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鴻歌鶴弟上課記
鴻哥有段時間,閒來無事亂翻書。一翻翻到了《千字文》,周興嗣寫的,最古老的那篇。唐朝以後,出現了一大批以《千字文》爲名的作品,如唐朝僧人義淨編纂了《梵語千字文》,宋人胡寅著有《敘古千字文》,元人夏太和有《性理千字文》,明人呂裁之有《呂氏千字文》,清人吳省蘭有《恭慶皇上七旬萬壽千字文》,現代人高佔祥、趙缺有《新千字文》等等。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覺得離現實太遠了,不夠通俗,鴻哥決定自己寫一篇新的《鄭氏千字文》。
提筆百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億數碼;江河湖泊,魚蟹鱉蝦,潭深池淺,飛龍跳蛙……
寫着寫着下不下去了,《千字文》最大的難點就是不能重字,重一個字就大打折扣,重兩個字就全毀了。鴻哥的目標是一個字也不能重複,而且要有現代意識。這篇小小的千字文,竟然用去了鴻哥三個月時間,終於成了!
一帆風順、二龍競發、三陽開泰、四季樂嘉……
共得1020個字,居然一字不復重,大樂!
鴻哥是老師,自然好爲人師,就想找幾個學生教一教。將一告示貼在小區的留言板上:
招小學五六年級學生,喜愛“國學”者,鴻哥免費教《鄭氏千字文》。名額有限,只招5人,額滿爲止。有志願者,速來報名。手機:XXXXXX3721
因爲是免費,手機很快就被打爆了。有的父母乾脆領着孩子找上門來。鴻哥面試了十幾個學生,無一合格。不是學生笨,是沒有時間學鴻哥教的東西。每個孩子都報了七八個課外班,什麼奧數、鋼琴、主持、英語等等。
幾天後,一位母親領來一個男孩,一眼看見鴻哥桌上魔方就擰了起來,不到兩分鐘復原了。男孩虎頭虎腦的,很招人喜歡。
“你都報了什麼班?” 鴻哥問。
“啥班都沒報。”男孩回答爽快。
“你爲啥要學《鄭氏千字文》呢?”
“不要錢。”
“你會背唐詩呢,還是宋詞?”
“背哪玩藝兒幹什麼?”
“你今年多大了?”
“12歲。”
“上幾年級啦?”
“小學5年級。”
“怎麼回事?按你的年齡應該上小學6年級或初一纔對呀?!”
“留級。”
“他因爲有病——”孩子媽媽臉一紅,馬上接過話頭說。
“打架。”孩子實話實說,媽媽的臉更紅了。
“打架應該跳級纔對。”
“爲什麼?”孩子問。
“你肯定是老欺負別人。往上跳一跳,跳到高年級,跟比你大的男孩打架,你未必能佔便宜,嚐嚐捱打的滋味,就不愛打架了。如果因此留級,你欺負更小的孩子會越打越上癮。——我說的是不是這麼個理?”
“高!你應該去當校長。”
“你叫啥名字?”
“傅鶴聰。”
“咱倆兒倒是一對。”
“你叫啥名字?”
“鄭鴻魁。”
“鄭鴻魁、傅鶴聰,還真是一對。——你是鴻哥,我是鶴弟。”
“不許無禮,叫鄭老師。”他母親忙說。
“沒關係,你讓孩子叫我鴻哥,我叫他鶴弟。”
“媽,讓我跟鴻哥學幾天,看他好不好玩。好玩就多學幾天,不好玩就少學幾天,反正也不要錢。要不,放學也沒地方去,還得找人看我——還得花錢。鴻哥,水果、冰淇凌之類的東西免費不?”
“我不吃水果,只吃大蔥;不吃冰淇凌,只喝白開水。”
“鶴聰,別無理取鬧!” 鶴聰的媽媽有點不好意思,“鄭老師,你免費教,真讓我不好意思。逢年過節的,我總得表示表示。——你抽菸嗎?”
“以前抽,現在戒了。”
“喝酒嗎?”
“不喝,血壓高。”
“吃巧克力嗎?”
“不吃,血糖高。”
“跳舞嗎?”
“不敢跳,老踩別人腳。”
“打麻將嗎?”
“不打了,一打就點炮。”
“那你總得有點愛好吧?!”
“看書。”
“除了看書呢?”
“下棋。”
“下棋好!”鶴聰接過話頭,“鴻哥都會下什麼棋?”
“凡是帶棋字的都能下。”
“五子棋水平怎麼樣?”
“不錯!”
“圍棋?”
“還可以。”
“國際象棋呢?”
“也湊和。”
“中國象棋呢?”
“最拿手,專殺外國人。”
“我敢說,有一種棋你不會下。”
“什麼棋?”
“鶴棋。”
“鶴棋?”
“我剛剛發明的。好了,你教我《鄭氏千字文》,我教你下鶴棋,你也不吃虧。”
“我還沒答應教你呢?”
“你不想收我這個學生?”
“我得考一考你呀!到底有沒有點國學的底子。”
“鴻哥,請出題——”
“你叫鶴聰,那你給我說一說,人怎樣才能變得——聰明?”
“太簡單了。耳朵常聽,眼睛常看,口要常說,心要常想,日月堅持,就變得聰明瞭。怎麼樣?鴻哥,鶴弟不笨吧?”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又說:“日字添一筆,能寫出幾個字來?——寫出七個算你過關。”
“這個太小兒科了。我能寫出九個來。”
“不用寫,你就說吧。”
“目。”
“是一個。”
“田。”
“又是一個。”
“舊、申、旦、由、甲、白、電。”
“行,反應挺快。我昨天開車出門,遇到了一個紅燈,停了下來,接下去一個勁兒地遇紅燈。等車沒事得一上聯:一燈紅燈燈紅紅紅火火——你對一下。”
鶴聰在我的書房裡來回走着,透過落地窗,可以看見兩個山包及遠處的山巒。
“有了。——兩山綠山山綠綠綠青青。”
“不錯,這個學生我收了。”
“鴻哥好!” 傅鶴聰給我鞠了一躬。
“鶴弟好!”我也還了禮。
“鄭老師,這孩子還有救嗎?” 鶴弟媽擔心地問。
“沒救了。”我故意繃着臉說。
“哪可怎麼辦呢?”
“你放心吧!孩子沒有你想的那麼差。”
從此,每週兩次,一次兩小時,我開始教傅鶴聰《鄭氏千字文》。我留了個心眼,每次只教兩句。賀弟很不滿意,希望我把《鄭氏千字文》全部告訴他。
“那不行,我一下子全告訴你了。你背熟了,說是你寫的,我怎麼辦?”
“我不竊取你的勞動成果。”
“這可不好說。我曾在課堂念我一篇未發表的妙文,逗得學生哈哈大笑。有位特有心的學生,全文記了下來。偷偷寄出,提前發表了。我並不知情,將自己的那篇妙文寄了出去。很快收到了編輯來信:此文甚好,可惜抄襲!——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我是個孩子,不會幹那種事的。”
“越是孩子越要防範。紅孩子、小魚兒等多壞呀!另外,提前把所有內容都劇透了,就沒懸念了!”
鴻哥說完哈哈大笑。鶴弟也不無可奈何。
後生可畏,也就月餘,鶴弟就能跟鴻哥“平行”對話了。還時不時地糾正鴻哥的錯誤。到後來,與其說是我教他,不如說是我們“教學相長”。鴻哥從這個孩子身上,學到許多東西。
後來,鶴弟發憤努力,上初中跳了一級,上高中又跳了一級,至於在大學跳沒跳級,我不清楚。現在,我想教他,也教不成了。鶴弟考上了復旦,又送國外交流了……
傅鶴聰媽媽送我的禮物還在書架上。
知道我愛讀書,就千挑萬選地買了兩套文集。一套是《下棋的最高境界不是輸就是贏,也可能是和》。這本書挺好玩,看了以後,下棋水平沒有提高,可心態變平和了。
另一本是——《只愛讀書的男人,活着還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