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先生的個人作息非常規律,他白天會在家裡,早晨七點左右看報紙和新聞,到達八點吃早餐,上午關在書房,午餐後休息一個小時,下午在花園和露臺逗逗鳥喂喂魚,傍晚不在家裡用餐,離開後徹夜不歸,而等到次日我起牀下樓,他一定又坐在沙發上。
他是一個話很少格外安靜內斂的男人,少到什麼程度呢,他從不會主動和我講話,保姆詢問他吃什麼,一定主動報上菜單,他只回答可以或者不必,連我都不太明白到底怎樣好,保姆卻立刻領悟他的意思,我覺得他身邊的人都很奇特,他雖然少言寡語,但說的每一句都意味深長,他總是面無表情,難得一笑時又俊朗得過目不忘。
我在莊園住到第三天時,早晨起來看着陌生的環境莫名其妙我心裡的彆扭就像火山爆發一樣噴涌出來,我在房間裡對着鏡子練習了很久,從表情到眼神再到牙齒張開多大嘴脣咧長多少都做了精確的測量和控制,我確定自己不會發生任何意外情況,才下樓去找紀先生。
他果然又坐在沙發上看一份最新刊印的報紙,保姆將早餐擺放在餐桌上,用圍裙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就轉身進了廚房,陽光倒是很好,將原本空空蕩蕩的客廳籠罩得十分飽滿溫暖,紀先生看着報紙上的新聞,他不着痕跡對我說,“坐。”
我指尖用力掐了掐手心,“紀先生,我已經打擾您三天了。給您添了許多麻煩,我想這兩天找房子搬出去住,爲自己謀份出路,早點還清欠您的錢。”
他眼神盯着報紙上的文字,看得十分投入,好像完全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我吐了口氣繼續說,“如果您不放心我的誠信,我可以爲您打一份欠條。”
他仍舊毫無反應,我輕輕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臉,這什麼情況,我失聲了嗎?
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紀先生終於將報紙放下,他微微抻了個腰從沙發上起身,無視我走到餐桌旁,我趕緊學着何堂主的樣子爲他拉開椅子,拿方帕擦了擦上面,他顯然一怔,但隨即對我的表現十分滿意,他笑着坐下,“和一池學的嗎。”
一池和何堂主的名字,我點頭說是,他拿起刀叉吃麪前那份蔬菜拼盤,紀先生很講究食補養生,他不會吃過油過鹽的食物,多菜少肉,三餐規律得分秒不差,保姆都是掐算着時間準備早中餐,他吃相非常優雅,經常一餐下來,脣角一絲油漬都沒有。
我喊了他一聲,想要舊話重提,他忽然伸手阻攔打斷我,“用餐不講話。”
我只好咽回去,坐在他對面心不在焉的胡亂往嘴裡塞着,這頓早餐吃得比往常都要久,紀先生好像故意的,他特別不着急,吃塊甘藍都要慢條斯理咀嚼半天,我最開始還能忍着焦躁陪他吃幾口,到後來我餐具都懶得拿了。很久之後他終於放下刀叉,他擡起眼眸掃了我一眼,“救出來的那個女人,你可以去看看。”
我當時沒反應過來,等我想起是席情後,我按捺不住激動,連聲音都發顫,“我可以去嗎?”
他反問,“爲什麼不可以。”
我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在這裡住我時刻提心吊膽,說話都不敢大聲,這氣氛太恐怖,我自己就有一種被看守囚禁的感覺,這幾天除了以後怎麼賺錢一直讓我焦頭爛額,掛懷席情的安危也是頭等大事,我對紀先生道了謝,他把方帕丟到桌角,“記得我離開之前回來。”
只要讓我去看席情,什麼條件我都能答應。
我從鞋櫃上面的抽屜裡把皮包拿出來,紀先生在背後叫住我,他看着我身上這件皺皺巴巴的裙子,他指了指沙發角落的一個禮品袋,示意我看看。
我狐疑走過去,扒開袋子口往裡面看,是一團衣物,最上面鑲嵌的珍珠石光滑玉潤,雖然我不太喜好名牌,但我看一眼也知道這珍珠是貨真價實。我回頭看紀先生,他側面對我,正在往杯子裡斟茶,我放下手包將裡面的東西拎出來,是一件寶藍色的旗袍,短款,開衩比較低,大約在大腿根部,內裡罩了一層黑紗,包裹住若隱若現的腿,我問紀先生,“您讓我看什麼。”
他嗅了嗅茶水的味道,“看旗袍。”
我說,“很漂亮,很精緻。”
他嗯了一聲,“換上給我看。”
我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我扯了扯身上裙子的邊角,這件裙子我非常愛不釋手,穿了差不多三個夏天了,那時我剛和姜環認識,走到一起沒多久,他私下也比較沉默,不太喜歡拋頭露面,唯一一次架不住我軟磨硬泡,勉爲其難陪我上街,當時我買了一堆衣服,我問他哪個好看,他只要說好看的,我都買了,其實裡面有許多我都不喜歡,唯獨這件,我覺得很適合我,就一直傳到現在捨不得扔,這也是我所有衣服裡最破舊的一件,我想要解釋一下,不是我買不起,可紀先生直接閉上眼睛靠在沙發上,並不打算和我對話。
我只好拿着旗袍到客廳對面的一間空房裡換上,我換好了把頭髮披散到一側耳後,房間裡沒有鏡子,我只能對着窗子玻璃看大致輪廓,這旗袍我越看越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哪裡見到過,我整理好開衩的部位走出房間,紀先生聽到我腳步聲才緩慢睜開眼,他目光精準定格在我身上,從鎖骨的高領一直到腿部的邊緣,看得十分仔細,他眸中沉靜猶如一汪湖泊,“果然很漂亮。”
我說謝謝。
他挑了挑眉梢笑得痞氣不羈,“我只評價旗袍。”
他欠身坐起來,兩隻手肘抵住膝蓋,交叉擱置在下巴上,“這件旗袍我從櫥窗裡看到,就覺得很合適,但沒想到這麼合適。”
他這句話提醒了我,我恍然大悟,可不是嗎,就是那天在旗袍商店看到的,那家店掛着精品屋的旗號,裡面東西普遍價格不菲,對於女人穿什麼漂亮,還是有品位的男人更有眼光,這點不能否認,他們的審美就是女人最想要掌控的東西,紀先生問我需不需要車送,我說不麻煩了。
我拎着皮包走到門口,又忽然想起來什麼,我盯着玄關鞋架上紀先生那雙白色皮鞋,“您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紀先生雲淡風輕說,“我沒覺得很好。”
我轉過身看着他,他又開始喝茶,他早餐過後勢必要飲一壺濃茶,我想起來那天在電梯門口聽到的話,我猶豫了一下問他,“紀先生以後會利用我嗎。”
他端着茶壺的手微微一滯,“爲什麼這樣問。”
我說,“就是好奇,女人天性敏感多疑。”
他聽我這樣解釋,手重新運動起來,將陶瓷小杯斟滿,“會不會有什麼說法。”
我笑了笑,“會,那證明我有價值,一個有價值的女人,不用擔心還不了債。不會,那證明紀先生是個天大的好人,說慈善家都不爲過,我很幸運遇到您。所以不管會不會,對我都是好的。”
紀先生笑着點頭,“答得好,這番話和你身上穿的旗袍一樣漂亮。”
我手指在旗袍蕾絲和珍珠的部位撫摸着,這手感很絲滑柔順,材質最上等的絲綢錦緞手工製作,陣腳都被隱藏起來,表面一點都看不到。賭場裡席情作爲臺柱子身上穿的最好的一款也沒有這件精細。
富貴的女人愛珠寶,性感的女人愛紅酒,高雅的女人愛旗袍,我也是進入賭場上班後,才知道這世上還有旗袍這樣美麗誘惑的修飾。
我手按壓住頸間的鈕釦,“我欠紀先生天大的恩情,沒有什麼是我不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