,能跟我說說嗎。”
我整個人脊背一僵,屏住呼吸迅速貼向冰冷牆壁,將自己始終暴露在門縫裡的臉移開,她應該沒看到我,否則以她毫無心機的天真,一定會出來把我請進去,她忽然毫無徵兆的提起我,想必到華南這段時間,她最大的心思都在我身上,腦海裡無時無刻不警惕防備着。
世人對小三都深惡痛絕,同樣很多深受其害的人痛定思痛,將自己的悲慘遭遇口口相傳,而沒有過類似經歷的人,照樣在夫妻關係裡感同身受,每個女人都在乎丈夫的愛,正如每個男人都重視能讓自己翻身的事業。對於像賀潤如此沒有安全感的女人,她最擔心的就是婚姻危機,她不知道怎麼挽回,也不知道如何經營,她一切都依賴於紀容恪,跟着他的航向行走。她在茫然無助時,只會自己不斷胡思亂想。
何一池下意識往走廊掃了一眼,他以爲我走了,他凝重的臉上閃過一絲龜裂,“容哥的私事,我不好講。”
“他不是睡了嗎,他聽不到。”
賀潤看着何一池的目光有些哀求,“我只想了解一下,我沒有任何意思。你知道,這話我誰也不敢問。”
何一池爲難的神色越來越重,他最終權衡很久後,對她說,“我確實不好講,我不知道容哥怎樣看待馮小姐,不過她是一個非常剛強的女人,她在很多時候。能把一般女人承受不起的重擔扛起來,而且還做得非常好,並不比男人遜色。”
賀潤目光有些迷茫,她不太理解我這麼拼爲了什麼,“她不是女人嗎,女人何必這樣辛苦,而且怎麼會比男人做得更好。”
何一池笑着說,“賀小姐生活在沒有風雨的家庭中,當然不會理解我們這樣人的疾苦。”
賀潤猛然察覺到自己無心之失說錯了話,戳中了家世同樣悲慘的何一池,她想要改口道歉,可何一池已經轉身到陽臺上不知忙什麼,並不打算再聊下去,賀潤有些懊惱和後悔,她最怕紀容恪身邊的人對她存在不好印象,可她又無法挽回什麼,她坐在椅子上頓時紅了眼睛。
賀潤一連幾天在醫院照顧紀容恪寸步不離,我每天都在走廊上徘徊,趁她出衛生間或者小睡不注意纔敢探頭看一眼,紀容恪精神很好,臉色也紅潤不少,只是精壯之餘比從前瘦了一些,眼窩顯得更深,他沒有對何一池問起我。何一池也閉口不言,生怕被賀潤聽到,紀容恪知道我有心想看他也來不了,總不能在病房堂而皇之與賀潤碰面,她作爲妻子陪牀情有可原,我來就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反而引起賀家懷疑,賀家對我本來就沒有好感。
中午他們吃飯時,我到一樓食堂買粥,我打包了一份想會走廊上吃,食堂太吵鬧,還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味道,我提着食盒走回住院樓,在正門口花園廣場被一羣圍觀的人吸引了注意,那羣人圍成了半圓,一個男人似乎是管家模樣。一個女人背對我被狠狠甩在地上,正哭鬧着找他要什麼,嘴裡喊着,“讓金玉貴來親口對我說。”
我聽到金玉貴三個字整個人一怔,女人聲音雖然哭啞了我也覺得熟悉,我衝過去推開擁擠圍堵的人羣,我一眼認出坐在地上蓬頭垢面的陳粟粟,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飯店的洗手間。她當時十分光鮮,穿用都是名牌,大有一步登天的奢華與幸運,可此時她身上雖然還是名牌,卻褶皺狼狽,失去了那天的風采,我把食盒丟掉,蹲在她旁邊將她臉上粘連的頭髮捋到耳後,她看到是我,大喊了聲馮姐,猛地撲進我懷中,向我哭訴她被騙了,金玉貴不要她了,可她懷着孩子該怎麼辦。
那名男人是金玉貴管家,他看到我過來,有幾分收斂和含糊,現在道上人都猜測紀氏以後會不會由我掌管,不要說他,就算金玉貴本尊站在這裡,依然不敢對我太猖狂,管家站在原地撣了撣被陳粟粟幾乎抓爛的袖口,“金爺什麼時候說過要娶你。飯亂吃頂多撐着,話亂說可要命。”
陳粟粟不甘心撐起身體大吼,“他說過!他怎麼會告訴你?”
管家冷笑。“陳小姐醒醒吧,金爺上過那麼多女人,這種話一時興起說着玩笑,當真可就沒意思了,歡場而已,逗個樂子得了,陳小姐這麼容易就相信,以後怎麼有男人敢養你?”
陳粟粟被管家不陰不陽的腔調氣得渾身發抖,她脫掉腳上鞋朝他臉上扔過去,正好砸中管家的顴骨,立時青紫了一大塊,他罵了句臭婊子伸手就要抓她,被我在半空中一把握住,我沒他力氣大,可我用指甲死死摳進他肉裡,男人吃痛。他手上也輕了一點,我冷笑說,“打狗看主人,我在這裡,你動手把我當什麼?你不過金玉貴身邊一隻走狗,還想在我面前爲虎作倀。”
管家臉色尤爲陰鬱,“馮小姐,金爺名字可不是你叫的。”
“哦?”我怪笑着把他的手狠狠一推,我拼了全力,不肯輸給他,他被我推得踉蹌後退了半步,“金玉貴也不過一條老狗,他還以爲我馮錦會像從前那樣對他卑躬屈膝嗎,也不看看現在他在我眼裡算個屁,我一聲令下,華盛賭場瞬間可以夷爲平地,他連雞毛都吃不到,拿什麼招搖過市?”
管家被我噎得臉色發青,他站在原地扭了扭手腕,“馮小姐厲害了,金爺也不放在眼裡。”
“他爲人謙和,我自然遵守長幼的規矩,稱他前輩。可他玩弄女人欺男霸女狗仗人勢,我當然不會敬他。你回去告訴他,華南的天下,早沒有他金玉貴一席之地,他最好還是收斂一些。”
管家沒有說話,他最後看了一眼在我懷中氣得又哭又抖的陳粟粟,鐵青着臉拂袖而去。
我對周圍人說了聲散吧,他們意猶未盡指指點點的離開,大多是對陳粟粟滿面淚痕無動於衷,反而批判她不知檢點活該被男人坑騙,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男人女人爆發矛盾當街撕破臉,絕大部分不會因爲女性是弱勢羣體而產生憐憫,除非女人百分百是有理方,女人似乎就應該在一段破碎或者見不得光的感情中負最大的責任,這也是導致男人爲所欲爲毫無收斂的關鍵,因爲社會對他們太寬容,輿論對他們太大度。很多黑鍋女人來背。
男人出軌是逢場作戲,女人出軌是水性楊花,男人迴歸家庭叫浪子回頭,值得原諒和頌揚,女人迴歸家庭仍舊一輩子被指指點點擡不起頭,上對不起爹媽,下對不起子女,中對不起丈夫。這張臉是一輩子也拼湊不起。
我站起來將陳粟粟從地上扶起,她哭得渾身無力,走了幾步又跌坐在地上,我只好跟着她一起蹲下,問她到底怎麼了,她哭得磕磕巴巴,說話也斷斷續續,大致就是她懷孕了。金玉貴不要她,讓她滾蛋走人,她說這小半年的青春總不能白白耽誤,讓他拿出一筆損失費,金玉貴非但一分不給,還找了幾個人把她囚禁起來不給吃喝,偶爾還打一頓,全然不顧孩子安危。大有不餓死她不罷休的架勢,她爲了活命不得不再度妥協,她逃出來之後拿了一多半繼續找律師去出面,爲她爭取權益,可那名律師也捱了黑勢力的警告,把錢退給她再也不露面了,金玉貴不知道怎麼了解她今天產檢,派了管家和兩名保鏢過來,保鏢扇了她幾巴掌看到人越來越多不想鬧出什麼便走了。
我這才發現她被碎髮遮蓋住的臉有些浮腫,脣角也有血跡,我安慰她事情先不急處理,趕緊檢查下身體。
我扶起她異常艱難,她一點力氣都沒有,完全壓癱在我身上,她大概有三四個月身孕了,已經微微顯懷。比我胖不少,我半拖半拽好久都沒挪動幾米,但力氣耗光了一多半,我正在原地滿頭大汗茫然無措時,身後空地忽然傳來兩聲汽車鳴笛響,似乎在提醒我,我本能回頭去看,一束強烈白光正掃射在我眼睛上,我手迅速擋住額前避開,車燈隨即熄滅,賀渠從車上下來,他走近看清果然是我,立刻露出十分高興的笑容,“我正好打算這兩天約你,沒想到我們這樣有緣,在醫院都能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