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道:“我前日打發人送了兩瓶茶葉給姑娘,可還好嗎?”
黛玉道:“我正忘了,——多謝想着。”
寶玉道:“我嚐了不好,也不知別人說怎麼樣。”
寶釵道:“口頭也還好。”
鳳姐道:“那是暹羅國進貢的。我嚐了不覺怎麼好,還不及我們常喝的呢。”
黛玉道:“我吃着卻好,不知你們的脾胃是怎樣的。
寶玉道:“‘每日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把茶排在最後一位,有點不公。我沒聽誰整日吃醋的,天天喝茶的人卻有的是。”
鳳姐笑道:“山西人就天天吃醋。——還有她。”
鳳姐一指黛玉,大家都笑了。黛玉咕嘟着嘴,轉身要走,被寶釵拉了回來。
“顰兒,《詩經·穀風》中雲:‘誰謂荼苦,其甘如薺。’可見這荼就是茶了。還不知有什麼名字?”寶釵轉移話題說。
“茶的別稱太很多!什麼‘檟’、‘茗’、‘苦菜’、‘水厄’……一直到陸羽《茶經》問世,纔將‘荼’字去一橫,變爲‘茶’字,其它名字就很少用了。”黛玉如數家珍,把大家給聽呆了。
“真沒想到,茶還有這麼多的名字!我最喜歡陸放翁談茶的詩句:‘銀毫地綠茶膏嫩,玉斗絲紅墨沈寬。’”寶玉說。
“我覺得還是盧仝的《七碗論》談得切:‘一碗喉吻潤,兩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子,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寶釵一席話聽得寶玉眉飛色舞。
“連喝七碗茶太糟蹋了!‘從來佳茗似佳人。’東坡只一句,就道出了茶的妙處來。”黛玉斜睨了寶玉一眼。
鳳姐聽了如在雲中,笑道:“你們說的我不大懂,可我知茶的好賴。喝來喝去還是西湖龍井好:色澤翠綠、香氣濃郁、味甘爽口、形似雀舌。清明前開始采頭茶,稱爲‘明前茶’,其嫩芽初綻如同蓮心,是爲‘珍品’;穀雨前採的茶稱爲‘雨前茶’,又稱二春茶,其芽稍長,也稱旗槍,是‘上品’;立夏之際,採三春茶,稱爲‘雀舌’;四春茶則葉已成片,稱爲梗片。相對應的有四種叫法:黃毛丫頭、寶貝女兒、女兒茶、婆婆茶。‘珍品’只有皇帝才能喝着,是一羣十三、四歲漂亮的小姑娘用舌尖採下來的……”
寶玉聽得心曠神怡,卻不解地問:“‘黃毛丫頭’多俗的名字,怎麼會排在‘寶貝女兒’前面呢?”
“這你就不懂了。只有鮮嫩的東西,才能沾個‘黃’字:黃豆芽、黃花菜、黃花魚……”
“黃梁夢、黃梅雨、黃鼠狼——”
沒等黛玉說完,熙鳳捉住她的胳膊,道:“你的嘴,比我都貧了。——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麼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兒?”
衆人都大笑起來。黛玉漲紅了臉。寶玉心裡美滋滋的。寶釵心裡卻酸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