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到莊園,已經是凌晨四點半,東方的天際泛起魚肚白,光微微亮,露水很潮。
保姆一早就在院子裡澆花,她這個年紀睡眠很少,不管我什麼時候在客廳,都一定看到她。她也不知道爲什麼給合歡樹罩上了一層布,似乎是怕受寒會死,她對這棵樹真的十分珍視,可見紀先生的確喜歡。
紀先生坐在沙發上,有其他傭人端上一杯溫熱的黑咖啡,他一邊喝一邊打電話,我只知道他說的是韓語,具體講述什麼內容不瞭解,我驚訝發現紀先生很內秀,用很俗的話說作爲一個幫派的土匪頭子,除了打打殺殺還能賣弄文才,這就很罕見了。
何堂主脫下外套直奔二樓書房,在紀先生通電話過程中一直沒下來,保姆澆完花從院子外進來。她手在圍裙上抹了抹,對我說,“馮小姐,昨天上午您不在,有一個臉生的男人送了包裹來,封得很嚴實,說是您要送來的。我問了他您的名字。也答上來,我就留下了。”
我立刻想起顧溫南和我說的鎮痛劑的事,我已經完全拋在腦後,要不是保姆提,我根本想不起來,我問她有沒有拆包,她說如果是給先生的。一定會交給保鏢查驗,確定沒問題才能交到他手上,但這東西是我買的,她沒有徵得同意自然不會擅動,我鬆了口氣,如果讓她看到那些,她一定會告訴紀先生,我想瞞都瞞不住。
我讓她帶着我去取,爲了安全起見,保姆沒有放在宅子裡,而是丟在了後院的水池旁邊,我覺得這也太謹慎了,這樣處處小心怎麼過日子,幸好他們吃飯不用拿銀針試毒。不然我真覺得我穿越了。
我將包裹拿起來,保姆沒有走的意思,好像要跟着一起看看,我抱在懷裡對她說,“你去忙吧,紀先生餓了一夜,熬點粥給他暖暖胃口。”
如果是別的差事,保姆未必肯走,她能猜到我藉口是支開她,一定更爲謹慎,但關係紀先生身體,她沒有任何猶豫,二話不說轉身離開,她倒是一個非常愚忠的傭人。
我用牙齒把上面的膠帶咬破,指甲沿着小洞一點點撕開,我打開箱子,發現裡面用黑色塑料袋又裹了一層,我捏了捏,是很細的那種小針管和注射劑,大概有二十來支,雖然比不了霍硯塵手中對症的藥更有效果,但最起碼也可以減輕我的痛苦,這條退路讓我不至於太違背自己良心被他所牽制。
我將黑色塑料袋提在手中,從園子後門穿過儲物間到達二樓,放在我房間的牀頭櫃最底下那層鎖好,我把鑰匙藏在了窗臺上一株盆景的土裡,又細緻填平,弄成從來沒動過的樣子。
早晨吃飯時候紀先生胃不是很舒服。大概吹了一夜海風,入了寒氣,一名保鏢出去買藥,我扶着他到主臥休息,在經過我房間門口時,他忽然頓下腳步,“到你房間睡。”
我怔了怔,他臉上表情很自然,可我總是忍不住往歪處想,因爲紀先生就是一個可以不動聲色耍流氓的人,難怪道上都私下裡稱呼他大流氓頭子,他骨子裡的輕佻邪魅,極少表現在眼睛裡,即使在他最情濃最快樂的時刻,也無法從臉上看到太多銷魂與享受。
我鬆開他手臂,將次臥房門堵住,“不行。”
紀先生蹙了蹙眉,“我的莊園爲什麼不行。”
“現在不是我在住?”
他越過我頭頂往裡面看了一眼,“我也要住。”
我指了指他的房間,“那你住這裡,我住你那裡。我萬一又動了不該動的,紀先生可別和我板着臉。”
他聽到我這樣說哭笑不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正經耍嘴皮贏不了他,無理攪三分的本領還是很強悍。
他是個披着紳士外衣的流氓,但他輕易不會剝掉這層紳士的皮,他沒有勉強,大概也就是爲了逗逗我,在我的拒絕下最終還是進了他房間。
我不肯讓他進來的最大原因,就是我牀頭的東西,還有一個是我越來越害怕他對我的好,對我的溫柔,讓我負罪感很重,我現在做的事,都是在背叛他間接傷害他,可我不得不這樣,霍硯塵不是善罷甘休的人,我不做,有千千萬萬人貪圖錢財願意效力,他有錢有勢自然誰都可以掌控,至少我手中還握着他不會傷害紀先生性命的承諾。關鍵時刻拿出來,他也無可奈何,換了別人就更難說了。
新標港口那批貨最終定於當日晚上11點乘船出碼頭,由二十五名保鏢護送,四名船手護航,紀先生屆時將在金苑捧場馮小憐,從晚上八點到凌晨兩點都不離開,給自己足夠不在場不瞭解的證據,雖然他預估被查的可能性低於百分之五,但他仍舊做了萬全之策,確保無虞。
我躲在房間聽到紀先生在書房裡交待何堂主,書房的門虛掩着,有一絲亮光從門縫溢出,我藏匿在臥房門後。同樣將門虛掩,讓聲音灌入進來,爲了防止自己發出聲音驚動到他們,我特意脫了鞋,踩在枕頭上,蹲在地面,來穩定身體平衡。不至於搖晃撞到牆壁和門。
這批貨物大概有五十餘公斤的毒品,走水路中轉海外港口,日夜不停開船預計要三天左右到達鄰國。
至於毒品如何僞裝,藏匿在船身哪個位置,他沒有提到,何堂主也沒有問,似乎早就定好的。我拿出手機,發現有一條未讀信息,是來自第二張卡,不用看也是霍硯塵,他等不及了。
可紀先生是一個非常沉穩睿智的人,他身邊想要潛伏不暴露已經是巨大考驗,哪有那麼簡單就打探出來什麼。我點開信息果然他是在找我要具體時間,我猶豫了一下,敲了一個數字上去,點了發送。
紀先生下午也在睡,等到傍晚保姆做好了飯菜,我正準備上樓叫他用餐,他從樓上下來,直接說不吃了,他換了一套銀灰色西裝,直奔金苑。
面對一桌子菜我也咽不下去,我心裡特別忐忑,這比我當時知道姜環可能出軌了,心裡的壓抑還要更大,我甚至連聞到菜香都覺得反胃,可保姆就在旁邊看着我,我不吃飯她一定會出於好意告訴紀先生,我只能拿起筷子如同嚼泥一樣嚥了幾口,就讓她收拾掉。
我吃完了就坐在客廳看電視,屏幕裡演的什麼我完全不知道,心思早就飄到了千里之外,保姆和我說話我也心不在焉,眼睛一直盯着電視上方的掛鐘,每一分每一秒的數着煎熬度過,這是一種良心和道義的譴責,就像放在油鍋上炸,疼得五臟六腑都揪起來。
時針指向12點時,我估計已經有了結果,我看了一眼在廚房熬甜湯的保姆。拿着手機悄無聲息避到了露臺,我把門拉上,將自己關在外面,確定保姆怎樣都聽不到時,纔給霍硯塵撥過去,那邊一直不接,自動掛斷。等到我第三次打,直接告訴我已關機。
我心裡頓時發了毛,我打算給他發條信息問問怎麼樣了,就在這時我餘光瞥到客廳忽然被推開的門,我非常迅速將手機收到口袋裡,拉開門出去,紀先生一身煞氣。他臉色陰沉從外面進來,眼睛裡的寒光就好像寒冬臘月的雪。
何堂主臉上也是沉重,他一言不發站在茶几外緣,看着沉默吸菸的紀先生。
我小心翼翼問發生了什麼,是不是出貨不順利,沒有人回答我,紀先生讓我爲他倒一杯酒。我轉身到餐廳的吧檯打開酒櫃,手指從第一瓶掠過,紅酒洋酒白酒一應俱全,我最終爲他選擇了沒什麼勁兒的香檳,我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霍硯塵得手了,他心情不佳,喝酒易醉,而且很傷身,我端着那杯香檳走出去,遞到他面前,他看也沒看接過去,抿了一小口,“一池。”
何堂主立刻答應一聲,問他有什麼吩咐。紀先生把脖子上的領帶扯下來,他攥在掌心,非常用力的抓了抓,然後猛地把酒杯往地上一摔,破碎的玻璃茬在巨大的力量下幾乎迸濺到了房頂,我本能捂住頭,一塊尖銳的玻璃擦着我手背落下。不過沒有割傷,只是留下了一道白色的淺痕。
何堂主大概也很久沒見到這麼暴怒的紀先生,他臉色更加凝重,話也不敢說,氣氛忽然冷漠到極致,我立刻從茶几上的果盤裡拿起一個蘋果,我擰開水果刀。對紀先生說,“不要喝酒了,我給你削個水果,有什麼問題坐下來慢慢解決。”
紀先生兩腮忽然鼓了鼓,側臉頰青筋暴起,他犀利的眼眸中迸射出驚人的冷光,"抓到這個奸細。碎屍萬段."
最後四個字把我嚇得一瞬間激起冷汗,我手一抖,沒有削到果皮,卻削到了自己手指,一疼一驚使我手上拿着的蘋果掉在地上,一直滾啊滾,滾到紀先生腳邊,他垂下眼眸掃了一眼,臉上的表情詭異起來,他保持這個僵硬的姿勢一動不動許久,何堂主也看向我,目光裡滿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