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紀先生肩膀昏昏沉沉的閉着眼睛,我沒怎麼喝酒,只舔了幾小口,紀先生不肯讓我喝白酒,我和他解釋我當荷官小姐時候也被經常灌酒,黑的紅的全都喝,他還是按住了我拿杯子的手,告訴我那只是過去,全部過去了。
我腦子裡特別亂,他對我真的好,好到連細節都在體諒保護我,如果不是我親耳聽到他說,我根本不信,全世界的人指着鼻子罵我警告我。我也只會大笑他們胡說八道欺騙我。
他真的成功了,他讓我迷了,情墮而不知。
保鏢不瞭解我還在醒着,他見我閉了眼睛,以爲我睡着了,將車開得非常緩慢,車身一點顛簸都沒有,非常平坦得行駛着,到達莊園後,保鏢把車停靠在門口沒有駛入車庫,因爲滑進車庫需要下坡,差不多三米左右的坡度,他怕驚擾我醒來,似乎所有人都看得出紀先生對我非常在意。只要有關打擾我的事,一概都不冒險,除了非常瞭解他的顧溫南還有霍硯塵,所有人都認爲我是獨身多年的紀先生最珍視的新歡,是他的掌中寶,破了他對愛情高築的城牆,讓他所有防禦的堤壩潰敗如土。
紀先生仍舊保持原來姿態一動不動的坐着。保鏢熄滅了火,將車燈開着,照一點光亮,他等了很久也不見紀先生動,就轉身問他是否還要去別的地方,紀先生把一根手指放在脣上,讓保鏢不要講話,保鏢極其輕聲的推開車門下去,繞到紀先生這邊,拉開了車門,有很冷的夜風灌入進來,我渾身本來熱乎乎的,這麼一吹打了一個寒顫,紀先生察覺到我抖動,他伸手指了指保鏢身上外套,保鏢立刻會意脫下,他將外套遞過來,紀先生用那隻自由的手臂蓋在我背上,將我包裹好,他小心翼翼抽動出被我枕着的左肩,他右手扶住我腦袋,幫我維持平衡,等到他完全抽身出去,他手臂伸到我腋下將我打橫抱起,雖然這個動作從坐着到躺着,起伏非常大,可他太輕柔,我竟然只覺得身體微微顫了顫。
他把我抱在懷裡,保鏢用身體擋住風口,可還是有一絲微風拂過,將我頭髮撩起蓋住眼睛,我眯起一條縫隙,紀先生薄脣緊抿,他下巴上滋長出了大片胡茬,他抱着我進入庭院,他沒有垂眸看我,只是專注看路,繞過了凹凸不平的臺階,我不曾感受到一絲一毫的顛簸。
保鏢將門打開,紀先生抱着我進入客廳,在最後的蒼穹下,我看到那片沉寂的天空。月光非常皎潔,穿透了雲層,似乎揚起手臂就可以觸摸到冰涼柔軟的它。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不肯坦白我根本沒有睡,我想要再多感受一下他對我的細緻呵護,或者我只是覺得很疲累,累到不想睜眼不想說話,不想面對他。
保姆沒有睡下,她看了一眼歪頭倒在紀先生懷中的我,問需不需要熬點湯,紀先生說不用,她只是困了。
他把我抱上二樓,將我放在主臥牀上,擰開了檯燈,他沒有立刻走,而是轉身對緊隨其後跟進來的保姆說,“你去休息吧。”
“我爲馮小姐脫衣服擦拭一下。”
紀先生把西裝脫掉,他遞給保姆,“我來。”
保姆愣了愣,她偏頭看我一眼,點頭說好,然後拿着西裝從客房出去。關上了門。
紀先生進了裡面浴室,我聽到裡面傳出嘩嘩的水聲,他端了一盆水出來,放在牀頭櫃上,浸泡了毛巾擰得半溼不幹,他搭在盆邊,忽然沒了響動,我正想豎起耳朵去聽他在幹什麼,忽然胸口有一絲潮溼和溫熱,他指尖落在我鈕釦上,靈巧的解開,然後把我手臂從袖子裡掏出,直接從胯下褪掉,我裡面只穿了內衣。雖然開着暖風,可仍舊覺得有些涼,我皮膚緊繃起來,他拿毛巾覆蓋在我胸口,輕輕磨蹭着,上面擦完了又挪到腿上,他分開我兩條腿時。我覺得尷尬,本能上沒有順從他,他忽然停下動作,“醒了?”
我沒有迴應,他也沒繼續給我擦拭,而是將掛在衣櫃內的睡袍拿出來,簡單爲我穿上,他站在牀邊,靜靜俯視我,我聽到時鐘滴滴答答走過的聲音,還有他綿長的呼吸,他忽然在這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中對我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說完這句十分無奈的話,彎腰吻了吻我的頭髮,然後爲我身上蓋的薄被掖好被角,關燈走出去。
他走後,我睜開毫無睡意的眼睛,直挺挺躺在牀上,我渾身溼透了,不知道哪一刻冒出這麼多汗水,我瞪着天花板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晨我頭痛欲裂走出房間。我特別留意書房和客房的兩扇門,書房門大開,裡頭沒人,我之前住的客房門扉緊閉,我遲疑了一下走過去,站在門口轉動了下門把,裡面沒有反鎖。嘎嘣一聲打開了,我這下倒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想確定紀先生在不在,沒打算進去打擾他休息,我慌里慌張想要重新給他關上,可我剛要這麼做,我聽到裡面傳出一聲咳嗽。紀先生似乎醒了,聲音中沒有剛起牀悶悶的音色,他一定知道是我,如果是保姆或者保鏢一定會敲門,只有我上來就擰鎖。我騎虎難下走也不是,只好乾脆將門推開。
紀先生坐在牀邊,他穿着十分整齊乾淨,頭髮也打了髮蠟,看樣子早就醒了,他手上拿着一張照片,正專注看着,聽到我進去也沒有擡頭,我正奇怪他在看什麼,等到我靠近時。我才發現那是我和姜環前年在海邊的合影,我立刻從他手上奪過來,他手指落了空,卻保持剛纔拿的姿勢沒有動,“還留着這些。”
我忽然覺得有些發慌,“忘記扔了。”
我是真的忘記扔了,我和姜環沒照過幾張相片,他不喜歡看鏡頭,這大概是位數不多裡面最好看的一張合影,他臉上至少有笑容,而不是板着面孔像我強了他一樣。
我住到莊園之後,曾經委託席情到我和姜環的公寓,收拾一些我捨不得扔掉的東西,姜環雖然脾氣不好。但對於席情這個賭場的頂樑柱,不會特別衝突,如果我去拿,很有可能和他吵得天翻地覆,但席情去,他頂多冷着臉不情不願,卻不會爆發什麼戰爭。
席情也沒功夫精挑細選。將我幾個盒子搬了來,都是一些精緻的小玩意兒,貴重東西不是很多,其中就藏了這張相片,沒想到被紀先生翻了出來。
我有點不高興說,“你怎麼能翻我東西。”
他看着我,“首先,這是我的莊園,每一寸都屬於我。其次,你也翻過我的不是嗎。”
我說了聲我們扯平。
他掃了一眼我抓在手上的相片,我大拇指蓋住了我的臉,卻露裸着姜環的臉,他看了半響,“那時你很幸福。”
我知道他誤會了,誤會我放不下,可他又何嘗不是放不下白茉莉,可到底放沒放下,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我猜不透他,他亦是再聰明睿智,也猜不中我。
“我沒有捨不得。我只是…”
“不用解釋這麼多。”
他從牀上站起來打斷了我,擡腿朝門口走,我後面叫了他一聲,等到他停下步子,我立刻將拿在手上的照片舉過頭頂撕了個粉碎,然後往地上狠狠一扔,十幾塊碎片簌簌落下,散落在牀底和鏡子後的每個角落。紀先生這才轉過身來,他看到被撕碎的相片,脣角笑容綻出,“保姆打掃很困難。”
“我可以自己掃。”
他理了理襯衣的袖口,“忘掉一個人是從心上,而不是行爲。”
我追着他上前一步,我險些脫口而出直接質問他,我最終嚥了回去,用一個最婉轉的方式說,“欺騙一個人也可以從說到做,甚至連眼神也包括其中嗎。”
紀先生再次擡起的腿頓住,他背對我而立,高大的身體似乎驟然僵了僵,此時窗外陽光明媚,我恍惚覺得整個世界都是跳躍的,那縷不甘寂寞的光投射到走廊上,融於地板一道道剪影。
“也許會,但要看這個人是否捨得欺騙。”
我喉嚨忽然間無法抑制的哽咽了,“那你捨得嗎。”
他微微仰起頭看着前面,走廊從天窗直射下的一縷陽光中,有細細的灰塵在飛舞。我和他同時看向那些塵埃,就像在看無可預知的芸芸衆生。
他說,“你是不是聽誰說了什麼。”
我握緊的拳頭已經被汗水浸溼,掌心粘乎乎的,刮花了指甲,瞪大的瞳孔縮了縮,鼓起來的勇氣又一次消失殆盡。
我不想問了,我低着頭說沒有,就是忽然覺得很不安。
他沒有什麼,頭也不回走出客房。
他走之後,我站在走廊上,置身在那束彷彿可以將人運轉到另一個時空的筒子光圈中,我眼前輪迴着從認識紀先生到現在,一幕幕他的臉,像一張陳舊的黑白碟片,播放一部令人肝腸寸斷的老電影。
這顆心啊,還來不來得及迷途知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