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變得越來越大膽,越貪婪,對於那樣的事情,開始喜歡索求。
我沒覺得不好,反而認爲很刺激。
原來每個人都有她隱藏的一面,奔放狂野,只是在沒有遇到那個激發這一面的人之前,她纔會百般沉寂。
我洗了澡,從臥室出來,何堂主竟然守在房門旁邊,我看到他嚇了一跳,他長得太陰。太煞氣,大早晨迷迷糊糊就看見那張臉,真是一件挺恐怖的事。
我問他是找我嗎,他指了指書房,“紀先生請馮小姐過去敘事。”
和我敘事?
這麼文雅的詞,好像很有內涵,我笑着跟他說,“別逗。”
何堂主原本很嚴肅正經,在被我這麼打哈哈之後,他也懵了,我走出去兩步,他從後面拉住我手臂,“紀先生真找你,誰和你逗。”
他鬆開我的手,蹙眉退後了一步。
我這才相信他,我走到書房門口,門沒有關,紀先伏案在審閱什麼。他拿筆的姿勢真好看,活脫脫一個文人樣。
我敲了敲門提示他,他擡起頭看我,將筆放在一側,我走進去問他是不是找我,他點頭說是,他臉上掛着笑意,似乎並沒有受到昨晚損失風波的影響,我問他什麼事,他伸出手指了指對面的椅子,我坐下後調整了一下角度,我腰背有點疼,可能昨晚在桌子上鉻着了,凹凸不平的磨破了皮,他看着我問,“你還記得你欠我的人情嗎。”
我怔了怔,我倒是記得。
我點頭說是,他笑容放得更大,“現在我需要你爲我做一件事,當然我不強迫,如果你真的不願意也沒有關係。”
我抿了抿嘴脣,“什麼事。”
他說,“你可以自由且單獨出入卡門宴任何地方,這是你的優渥條件,我需要霍硯塵的私人公章,他應該把這個東西放在了辦公室裡,你可以找找看。”
我以爲自己聽錯了。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議,“你讓我去偷東西?”
他否認說,“這不是偷。”
我問他不是偷是什麼,趁霍硯塵不知道情況下拿走他的私有物品,這就是偷。
紀先生笑說,“這叫竊取,怎麼能說是偷呢。”
我覺得很好笑,而我也確實沒忍住笑出來,“偷和竊取難道不是一個意思嗎?就好像強迫和逼迫,一個字的差別,含義沒有區別。”
他雙手交握在一起,靠在椅背上看着我,“兵不厭詐。他也不是算計了我一次兩次,我也沒有討要什麼,江湖就是這樣,誰夠奸詐就吃肉,有一絲仁善念頭的,就吃菜,特別仁慈就成爲了別人的肉。”
我握着衣襬,沒有說話。我虧欠了紀先生,他那一筆損失可是不小,而且很有可能會爲此陷入一場十分不好解決的官司裡,如果我能爲此補償什麼,我也許會少幾分愧怍。
我遲疑着點了點頭,“我儘量吧,不過你別抱太大希望。”
他笑着點頭,“盡力就好。”
我在莊園裡窩了一天看碟,到傍晚吃了晚餐,簡單打扮了一下,便坐上了去往卡門宴的車,我在路上一直覺得有哪裡彆扭,可又說不出來,我是個不太願意動腦子的人,稍微扎進去思考,就覺得頭要炸了,我索性想也不想。靠在門上看風景。
到達卡門宴時,小姐們都在化妝,距離正式上班還有四十多分鐘,霍硯塵會在這個時間進行巡視,在每個包房和提早過來熟悉的客戶打招呼,順便檢查一下當晚的酒品,正是我下手的好機會。
我悄悄躲在他辦公室那條走廊,我已經熟悉了這邊的佈局,完美避開了三百六十度的攝像頭,霍硯塵果然不在,我掃了一眼正好轉到另外一邊的攝像頭,抓住時機飛快衝到門口,我只有五秒,攝像頭停頓在那邊的時間只有五秒,霍硯塵辦公室門沒有鎖,而是輸入密碼,我記得三年前密碼是霍硯塵的生日,我見過他身份證,有一次他喝醉了,我爲他開房的,我也不是故意記下來,而是就那麼湊巧給記住了。
我抱着試試的心態按了數字,門嘎嘣一聲,竟然真的開了,我又驚又喜,我推開門進去,將門鎖上。裡面開着一盞小燈,我直接摸到了辦公桌,他抽屜一般都不會鎖,因爲他把特別有用的東西都藏在了暗格裡,暗格到底在哪裡,沒人知道,只有他清楚,不過紀先生要的公章,卻一定在,他每天都需要蓋章簽字,而且那東西不算很重要,他也不會藏,我也不明白紀先生要那個幹什麼。
我將所有抽屜都翻了,在最後一個的塑料袋裡找到,很扁的一個長方形,我拿出來塞到腰間的束帶裡,用力系了系,確定不會掉出去,在我做完這些時,我聽到門口似乎有什麼動靜,我屏住呼吸動也不動,就盯着門的位置,但事實證明我幻聽了,根本沒有人來。
我將一切變爲最初的樣子,推開門出去,我還沒有走幾步,一陣接連的笑聲驚擾了我。“找到了嗎。”
我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整個身體都僵硬住,我直勾勾盯着面前走廊,冷汗在瞬間浮起來,把我完全浸泡其中。辦公室旁邊的一扇門響了響,霍硯塵從裡面出來,他指尖夾着一個不大的牛皮紙包,他走到我面前,晃了晃那隻手,“找藥丸是嗎。”
我咽口唾沫。心裡鬆了口氣,我盯着他手上的紙包,“我沒找到。”
他大笑,“當然不會給你找到。”
我朝他伸出手,我理直氣壯說,“我爲你做了事,難道不該給我一包嗎。”
霍硯塵臉上忽然變了色,他在我完全沒有防備意料時忽然揚起手臂抽了我一巴掌,這一下十分用力,我被打得頭暈目眩,我呆愣在原地,分不清東南西北,只傻了吧唧的捂着火辣辣的臉頰,我掌心原本就滾燙,卻燒不過被打後的皮膚,我嚐到了牙齒和喉嚨一絲甜腥的味道,血在舌尖上蔓延,一點點充斥了整個口腔。
他冷森森的目光注視我。“馮錦,你竟然敢耍我。”
我對他這句話無比茫然,我也被打昏了,完全不會思考,我殘存的理智下意識捏緊了腰間藏匿的公章,“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霍硯塵從他口袋裡取出手機,丟到我腳下,“上面的時間你發給我的,十一點。新標碼頭十三號倉庫七艘船。你發了11.13.7。是我理解的意思嗎。”
我點頭說是,他忽然跨步衝過來,一把扼住我喉嚨,“你敢騙我,我捏着你的命你還不老實,你是想直接死嗎。紀容恪真正出貨的倉庫是十五號,第九艘船。我截下一百斤混凝土用來做什麼?我要的東西是毒粉,是他交易的毒粉,你有沒有長點腦子?”
我腦仁裡轟地一下炸開了,像經歷了雷劈,我簡直目瞪口呆。
混凝土,建築用的那個土?那明明是白粉,我親眼看到他們試粉試吸,打包撞進箱子裡,怎麼會被掉了包。
我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我回想着那天紀先生和何堂主在書房的場景,他們談論的就是十三號,七艘船。怎麼變成了十五號,九艘船。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曲折,事先既定好的怎麼會改變了。
我被霍硯塵要殺死我的兇狠目光嚇得身體劇烈顫抖起來,我還是相信我沒有聽錯,紀先生的反應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半路被截走了,那批貨沒有按照原計劃出港。
我堅定搖頭連說不可能,我親耳聽到的我沒有騙人。
我自己說完這句蒼白的解釋,還覺得不夠。我伸手扯住他的衣領,“你就是不想給我藥,你打算哄騙着我繼續爲你做事,你要用藥掌控我,你知道我怕死,爲了能活着我會一次次放寬底線做這些喪盡天良的事,你才故意這麼說!”
我極力找着藉口辯解,我慌了,我隱約察覺到了什麼,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服自己,我只能拼命去說服他,“出貨那晚紀先生真的生氣了,他如果沒有損失掉,他如果真的平安無恙出了貨,他爲什麼騙我,他在我面前演這些幹什麼!”
霍硯塵露出一絲非常厭煩的表情,“沒用的蠢貨,暴露了都還渾然不覺。”
他朝我身上踢了一腳。在我抓他衣領的地方很嫌棄的撣了撣,然後毫不猶豫轉身離開走廊,我癱坐在地上,聽着身後遠去的腳步聲,我心像一顆沙漏,一粒一粒的流失,到完全乾癟。
原來紀先生早就察覺,他一直在試探我,當他知道是我泄露了這批貨的交易時間,當我背叛了他的結果昭然若揭時,他沒有質問,還打斷了我鼓足勇氣的坦白,他不想聽我說,他也沒想怪罪我。
可從什麼時候我暴露了,是進倉庫接電話,還是我徹夜不歸,還是更早的時候?
我用手指掐住頭髮,用力的撕扯着拽拉着,他都知道了,他不戳破,是因爲不想失去我嗎,是因爲害怕我們之間逾越一條無法跨過的鴻溝,再回不到那樣美好的時刻嗎。
那他爲什麼不說。
頭痛欲裂,他不說,我也不能問,就算我要問,他還是會把我打斷。就像昨晚那樣,他不願從我口中聽到一絲一毫我坦誠的字眼。
我扶着牆搖搖晃晃站起來,身上滾落了個什麼東西,墜在我腳邊,我低下頭看,是剛纔他拿着的那個紙包,我撿起來打開,裡面是一顆白色的透明藥丸,紙上寫了三個字。止毒丸。
我看着這顆藥丸冷笑出來,這一場攻心計,每個人都是主子,就我是奴隸,我爲了這麼一顆東西,就在紀先生和霍硯塵之間來回往復,丟得徹徹底底。
我從卡門宴出去,在大廳門口遇到了媽咪,她問我怎麼不上班。我實在心力交瘁,已經懶得應付她,我說過兩天,我和霍老闆請了假。
媽咪提着一個坤包,顏色紅得發亮,她尖着嗓子埋怨我,“馮錦,你是我手下,很多事你不要越權。你可以告訴我,是請假也好,是提什麼要求也罷,不要直接越過我,去找老闆說,這就好像你對我有意見,不願意和我溝通,你讓我很沒面子,你懂了嗎。”
我手叉着腰,支撐自己已經疲憊到極點的身體,我點頭說我明白了,她滿足的嗯了一聲,從我身邊進去。
我走出大門,天陰沉沉的,刮起來的風都帶着一絲腥味,又要下雨了,華南的秋天真的很煩人。
我走下臺階,有幾輛出租在等活兒。司機看到有人從會所裡出來,立刻按了按喇叭示意,我朝着其中一輛走過去,也就在這時,眼角餘光瞥到身側一處牆角,我從沒見過那麼大一隻蜘蛛,是灰黃色的,正懶洋洋掛在盤根錯節的大網上,距離它不遠處飛過一隻昆蟲,我甚至都能看到蜘蛛陡然激起的戰鬥狀態,它爪子纏在一起顫了顫,很快那隻昆蟲沾到了網上,不過它還在掙扎,在它就要掙脫那粘稠的網時,蜘蛛飛速爬到它面前,大網開始顫抖,開始搖晃,在眨眼間歸於平靜。
昆蟲被蜘蛛吞入腹中,屍骨無存。
我頓住腳步,臉色慘白看完了這一幕,也只有我看到了這一幕。
非常可怕的弱肉強食,沒有血腥,卻十分駭人。
小小的動物隱射了巨大的社會。
我是那隻昆蟲,可到底誰是那張網,誰又是蜘蛛。
蜘蛛自以爲很強悍,可如果沒有那張網,它也會被踩死。
我覺得我掉入了一個謎窟,每個人都不像我所看到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