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自小父母雙亡,是盧員外把他養大成人。見他一身雪練也似的白肉,盧俊義叫一高手匠人,與他刺了一身遍體花繡,卻似玉亭柱上鋪着軟翠。
那匠人叫高文虹,六十多歲,鶴髮童顏。盧俊義把他請到家中,敬茶畢。
盧俊義道:“聞得高先生是刺繡高手,盧某人想請教一二。”
文長虹道:“員外過獎了!江湖術人,混碗飯吃而已。——有話請講。”
“文身起於何時?有何用處?”
“小孩沒娘,說起話長。‘東方曰夷,被髮文身。南方曰蠻,雕題交趾。’(《禮記·王制》)‘越文身剪髮,范蠡、大夫種出焉。’(《說苑·善說》)‘文身斷髮,以避蚊龍之害。’(《漢書·地理志》)……這些都是古人的說法,也無從考究。以小老兒之見,文身的目的無非有三:一則表示勇武,恐嚇敵人;二則炫耀自身,引人注目;三則乞求神靈,保佑平安。”
“高見!”盧俊義擊了一下掌,燕青走了進來。
“主人有何吩咐?”燕青陪着笑臉。
“把衣服脫下來,給高先生瞧瞧。——脫得光光的。”
高文虹一下子驚呆了,半晌道:“好肉!真是一身好肉!我替人文身四十餘載,從沒見過這樣上等的好肉!冰骨雪肌,不刺一身花繡,實在是糟蹋了!——多大了?”
“十四。”
“正是刺繡的好年華!”
“高先生想刺什麼?”盧俊義問。
“花鳥魚蟲?”
“司空見慣。”
“文字人物?”
“不過爾爾。”
“我有一套絕活叫——‘個十百千萬’。” 高文虹傲然地說。
“願聞其詳。” 盧俊義客氣地說。
“‘一鱗半甲、二龍戲珠、三羊開泰、四喜臨門、五世同堂、六六大順、七擒七縱、八仙過海、九曲黃河、十全十美、百鳥朝鳳、千手觀音、萬古長青。’簡言之:‘個十百千萬’。”
“好!就刺這個。”盧俊義拍案而起,茶水濺出一條弧線。
“從祖師爺傳到我已經三十六代,從沒有在一個人身上刺過。”
“爲何?”
“一則費用太貴——”
“銀子,我家有的是。只要你說個價。”
“千兩白銀。”
“主人,太貴了!”燕青道。
“說貴,也不算貴。——‘個十百千萬’刺全了,得百日之功。” 高文虹解釋說。
“就依你千兩白銀。刺好了,我再贈十兩黃金;要是刺砸了——”
“刺砸了,分文不取,願受杖三十。盧員外,我得把醜話說到前頭,你出得起錢,怕這孩子遭不了這個罪!天下的好漢我見的多了,還沒有一個能刺到‘八仙過海’的。百日裡針扎火烤……”
“小乙,你以爲如何?”
“我的命是主人給的,主人想怎樣就怎樣。”燕青一拍胸脯,“上刀山,下火海,在所爲辭!”
燕青咬碎了百餘塊玉石,昏死了十餘次,終於熬過了那非人的一百天,“個十百千萬”真的刺成了。
觀者,收銀一兩;摸者,收銀二兩……年餘,盧俊義成爲更大的富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