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渠原本因爲紀容恪幫他擺脫了苗薇這個心腹大患而高興不已,結果另一番話又讓他一盆涼水從頭澆下,霎時寒了心。
何一池無意中對我提起過,賀潤生日宴會上苗薇與賀渠不歡而散,賀家人也都以爲這樁親事吹了,苗薇也是被苗政委捧在掌心疼愛的明珠,當着面這樣下不來臺,就算苗薇腦子抽風肯,苗政委也未必捨得自己愛女受委屈。
但事情峰迴路轉,苗薇不知又想通了什麼,再度捲土重來,還提着禮物主動上門拜訪賀家二老,對賀渠表現出勢在必得的興趣與信念,賀渠被逼得連家門都不進,賀歸祠也無動於衷,如此焦頭爛額的事。竟然被紀容恪不費一兵一卒輕鬆擺平,而且處理得這樣漂亮,看來他現在深得賀歸祠信任,話語權遠勝過這個親生兒子。
賀歸祠我見了三次,我看得清楚,那老傢伙很多疑,眼神內透着一股絲毫不渾濁的睿智精明,他對紀容恪也很敏感疏離,畢竟紀容恪背景特殊,名面上與賀家算是一黑一白,可這纔過去幾天,賀歸祠好像對紀容恪變得尤爲信賴。
賀渠臉色很淡,他問紀容恪,“這是父親的原話。”
紀容恪不語,他兀自飲茶,十分享受悠閒。賀潤握住賀渠肩膀說,“哥,容恪沒有騙你,我也在場,母親希望你娶苗薇姐,可你不肯,父親已經看出你的決絕,容恪在這時幫你推波助瀾。父親遵從你意願不強迫,他自然也有他的底線,何況這並不難。”
“那是你的母親,她讓我娶苗薇,也是爲了整個賀家,這個賀家是她的丈夫,她的女兒,而不是我這個繼子。我爲什麼要爲了她的希望,她的丈夫和女兒,犧牲掉我自己的婚姻未來與生活?如果我的親生母親在世,逼迫你嫁給你不愛的男人,你不會反叛不會厭棄嗎?賀潤,我把你當妹妹,但你也不要學你母親的自私。”
賀潤被賀渠忽然間爆發的怨憤嚇得一抖,她其實沒有惡意,她不太瞭解賀家整體潛伏在暗處的勾心鬥角和分崩離析,她將賀渠當哥哥,一心爲他打算,可賀渠對她總有一個距離,一個不可觸碰的樞紐。
賀潤驟然臉色慘白,跌倒在紀容恪牀邊,她嘴脣顫抖喊了兩聲哥哥,但賀渠無動於衷,他看着紀容恪,後者正在垂眸喝茶,對這份驟變的場景置之度外,從我的角度看到了他脣角和眼底的奸笑,這絲笑意十分濃烈,有着跳不出他操控的成就感。
賀渠耐人尋味說,“容恪,雖然你和賀潤成婚後,你從沒有喊過我大哥,是你計較年齡還是計較你無可超越的地位,我不在意一個稱謂,但不能否認,賀家我是長子,我母親是原配,即便賀潤母親得蒼天眷顧再生出來一個幼子,賀家的一切,都要由我先繼承,這不會因爲我的妻子是誰而改變什麼,我只有兩個選擇,娶我愛的女人,或者孤獨終老,在婚姻上我決不妥協,誰也不可能威脅我。”
紀容恪臉上笑意冷卻,他朝着何一池的方向擡手。何一池俯身對面龐仍舊慘白無血色的賀潤說,“賀小姐,我陪您出去透透氣。”
賀潤並不想離開紀容恪身邊,她此時茫然膽小,連她一直依賴喜歡的哥哥都吼了她,對她滿眼怨念,恨不得掐死她和母親,她對這個披着美好皮囊的世界頓時失去了方向,只想寸步不離守在紀容恪龐大的羽翼呵護下,來尋求一份安和。
她伸手挽着紀容恪手臂,臉埋在他肩膀搖頭,紀容恪哄勸了她一會兒,她仍舊不聽話,他臉上的溫柔垮了垮,沉聲喊一池,賀潤所有撒嬌的動作止住。她小心翼翼從他衣服內擡起頭,看了看紀容恪蹙起的眉宇,她小聲說,“好好,你不要生氣,我出去。”
賀潤抹了抹眼淚離開病房,何一池從外面將門關上,病房內只剩下我們三個人,我聽到他們接連不斷的呼吸,賀渠陰森森勾了勾脣,“容恪,不該你的東西不要過分動心思。父親虧待不了賀潤,給賀潤的就是給你的,你什麼都不缺,不要再無休止的貪婪。”
紀容恪意味深長說,“這話也是我要給你的。”
賀渠蹙眉,“什麼意思。”
紀容恪忽然伸手在賀渠心臟位置點了點,“別讓一份不該有的念頭,惹來殺身之禍。賀家你是獨子,保重。”
賀渠反手握住紀容恪腕子,後者並不想和他拼內力,只是順從在他掌控下任由他轄制,賀渠冷聲問他到底什麼意思,紀容恪笑了笑。“你想的什麼你不清楚嗎。”
賀渠眯眼盯着紀容恪逼射出冷光的雙眸,他有些恍然,“紀容恪。”
“噓。”後者略微頑皮的豎起一根手指壓在自己薄脣上,“不要妄加猜測,把控好你自己。”
“錯了。”賀渠同樣笑出來,“你的自信來自於你每一件事都掌控得非常好,幾乎發展和你預想分毫不差,但在我這裡,我父親都沒有辦法扭轉的東西,你同樣無能爲力。我並不打算把控,難道你娶了賀潤,還有其他打算嗎。”
紀容恪再次將茶杯端起來,他用杯蓋在水面撫了撫,掠過漂浮的茶葉,語氣十分雲淡風輕若無其事,“寧爲玉碎不爲瓦全。聽過嗎。”
賀渠臉上始終保持的紳士表情垮掉,“你很自私,被你愛上的女人是一種悲哀,賀潤更悲哀。”
紀容恪笑着反問,“可不能被我愛上不是更悲哀嗎。”
賀渠從牀上站起身,他站在牀尾,紀容恪坐在牀上,賀渠走過去說。“我需要確定一件事。”
他說罷俯下身,薄脣置在距離紀容恪不過幾釐米的地方,他闔動着講了一句什麼,然後迅速直起身體等待他答覆,紀容恪不動聲色抿了口涼茶,大約又苦又寒,他表情有一絲細微的猙獰,他反手把茶杯重重撂在牀頭。
這一聲很響。何一池與賀潤並沒有走遠,就站在外面走廊上,他們聽到脆響立刻從外面推門進來,賀渠站在那裡一身煞氣,賀潤誤會了,她衝過去握住紀容恪手問他沒事吧,後者笑着說沒有,賀潤轉身對滿臉陰沉的賀渠大吼,“哥,我欠你的,我媽媽欠你的,容恪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我們到底是一家人,你哪裡覺得不公不滿今晚回家我和媽媽給你道歉,但你不要去牽扯不相干的人,這麼多年我沒有想到你有這麼重的怨念。我拍着良心說我對你母親很敬重,每一年燒香掃墓我都是虔誠的,我知道我媽媽的位置本該是她的,可她薄命不是我媽媽造成的,我媽媽更不是你想的那麼自私歹毒的女人。爸爸是傻子嗎,他會娶一個那樣惡毒的女人做妻子嗎?”
隨着賀潤的哭喊病房內的爭執爆發到一個不能控制的極致,何一池見狀站在我身後小聲對我了句離開,我原本也想走了。可我拿捏不準時機,他這樣提醒我,我當然求之不得,我沒有和他們任何人打招呼,轉身推開門出去,我聽到身後病房傳來一聲馮錦,話音都不曾落下,便被那扇門隔絕。
紀容恪出院後。並沒有到藍羽陪我,甚至對於賀渠這件事質問的時間都沒有,他也沒回賀宅,而是火速趕往琵城,爲賀歸祠辦一件事。
在紀容恪身處琵城這段時間,華南省內發生了一件大事,華西區龍建集團爆發分裂性商業政變,唾手可得的南郊地皮半路被紀氏截胡,龍建集團爲此注入三千萬前期投資竹籃打水,這三千萬僅僅是購買原材料的資金,五百三十多名工人款項下落不明,包公頭不是龍建內部人員,而是龍奎在賭場結識的一個賭徒,兩人私下交情頗深,龍奎把這份肥差交給了他,結果他私自捲款一千餘萬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數百名工人拉起橫幅不依不饒,討要血汗錢,南郊這片沉睡已久的土地,驟然掀起軒然大波。
四千萬並不算一個小數目,對於不夠龐大的公司意味着全部的週轉資金,很有可能爲此傾家蕩產,龍建底子厚,可拿錢也不是用來丟着玩兒的,龍葵那些老奸巨猾的股東,原本指望着南郊做起來後,瓜分從天而降的鉅款,結果卻鬧出這樣大婁子,董事會集體聲討龍奎,陳列出龍氏少東家十八樁罪狀,樁樁逼得龍老先生啞口無言,急火攻心入院。而龍奎逃之夭夭,根本不敢出來面對,龍建人心四散,只剩下兩名極爲忠心的高管勉強鎮壓,想要撐到龍老先生甦醒過來再作打算。
在龍建鬧得最兇的那幾天,馬章萊閉門謝客,南郊的規劃書由土地局兩名工作人員送到了紀氏,我代替紀容恪簽字後。分兩期將談妥的全款撥劃出去,拿到了南郊地皮的正式使用權。
我帶着何一池到達南郊時,那邊早已被大批記者和討要薪酬的工人圍堵得水泄不通,他們見到保鏢簇擁着我從車內下來,知道我是管事的,立刻朝我擁擠過來,工人不斷拿着他們的臨時合約向我訴苦吼叫,問我要個說法,而記者則不斷詢問紀容恪是否將紀氏交給了我,南郊才建立起來的地基會否推翻,已經四分五裂的龍建是不是紀氏下一步要收購的目標。何一池前面爲我擋了話筒,八名保鏢護送我走上工地,何一池替我轉達了我今天來的目的,和工人進行交涉,不接受任何採訪。
隨即而來的紀氏手下將記者圈在工地之外百米遠的地方,我不斷安撫工人。承諾我將在半個月內把龍建拖欠的八百餘萬工資一分不少下發,他們原本高漲的怒火在我這句信誓旦旦的承諾下偃旗息鼓,爲首的幾名領隊問我是不是說到做到,我對他微笑說,“紀氏雖然以黑道起家,但從沒有坑害過百姓半分,紀先生身在外地,依舊通過電話委託我將安撫大家情緒儘快下發薪資作爲紀氏首要大事。紀先生已經從龍建手中搶來了這塊地皮的經營使用權,並且將橄欖枝拋給大家,在工資全部結算清楚後,如果諸位願意爲紀氏效力,我們歡迎你們留下,薪資待遇和龍建開出的條件保持不變。”
工人們聽我說完後竊竊私語,他們似乎被坑怕了,在一陣漫長的商議後有人問我多久下發,我說覈實過具體數字後最晚半個月之內。
他們這才歡呼着露出笑容,高喊着留下跟隨紀先生。
我走下工地水泥臺,何一池從對面迎上來,他臉上泄露出一絲難得的慌張,他壓抑住聲音內的顫抖對我小聲說,“容哥已經連夜從琵城趕回來了,賀小姐出事了。”
我一怔,“賀潤怎麼了。”
“被九龍會的人綁架,正在等他們開條件,不知道九叔的籌碼裡是不是涉及到您,容哥剛纔給我發信息,讓我帶着您迅速離開華南,他不讓回來就千萬不要回來。”
我正在驚愕中,何一池上來握住我手將我往外面拉,“馮小姐,事不宜遲,我帶着您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