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渠的話讓我覺得很無奈,好像我放鴿子是常有的事,可我們才接觸過一次,我也不知道怎麼會給他留下了這樣的印象,我哭笑不得問他,“我看上去像是一個很不守信用的女人嗎。”
他笑着搖頭,“是我自己的問題,以前被人放鴿子放怕了,總覺得很難全心全意去相信。”
看不出邏輯縝密又非常冷靜的賀渠還有這樣狼狽的經歷,很難想像放他鴿子的女人是怎樣心高氣傲又個性十足,我目光落在他肩頭沾着的一絲白屑上,伸出手若無其事在上面撣了撣,“哦?還有這樣的事,放你鴿子的人難道不知道賀法官的鼎鼎大名嗎。是不是江湖上不想混了。”
我這番話讓他立刻破功,他忍不住噴笑出來,“和你一起說話我覺得很舒服。”
我出於禮貌回了他一句我也是,他眼睛裡莫名亮了亮,我們又聊了一會兒,直到趕來的賓客越來越多,每當有人經過進入時,和賀渠打過招呼寒暄一番,便會把目光落在我臉上,非常詳細而深沉的打量,眼神內頗具深意,對我的身份無比好奇。
他們之中大多是我沒見過的,也有偶爾幾位曾經在宴會上碰面,他們對我印象不深刻,頂多對我有一絲模糊的似曾相識,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想起來,可我出於心虛都是將臉立刻別過,賀渠看出我的不自在,他對我十分紳士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我跟隨他進入客廳,客廳內空空蕩蕩,只有兩三名保姆傭人在做事,我們又穿梭過一條長廊,最終到達後園的水晶宮,上一次來我昏昏沉沉,沒有心思隨賀渠四處走走,更不曾久留,竟然不成想賀宅這樣別有洞天。
我以爲就是一棟再正常不過的二層洋房,可後園十分寬闊奢華,整體用巨大的長方形玻璃堆砌了一座類似城堡模樣的大禮堂,放眼望去恍若深海地宮,又似乎蔚藍天上,白雲之間。
看得見天,看得見空氣,看得見一切,牆壁和天花板全都是玻璃,每一塊上面鑲嵌了一枚假水晶,除了用來裝飾,更重要可以折射理石地板下的彩燈,讓光線變得明亮絢麗,形成一個多面菱形,置身其中變化莫測,新穎有趣。
水晶雖然是假的,但憑藉我跟在紀容恪身邊這不到半年的見識,也能通過一些特質粗略辨認出它的價值和等級,這些同款式的假水晶依舊造價不菲,材質十分通透且款式打磨得也極其光滑精緻,算是假貨中的貴族。比真貨也便宜不了多少,而且不會落人口實。
看來賀家看似清廉,實則怎樣,也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我站在入口搜尋一圈都沒有看到紀容恪,新標碼頭出事之前他幾乎不以面容示人,從來都戴着面具,連賀夫人壽宴他都沒有露面,今天賀潤生日,他再不出現實在有些說不過去,而且新標碼頭事件後,華南對於他的消息基本又捲土重來,他想要隱身已經不可能。
我在羣人中看到了賀歸祠和賀夫人,他們穿着唐裝和老版旗袍,正同兩名身着軍官服的老年男人說話,臉上是輕鬆愉悅的笑容,賀歸祠喝酒時不經意看到了賀渠。他嘴脣闔動不知說了句什麼,那兩個男人同時回頭看過來,只有我發現了他們的目光,賀渠正在我調兌果汁,全然沒有留意外界紛擾,我趕緊退到他旁邊不動聲色拉了拉他袖口,用眼神示意那邊,他順着我目光看了一眼,眉頭倏然緊蹙,我問他怎麼了,他笑着說沒什麼,讓我在這裡等他,他去去就來。
我接過他遞給我的果汁,找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靠着牆壁喝。我視線始終時不時瞟向那邊,那兩名軍官其中一人對賀渠格外熟絡熱情,而賀歸祠也樂見其成,不斷挑起話題讓他們接觸溝通,可賀渠表現稍顯冷淡,似乎不太願意久留,只是無奈找不到藉口離開,他臉上謙遜溫和的笑容一直都有,卻總是透着一股淡淡的疏離。
我正在聚精會神注視那邊,我手上的酒杯忽然被輕輕碰了一下,我下意識捏緊杯身防止它從我掌心脫落掉在地上摔碎,這樣喜慶日子碎了杯子是很大的不敬,對於顯赫的官門大戶,很在乎寓意好壞,除了賀渠與賀潤,這裡大約沒人歡迎我,我必須時刻謹慎別做錯事成了反面焦點。
我把控好酒杯後,才擡頭看是誰,我看到賀潤那張微笑的臉龐,整個人微微僵滯了一下,她笑着朝我舉了舉杯。將裡面同樣的飲料喝掉,我反應過來也緊隨其後喝光,我對她說,“生日快樂。”
我接到賀渠電話後,來不及再去挑選賀禮,我也全然沒有放在心上,畢竟我與賀潤不熟,我不打算在以後的時間熟悉,禮尚往來能少則少,除非是在推脫不開,不過我也出於禮貌準備了禮物,我從手包裡取出一條紫鑽手鍊,包裝盒還是原先的,這是紀容恪送我的禮物,不過我始終沒有戴過,因爲我不喜歡紫色,我遞給她,她沒有矯情的推辭,而是笑着接過去打開看,她將自己手腕比對在上面,對我說,“謝謝馮小姐,我很喜歡。”
她把盒蓋重新扣住,“你這樣忙我沒想到你過來,剛纔看到背影像你,我還怕自己認錯,走到眼前才確定是你。”
我茫然一怔,我脫口而出說,“不是賀小姐讓賀先生請我過來嗎?”
她聽到我這樣說,她同樣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不過她立刻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原來是這樣,雖然我很希望馮小姐過來,也擔心你不願意又不好拒絕我,鬧得都不愉快。哥哥膽子大,幫我做了我想又不敢的事,不過他大約比我更想要你來。”
她說完俏皮一笑,“我哥忙於事業,從沒有過什麼兒女情長,不太懂女人心思,馮小姐多多擔待他,他可是這世上最好的男人。”
她說完回頭看了一眼二樓臥房窗戶,“當然除了容恪之外,他纔是最好的,他和我爸爸只能排第二。”
原來是賀渠以賀潤的名義邀請我過來,我下意識看了眼仍舊站在那邊說話的賀渠,我抿了抿脣,他這時同樣看過來。他見我盯着他失神,以爲我有事,他對那名正興致勃勃與他談論什麼的軍官說了句失陪,那人臉上閃過一絲不滿,最終友好的說請便,賀渠朝着我急匆匆走過來,包括賀家二老在內的四個人都順着他走來的背影看到了我,我立刻轉過身去,給了他們一個後背。
賀渠站在我旁邊問我是不是有事,我微笑說沒有,他這才鬆了口氣,他額頭有汗,我抽了一張紙巾遞給他,順便指了指出汗的位置,他溫厚一笑,擡起手臂擦拭,賀潤用手指戳了戳他心口,“我這個當妹妹的都沒見你這樣放在心上,在自己家裡還能出什麼事?以我的名義把馮小姐誆來,你不給我點封口費,我可不幫你說好話。你悶騷死板嚴肅工作狂的缺點,我全都給你倒出去。”
賀渠用紙巾擋住挨着我的半邊臉,他眼神冷冽掃了賀潤一眼,明顯有些生氣,賀潤咬住嘴脣沒再說下去,她似乎很畏懼賀渠,玩笑歸玩笑,他一旦垮了臉。她真是怕得每個毛孔都在顫抖。
她將杯子輕輕撂在桌上,語氣怯怯的,“我走還不行。”
她提着裙襬飛快離開,賀渠把溼了的紙團丟盡菸灰缸內,他一直對我說抱歉,“剛纔父親叫我過去,有兩位世伯要招待。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是我失禮,改日我請你吃飯賠罪。”
我剛想說不用,餘光忽然瞥到對面一扇半圓形的拱門內閃過一道熟悉身影,這兩個字在我脣邊倏而止住,我所有目光投射過去,紀容恪垂眸和賀潤說笑着什麼,他眼角新長出來的一絲格外細碎的皺紋隨着他笑容溢出,賀潤伏在他肩頭聽他講,不時掩脣淺笑,看上去琴瑟和鳴,令人生妒。
當紀容恪出現在那裡時,水晶宮原本喧譁熱鬧的氣氛驟然鴉雀無聲,寂靜得詭異,這樣死寂了幾秒鐘。人羣內爆發出更大的喧譁,這些喧譁由無數低沉的唏噓組成,我隱約聽到他們議論怎麼賀家女婿會是紀容恪,他們臉上瞬息萬變的驚訝表情令我產生了一種看戲的樂趣,原來做局外人旁觀者這樣刺激,人真是最複雜的動物,那張面孔可以演繹出成千上萬的表情,而且每一種都如此精彩絕倫。
賀歸祠雖然意料到紀容恪在華南的地位和身份勢必在闊別已久後同賀潤第一次出現引起軒然大波,但他沒想到反應這樣大,他望着這一幕不着痕跡蹙起眉頭,額前擁擠的皺紋無比繁複堆積在一起,將他那張原本就長相嚴肅的臉襯托得尤爲陰寒。
紀容恪挽住賀潤腰身,對每位來賓表達了感謝和問候,原本還竊竊私語的嘉賓在他說話過程中全都止住了聲音,一切目光聚集在他臉上。不得不說他氣場真的很強大,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魄力和風度,哪怕只是最平凡的身份,依然擋不住別人的傾慕。只要他出現的地方,都會是人羣矚目的焦點,誰也無法埋沒掩蓋他的璀璨和光華,他永遠都號令羣雄耀眼奪目。
紀容恪致辭完畢,底下爆發出潮水般的掌聲,男傭人推着佈滿白玫瑰的蛋糕車緩緩從入口進來,氣氛推向最高chao,天花板上五顏六色閃爍的燈光在一霎那齊齊籠罩住他們頭頂,我看到他握住賀潤的手和她一起切蛋糕,他臉上是溫和的笑,眉眼專注凝視她。似乎全世界都因她一人綻放,再無其他,他潔白襯衣映襯着她如果般熱情嬌豔的紅色長裙,那樣安靜美好纏綿悱惻。
賀潤臉頰紅透,眼底是溺死人的幸福,她白皙小手被他大掌握在手心,她原本嬌小的身體籠罩在他胸膛,更猶如一個玲瓏珍珠。我望着這樣一幕,指尖不動聲色狠狠捏緊酒杯,心猶如被挖碎般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