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聽到那此起彼伏的槍響後,整個人毛孔都豎起來了,我不敢想那人是誰,我也不敢相信他是誰。
逼近的槍聲越來越清晰,直到就彷彿在門外炸開,近在咫尺般的尖銳刺痛了耳膜,有保鏢在高喊,“小心九爺!”還有的乾脆大聲叫出來,“容哥,您三思!”
當我聽到那一聲容哥後,我整顆心都瞬間提了起來,我確定是他來了,紀容恪來救我了。
我飛快從牀上跳下去,在跳下去的過程中,由於我太過着急,直接頭朝地栽了下去,我捂住被磕破的額頭,粘乎乎的血跡粘在指尖,刺鼻的腥味勾起我作嘔的反胃感,我將那粘稠的血絲捻了捻,我此時早已經激動到感受不到疼痛,只有一顆狂跳不止的心,恨不得立刻飛向在外面爲我廝殺的男人身邊。
我衝向鐵門,我用力搖晃拍打欄杆。抓住任何可以摳緊的地方,仰面朝着那窗口大喊,保鏢顧不上我,沒有人應答,外面嘈雜一片,好像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我將耳朵貼在鐵門上,仔細聆聽外面一切聲音。我從那不斷叫囂和抨擊的槍聲中聽到了紀容恪略帶沙啞的嘶吼,“放人。”
保鏢一直在此起彼伏的喊着容哥您冷靜,先把槍放下。
似乎是他劫持了什麼人,使保鏢束手無措,我第一念頭想到了麗娜,那個十分囂張而傲慢的女人,我覺得他一定是劫持了她,才讓保鏢如此惶恐。
我使出全身力氣拍打着鐵門叫喊他名字,紀容恪聽到了,他無法衝過來,外面圍堵了層層人馬,他頂多帶着何堂主一個,以和九叔交涉爲由使對方放鬆警惕,纔將他放進來,不然他也不可能進得來,帶過多保鏢一定會引起九叔這邊的懷疑,他孤軍奮戰的樣子雖然那般瀟灑,可我此時更記掛他的安危,哪怕我清楚紀容恪是戰無不勝的,可我也知道人總有失手,一旦他失手了,後果不堪設想,九叔絕不會容下他闖地牢劫持麗娜的所作所爲,他未必能活着出去。
我想到這裡瘋狂的喊他名字,我讓他走,不要用這種極端方式來救我,我不確定他能不能聽到,可我已經喊得喉嚨出血,我咽一口唾沫都能感覺到那血腥的甜鹹味。
紀容恪聽到我聲音,他更加憤怒命令保鏢打開鐵門,語氣內不容置疑的堅定和兇狠,我聽到外面寂靜了幾秒鐘後,九叔說了一聲開,鐵門被人從外面緩緩打開,我終於在被囚禁了無比漫長的一夜後看到了天日,看到了人海,也看到了他。
是真的人海,足有百餘名保鏢將地牢外的走廊佔領得密不透風,這裡不過一百多平米,這麼多高大勇猛的男人幾乎將每個角落都佔滿,目光所及之處全都是身體,而在這令我震驚的人海之中,我發現了紀容恪,我看清楚他禁錮在懷中的人質時,我渾身的血液都在逆流,霎那間凝固,又霎那間噴涌。
我用力捏緊拳頭對看着我確認我是否還安好的紀容恪大吼,“你瘋了嗎?”
他劫持的人質竟然是九叔!是九叔!
那個一臉陰毒連眼神都充滿殺氣和殘暴的男人,那個執掌九龍會五十餘載,創造無數黑幫記錄的大佬首領,竟然此時被紀容恪用一把槍抵住太陽穴,兩條手臂反鎖在身後,無比狼狽的看着我,用可以殺死我的眼神吞噬着我。
我手開始顫抖,整個身體都開始顫抖,連眼皮都在跳。他隔着人海與空氣打量我許久,他還是不確定,他問我受傷了嗎,我呆滯得搖頭,他又問我孩子還在嗎,他問這句話時,明顯眼睛裡是有一絲懼怕和緊張的,紀容恪真的很在意這個孩子,他真的很愛這個骨肉。
我所有的慶幸,在這一刻爆發到了極致。
我感激孩子如此頑強,還在我腹部安靜的躺着,不然我會愧疚死,我會恨不得殺了自己。他拼了命孤闖地牢,甚至不惜以劫持九叔而反叛挑釁整個九龍會,如果他得知孩子不在了,因爲我的不小心而不在了,他會不會崩潰。
但現在我覺得這樣一幕太恐怖了,九叔身上的白色絲綢唐裝已經被紀容恪壓得褶皺,他沒有任何可以動作的餘地,只能在他懷中任由紀容恪往前推行,他們站在距離我最近再也不能前行的地方,我們中間隔了二十多名保鏢,大批都在紀容恪身後,想要堵截他的退路。可沒有一個人敢衝過來,哪怕是偷襲,也沒有。
相比較那些此時已經懵了不知所措的保鏢,九叔要冷靜淡定得多,他在紀容恪的挾持下一步步往前走着,他竟然在這時還笑得出來,“容恪,九叔給你了你三天時間。怎麼才第二天就迫不及待了。”
紀容恪臉上肌肉繃得緊緊的,看得出他急了惱了瘋了,他通紅的血絲裡滿是倦態,可見他昨晚一夜沒睡,而他此時滿臉殺氣,將所有保鏢都震懾住,他們一面擔心九叔安危不敢輕舉妄動,一面又懼怕紀容恪身手和狠毒。擔憂自己會成爲槍下亡魂,紀容恪連在大街上都敢殺人,更不要說九叔隱密性極高的地牢,連條子都找不到,誰又敢讓條子知道呢,這可是窮兇惡極的地方,是九叔所有喪心病狂的見證地。
不要問我怎麼知道,我看到了,當燈光亮起時,牆壁上到處是血,四濺的,噴發的,抹上去的,那觸目驚心的手印和連帶着頭皮的髮絲,還有半截手指,有類似人皮的東西,藏匿在每個陰暗的角落,當光亮來臨,這些殘暴都浮出水面,用它僅剩的一絲不甘怨恨的靈魂,對這個權勢主宰一切的悲慘世界發出控訴和吶喊。
我甚至不敢回想當我看到那一刻,用了多大的剋制力纔沒讓自己發出叫喊,我怕得渾身顫抖,我死死咬住嘴脣。咬出一條細微的口子,我覺得我深陷在一個無間地獄,而我也快要成爲這個無間地獄的亡魂。
九叔有些感慨回憶,“從前你可不是這樣不冷靜的人。”
紀容恪的槍口始終沒有離開九叔的太陽穴,這個位置和眉心一樣,是整個面部最容易致命的地方,紀容恪冷笑着說,“九叔。昨天我沒有下手,不是我不敢,您知道我的膽子,您當初說過,霍硯塵還知恩,我卻是翻臉無情的狼,您把我從狼崽子喂到成爲真正的一匹惡狼,我該感謝您。”
九叔呵呵笑了一聲。“這匹狼,今天要弒父了。”
紀容恪眼神內迸射出一縷兇狠的目光,“九叔逼我的,我不想。”
他說完這句話忽然反手將九叔一推,他舉槍對準九叔胸口射出一顆子彈,我大喊不,我整個人都爲他背水一戰的抉擇呆住了,我臉色慘白如雪,瞳孔倒映着九叔轟然倒塌的身影,那樣一幕太悲慘太壯烈,我幾乎停止了心跳。
我當時唯一的念頭就是,紀容恪對九叔真的開了槍,他真的把自己閉上了絕路,爲了我和孩子真的值得嗎,真的值得嗎?
他一隻腳撐住牆壁,手抓住頭頂懸掛的吊燈,從他所站立的位置一躍而起凌空飛過,他穩穩落在我旁邊,將我一把扯住護在他心口,他對我說了聲閉上眼睛,他語速很快,可聲音極輕,他在盡力讓我不敢收到這份壓迫和窒息,他託着我腰部的動作其實小心翼翼。他怕傷到孩子,我腹部沒有承受一絲重力。
我很聽他的話閉上眼睛,他將我夾在身體一側,對着那羣衝上來的保鏢開槍射擊,始終不見蹤影的何堂主此時出現在門口,他手持雙槍,從那些朝紀容恪正面攻擊的保鏢背後射擊,尖銳的槍聲在耳畔此起彼伏炸開,那響動讓我悶叫出來,紀容恪一邊攻擊防守保護我,一邊還要在我頭頂輕輕安慰我別怕,我覺得整個世界是寒冷的是血腥的,但我心口是溫暖的是熱烈的。
我不知道過去多久,紀容恪夾着我身體終於突圍衝到了門口,何堂主朝他大喊,“您帶着馮小姐趕緊走,我來斷後。”
紀容恪怔了怔,他很不放心,他沒有動,他將我推出去,推動何堂主身邊,“你帶她走,我來,九叔對我還有一絲情分。他不會對我下狠手,但你未必。”
他說這話的與此同時,背後又衝上來幾名保鏢,他們手上不只拿着槍,還有刀子和斧頭,對準紀容恪肩膀便劈了下來,他留意了左邊,可卻來不及再阻擋右邊,斧頭重重砸在他肩骨上,我聽到咔嚓一聲,我當即放聲痛哭,是本能的,是瞬間爆發的反應,就像那一下砍在了我肉上,甚至比真的砍了我還疼。
何堂主見此一幕他發了狂,他悶吼一聲。從地上跳起來,劈腿朝着那名傷害了紀容恪的保鏢頭頂狠狠砸下,這一下我聽到了更大的咔嚓聲,保鏢甚至不曾反應過來,便直接被劈出了腦漿。
我嚇得閉上眼睛,上下兩排牙齒無法控制的磕絆起來,發出吧嗒吧嗒嘎吱嘎吱的聲響,我真的忍不住。就像穿着單薄的裙子行走在大雪紛飛的南極,寒徹心骨的冷。
紀容恪一隻手對付那些身後蜂擁而至的保鏢射擊,另外一隻手蓋在我眼臉上,不讓我看這麼殘暴的一幕,何堂主第一次這樣凌厲,他語氣不容置喙對紀容恪守說,“容哥快走,我不會有事,我馬上出去匯合,馮小姐需要您陪着,再多留一秒,危險就多一分,我們三個人突圍,和我一個人走,難度明顯前者更大!”
何堂主說完這句話,他直接衝入保鏢羣中開始廝殺。他是真的乾紅了眼,左手掐住一人脖子,右手直接卡住手臂,往一起一撞,腳下踩住頭頂在半空折了一個跟頭,以旋風腿的形式直接橫掃七八名打手,血和噴泉一樣,從他們口中鼻中滋出,在空中形成一個天女散花般的形狀。
我心跳真的停了,這太恐怖了,我想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今天看到的場景,我才知道生命如此脆弱,我也才知道,人性這樣兇悍。
槍響和斧頭劈進骨頭中的脆裂聲彷彿要衝破蒼穹,將整個華南地盤都撼動三分。
在紀容恪拉着我攻退下那羣保鏢奪門跑出時,我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亂作一團的地牢門口,獨立於這廝殺搏鬥場面之外的九叔,正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跌坐在地上,十幾名保鏢圍攏在他四周做着急救措施,而他眼睛眯着,看不真切他的目光,只知道他在注視着我們離開奔跑的方向,紀容恪拉着我衝上樓梯時,我看到九叔擡起手臂指着這邊對保鏢嘴脣一開一闔的吩咐着什麼,他睜大了眼睛,嘴脣泛起青紫色,他似乎吐出了一個殺字。
我心一寒,徹底沉入深海。
華南的天,終究因爲這一場序幕,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