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容恪真的變了臉,變得慘白鐵青,變得波濤驟起,他死死捏着拳頭,望向賀渠的目光猶如暗藏刀鋒劍刃,他良久才從牙齒縫隙內擠出四個字,“你真卑鄙。”
賀渠笑着撫了撫自己戴在無名指上的玉戒,“卑鄙嗎?和紀董相比還差了許多,我不曾利用女人,也不曾殺人如魔,更沒有貪婪到要掠奪和自己不相干的財產,賀氏與你半分錢的關係嗎?你藉助賀潤打到內部,將賀氏在短短几個月內糟蹋得一塌糊塗,愚蠢膚淺的人看到了你帶來的收益,可我卻看到了你這副慷慨優秀的皮囊之下,對賀氏不堪入目的覬覦。”
紀容恪眯了眯眼睛,“你沒有利用女人嗎,你所謂的婚姻,不是建立在交易基礎上的嗎?”
“你看看。”賀渠惋惜而遺憾的搖了搖頭,他臉上笑容十分深邃,可卻有一絲誰逼迫了他不得不動手的無奈,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對我又愛又恨的目光讓我覺得無處躲藏,“我不是你的丈夫嗎。有些話你怎麼可以對外人講。說破了的局,就不能將人堵死了。馮錦啊馮錦,如果我輸了,你怎麼還我。”
他意味深長的話,讓我迷茫得失去了方向,我們之間原本就是一場交易,啼笑皆非的婚姻,面目全非的關係。
也許他還注入了一絲絲感情在其中,可隨着他的貪慾,他的自私,他不甘示弱的自負,而一起消弭掉了。
我曾有過動搖,有過徘徊。我不忍與賀潤爭搶,她每每流露出的天真讓我彷彿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時我也好想握住我的東西,我怕被別人搶走,我怎麼能變成自己最噁心的人。
我不是沒有放棄的念頭,放棄掉紀容恪,成全賀潤,也放過自己。我以爲賀渠就在後面等我,或者在前面擁我入懷,可感情在他眼中一文不值,他和紀容恪不一樣,他沒有情絲。誰能撥弄得了那根根本不存在的弦。他所做的每一件事走出的每一步棋,終是將這一份心動與萌芽剷除得連根拔起,都來不及等它花開遍地。
我將悲慼的目光從他臉上移開,看向他左手的無名指,那枚玉戒和我無名指上的粉鑽是一對,他買來那天我毫無預料,我在給自己梳髮時,他忽然壓住我手腕爲我戴上,嘴裡唸唸有詞,說再也不許摘掉,否則是小狗。
看他那麼嚴肅的臉,配上這樣幼稚的話,那一刻我承認我有過感動,紀容恪爲我買了太多首飾,可從沒親手爲我戴過,我渴求一個男人對我像妻子那般疼愛與照顧,是賀渠給了我,不管這份婚姻有着怎樣的交易與陰謀,他是真的把我當成妻子,與我分享,給我顏面,讓我快樂。而女人一輩子的最大奢望,不就是被戴上戒指掀起頭紗的那一刻嗎。
有兩名高層在漫長的沉默與對峙中發現了端倪,明白賀渠取出的那份證明是使紀容恪啞然敗北的關鍵所在,他們紛紛探身過來看,林輝下意識要擋住,其中一名高層一把扼住他手腕,“林副總,董事會上發生的任何插曲,我們都有權利過問與瞭解。這樣大的決策,我們不清楚內幕怎樣選擇?萬一所託非人,老董事長怪罪下來,你擔待得起嗎,我是不能。”
林輝反手將他扼住自己的手掰開,由於力氣過大,我聽到嘎嘣一聲脆響,那名高層臉上一白,迅速撤回捂住,他食指有些彎曲,似乎動彈不得。林輝冷笑,“老董事長最信任的下屬就是我,我當然敢在他面前擔待,如果我都不能,賀氏也沒人能說得上話了。”
那名高層雖然被掰扯得巨痛,可仍舊咬牙忍耐着與林輝不甘示弱針鋒相對,“可你分明拿着老董事長的信任假公濟私暗箱操作,爲買通你的光明前途,跟隨了想要毀掉賀氏的不法之徒!”
林輝倏然將自己面前的水杯茶盞掃落在地,發出噼啪的聲響,那名高層一怔,林輝冷笑說,“賀氏的高層已經糊塗到了公私不分嗎,什麼都想看,難道出現在董事大會上就是公家持有,可以隨意觀賞嗎?那在場的女秘書。都要扒光給你瞧瞧?”
高層被噎得一愣,他下意識掃了眼賀渠,發現他仍舊與紀容恪眼神交鋒,並沒有理會這邊的混亂,他鼓了鼓胸口不再爭辯,林輝指了指我的方向,“賀太太呢,諸位也要參觀一下嗎?她也是第一次出現在董事大會,按照秦經理的意思,都有可能是意圖不軌的人,怎樣,秦經理請?”
那名高層依舊不語,他端坐在那裡,派頭非常足,卻不再咄咄逼人,林輝重新挪動椅子坐下。他理了理自己西裝衣襬,“很明顯賀董與紀董交涉的是他們私人事情,只是剛好僵在這裡,如果他們有打算和諸位分享,用不着你狗急跳牆,如果沒有,他們是賀氏最高地位權利者,你們還想以下犯上嗎?投票已經進行了議論。莫律師提到了,稍後會給諸位議論研討的時間,你們再怎樣急,董事長職位也落不到你們頭上。”
在他們爲此爭執不休時,賀渠已經失去了等待的耐心,他急於要一個結果,而終止這在他眼中無比滑稽的鬧劇,賀氏是賀家的企業。賀歸祠是他父親,子承父業無可厚非,賀歸祠名下的股份,原本就該由他一人全權持有,他肯分出百分之十五給紀容恪,尚且是看在他的人脈與地位上,賀渠不願樹立如此強大的敵人,他在賀氏助自己一臂之力也是件好事。但他沒想到紀容恪如此野心膨脹,他要全部,要把賀渠踢出去,要一人稱霸佔有賀氏這個龐大的集團,一勺羹都不肯分。
權勢錢財與息事寧人面前,人的貪慾都被激化到最大程度,賀渠寧可選擇前者,與紀容恪徹底爲敵。也不願選擇後者,將萬貫家財拱手讓人。
因爲他太清楚,他沒有回頭路,賀歸祠一旦交出股份,賀氏從此便姓紀,紀容恪又掌握了賀家那樣多的黑底,他一旦斬草除根,賀家一門傾覆,無權無錢,連打點門路的東西都沒有,賀渠娶我原本就是一個賭注,他在向我求婚那一刻起就做了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決定,紀容恪進,他則以我爲籌碼逆水行舟,他倒是要賭一把,紀容恪要孩子和女人。還是要本就不屬於他的賀氏。紀容恪如果退,他則進,而我就不再是他的籌碼,而是他的妻子,他會將所有的陰謀都埋藏起來,自此永不提及。
這意味着,在他心裡,我從來都不重要。可以作爲他壓制對手的籌碼,這和那些利用我想要殘害我對付紀容恪的惡人有什麼不同。
我忍不住冷笑出來,我笑了很久,笑到眼淚鼻涕橫飛,笑到眼前越來越模糊,笑到大片眼淚滾落下來,浸透了我在賀渠眼中愈加蒼白的面龐。
我用極其沙啞的聲音說,“你是我丈夫嗎。你是賀渠嗎?你是那個爲我擋子彈,爲我擋刀,爲我不惜與家人反叛,爲我失掉尊嚴和原則,爲我戴上戒指,爲我設計婚紗,親口對我說要照顧我與孩子的賀渠嗎?”
賀渠在我咄咄逼人的追問中,陷入無聲與困頓的沉默,他微蹙的眉團,夾起一絲細碎的皺紋,似乎在想他到底還是不是,又爲什麼變得不是了。
賀渠助理見我們已經開始談論私事,而且十分隱晦,他立刻上前鞠躬對所有高層說,“會議暫停,半小時後繼續,大家期間自便。”
他說完這句話後,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彷彿有些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怎麼忽然勢頭直轉而下。董事大會從來沒有半途終止的,至少在賀氏沒有過類似情況,高層在一陣唏噓與驚詫中,紛紛起身離席,從後門離開會議室,當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我們三個人後,我所有悄無聲息滾落的眼淚變得洶涌澎湃,我極力剋制不讓自己哭出來,可還是身不由己。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他沒有任何波瀾起伏的臉上溢出一絲對我憎恨的表情,“我從來沒有變,我還是賀渠,如果你認爲我變了,只是因爲你從來不瞭解我,你把你所有想要探究男人你的心都用在了不該用的男人身上,你把你所有對待愛情的期待,對待未來的嚮往,也都賭注在不該賭注的男人身上,我在你的認知裡,從來不是一個你想要託付終生的丈夫,更不是一個與你共同結合經營婚姻的伴侶。而是一條可悲的退路,一個盾牌,一個避風港,一個孩子生下來上戶口的寄託,有爸爸的藉口。你依舊沒有放棄等待他的念頭,如果紀容恪拋棄了賀潤,朝你伸出手,你會好不猶豫衝過去,根本不理會你還是我妻子的身份。你是我最開始認識的馮錦嗎?你已經變得面目全非,被這份悲劇的愛情腐蝕得殘破不堪,你來質問我,埋怨我,那我又該去找誰發泄我的憤恨。”
賀渠的每句話都像是一把刀子,狠狠插在我心上,還不肯罷休,又狠狠的扎進去。更加深入的扎進去,扎到最底端,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知道我狠毒,我殘忍,我與紀容恪最般配的地方,無非都是喪心病狂到不惜踩着那麼多屍骨爬到高處,他爲了權勢,我爲了愛他。
我爲了這份執着的愛。固執暗傷從沒想過坑害我的賀渠,我染了血,摧毀了我給自己積的德,我變得猙獰,越來越多次出現迫害別人的念頭,可這個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我以爲我沒錯,但當賀渠赤裸裸毫不留情指責我的兇狠與殘忍。我忽然間失語,我竟不敢回頭看,這一路走來,我變了多少,我脣角的笑容,幾時不再純粹。
我按住桌角後退了好幾步,何一池與賀渠的助理就站在門外,與我隔着一扇玻璃,他見我要身體劇烈搖晃起來,以爲我要摔倒,立刻推開門將我托住,賀渠在這時忽然伸出手指向坐在椅子上默不作聲垂眸的紀容恪,“你和他藕斷絲連牽扯不斷,你以爲那晚你在他房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嗎?馮錦,我給了你多少機會,我賀渠這輩子是否對哪個女人這樣寬縱過,只要你坦白,只要你真心跟隨我,我哪怕自己死也不會動你一根毫髮,可你怎樣一次次戳我的心窩,讓我對你最初的感情湮沒得一絲不剩。我是你丈夫,你給我戴綠帽,我因爲捨不得而對此視而不見,你對我滿口謊言,引誘我堵死自己後路,你所做的一切都爲了幫助紀容恪,那我呢?這些都是我的東西,我又該找誰?”
賀渠吼完這些後,他倏然兇狠得將桌上所有觸手可得的東西都掃落在地,他不斷喘息伏在桌面,雙目猩紅盯着眼前一株枯黃的盆栽,“我是被你下了毒,纔會時至今日都沒有後悔認識你。可現在,我不再爲你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