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求告無門
拎過來?寶玉這會子就在老太太處,怎麼拎過來?
賈赦乜斜一眼,說道:“這話兒說的,好似二弟真能越過母親似的。”
賈政面上一紅,頹然道:“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賈政自小兒也是被老國公打到大的,跟東府的賈珍一般,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奈何賈珠夭折,得了個銜玉而生的寶玉,老太太與王夫人愈發寵溺,有老太太護着,他就是想管教都管教不得。
再加上小妾趙姨娘素日裡添油加醋的告黑狀,賈政這心中便愈發不待見寶玉。
賈赦沉吟着說道:“不論如何,此番傷了儉哥兒總是不對,依我看,咱們兄弟二人還是去母親跟前兒分說一通吧,免得傷了親戚情分。”
於賈政而言,起初以爲那李惟儉不過是鑽營之輩,不成想三個月光景竟折騰出這般大陣仗來,達官貴人與之親善,皇帝、親王親眼有加,連宮裡頭的大姑娘都遞話兒出來說要交好,因是李惟儉在賈政心中的形象是一改再改,如今竟已有些看不清了。
賈政聽得此言,嘆息頷首道:“也是,總不能傷了親戚情分。”
當下兩位老爺一併出得外書房,朝着內宅行去。轉眼過了垂花門,丫鬟早早的通稟,待二人進得正房裡,賈母已然端坐在了軟塌上。
大老爺賈赦偷眼打量,便見小輩的姑娘家早已退下,只餘下王夫人、王熙鳳二人在老太太跟前伺候,那王夫人紅了眼圈兒,只不停地啜泣。
二人見過賈母,賈母便懨懨道:“方纔鬧騰了一遭,如今我也倦了,你們二人有話兒就快說。”
大老爺賈赦沉吟不語,賈政便道:“母親,方纔可是傷了儉哥兒?”
賈母道:“寶玉發了性子,胡亂丟花瓶子,虧得儉哥兒攔了一下,不然只怕就要砸了玉兒了。”
“混賬行子,愈發不成器了!”賈政再也壓不住火氣,哆嗦着道:“那混賬如今何在?今日我定要打殺了這畜生!”
“老爺!”王夫人哭喊一聲:“我五十來歲的人,膝下就這麼一個孩兒,你可不能啊!”
賈母皺眉耐着性子道:“他年歲還小,不過是發了性子,這會子已是後悔了,你教訓他作甚?”
“總不能任由這畜生繼續胡鬧下去!母親,溺子如害子啊!”
賈政說罷,大老爺賈赦也道:“二弟這話沒錯,自古溺子如害子,不過喊打喊殺的就不必了。”
賈政面上一怔,困惑地看向賈赦。賈母心中也是猶疑,想着這大兒子難得說了句人話,也不知存着什麼心思。
因是賈母也看向賈赦,大老爺賈赦撫須思忖道:“我瞧着寶玉也是寵溺太過,缺了管束,不如讓弟媳接過去好生約束一番。母親畢竟上了年歲,還有個外孫女照看在身旁,這偶爾不周詳也是有的。”
賈母聞言頓時冷笑不已,心下已將賈赦的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
自己不周詳,上了年歲,自然掌不得家;王夫人要照看寶玉,只怕也沒空掌家;這內宅的女主子便只剩下個邢夫人,到時候可不就是大房說了算了?
賈赦說完,見賈母不曾言說,乾脆扭身看向賈政:“二弟,伱看這法子如何?”
“這……還是母親做主吧。”賈政只是爲人古板,又不是真傻,哪裡猜不出賈赦的念頭來?因是一推二六五,乾脆推到了賈母身上。
賈母蹙眉嘆息道:“我這年歲是大了,管不過來也是有的。我看不如分家算了,到時候各房顧各房。”
大老爺賈赦心下一動,分了家產自然是好的。可轉念一想,頓時冷汗淋漓。此時律法,父母在不分家,後輩不肖子孫若是分了家產,官府便能以不孝入其罪。
老太太這話分明就是以退爲進啊。
大老爺連忙勸阻,餘下王夫人、王熙鳳都上來勸慰,好一通勸說才讓賈母收回了話兒。
大老爺心中暗惱,這般好的機會,卻又被老太太輕飄飄的揭過了。當下賈赦再沒了好心緒,板着個臉略略說了幾句話,隨即告退而去。
待回得自家內宅,大老爺不禁惱火。尋賈政之前想的好好兒的,偏生又被老太太輕飄飄揭過。他又不是個有急智的,若有個智計百出的人在一旁商議着,只怕局勢就不一樣了吧?
賈赦心中惋惜,忽而便想起了李惟儉。按說這姓李的折騰出這般陣仗來,智計是不缺的吧?可惜先前邢夫人自行其是將其得罪了,也不知這一遭探訪能不能緩和了。
賈赦如何思忖李惟儉自是不提,且說東北上小院兒中。
李紈作陪,大太太邢夫人不鹹不淡的說了半晌,到底沒了話兒。那二姑娘迎春又不是個爽利的,因着李紈在,也是好半晌不吭聲兒。
邢夫人想着此番總是賣了李惟儉一個好兒,便只得施施然領着迎春回返。這二人剛一走,其後鶯鶯燕燕接踵而至。
先來的是探春、惜春。兩個小姑娘探望過寶玉,聽聞李惟儉傷了,轉頭就尋了過來。
探春本就與李惟儉親善,每日家一早兒還來小院兒裡與李惟儉習練劍法,自是心中關切;那惜春性子冷,瞧着更像是來盡禮數的,說過幾句話便任由探春與李惟儉說話兒。
探春性子爽利,這般年歲卻也周全,全程不提如何傷的,只關切李惟儉的傷勢,似懂非懂的說了好些個事項,不能沾水、不能見風、更不能亂碰,小大人兒一般能說會道,聽得李惟儉連連讚歎:“三妹妹果然是個周全的。”
素日裡李惟儉也這般說,只是這會子李紈就在一旁,因是探春就紅了臉兒,說道:“哪裡周全了?這些不過是聽旁人說過的,我記了下來,如今纔來賣弄。”
不待李惟儉說話,李紈就道:“能活學善用,本就不易,多少人糊塗了一生也不見得明白此理。三妹妹這般年歲便知曉了,很是難得呢。”
探春便笑道:“大嫂子這話兒說的,我都不知如何接嘴了。”
李紈面上笑着,心下暗自思忖。比照方纔那悶葫蘆也似的二姑娘,這位三姑娘倒是個良配。論品貌,論性情,都是主母的不二人選。奈何是妾生庶出的,還有個趙姨娘那般沒腦子的親孃,怕是配不上儉哥兒。
她擡眼掃量,瞥見安靜的惜春。暗忖,四姑娘出身倒是不差,奈何一則年歲小,二則這性子太過清冷了些。且東府那般糟亂……若這二人的好處能合在一處便好了。
說過一會子話,探春、惜春見李惟儉果然無恙,便要起身告辭。偏在此時,外間又來了人看望。 李惟儉迎到門口,便見寶釵、黛玉、湘雲相攜而來。那寶釵與湘雲離着稍近,正說這話兒;黛玉離二人兩步,面帶憂色,略顯疏離。
三位姑娘也是看望過寶玉,待其喝了藥湯安睡了,這才轉而來瞧李惟儉。
瞥見李惟儉,寶釵止住話頭,當即面上關切道:“儉四哥怎地還迎了出來?這方纔傷了,可不好見了風頭。”
湘雲也道:“儉四哥無礙吧?”
“沒事兒,不過一點兒小傷,這會子都結痂了。虧得你們來的早,再遲一些只怕傷都好了。”
湘雲頓時被逗笑了:“咯咯,儉四哥真風趣。還能這般說笑,想來這傷果然是無礙了。”
寶釵憂心道:“總是小心一心沒壞處。”
“多謝薛妹妹提醒,三位妹妹快進來吧。”
三人入內,這才瞧見大嫂子李紈與探春、惜春,當下各自見了禮,隨即分賓主落座。
寶釵行事周全,說過兩句話,便將帶來的三七粉送上,說此物外敷有奇效。跟着又一二三的說了好些個事項,娓娓道來,聽着全是真心實意的關切,可細究起來,卻好似誦讀一般。
李惟儉面上笑着應承,目光探尋過去,寶釵與其對視一眼,目中清明一片。李惟儉心中不禁暗贊,這般心性只怕不比老師嚴希堯差多少了!
心術有云: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
可惜寶姐姐是女兒身,眼界有些窄,不然說不得便是下一個嚴希堯啊。
寶釵說過了,湘雲便跟着說將起來。她年歲小,還是愛頑鬧、喜熱鬧的性子,三言兩語關切的話兒一說過,便禁不住道:“儉四哥,你那話本子可還有旁的?那射鵰我都瞧過了。”
李惟儉眨眨眼:“你都瞧過了?”
他雖只記得個囫圇,卻也寫了幾十萬字的蠅頭小楷,羅列起來厚厚一迭四冊,這才幾日光景,湘雲就看完了?
湘雲頷首道:“有些字兒不太認得,我就叫翠綠讀來聽,後來又求紫鵑姐姐讀來聽,今兒頭午可算是聽完了。”
黛玉這會子禁不住說道:“還說呢,湘雲本想着這兩日好生與姐妹們耍頑,結果瞧見了儉四哥的話本子,這一拿起來就不放下了。除了吃飯、睡覺,每日家連說句話都欠奉,只一門心思的聽那話本子。”
湘雲笑着道:“都怪儉四哥的話本子好看。”頓了頓,瞧着李惟儉期盼道:“儉四哥可莫要藏着掖着,我可都聽三姐姐說過了,儉四哥寫了不少話本子。唔……明兒我就要回去了,不知能不能讓我借回去……待我下回再來,再還給儉四哥。”
迎着那期盼的目光,李惟儉心下動容。湘雲自幼沒了父母,如今隨在二嬸子身邊兒過活,且史家家風嚴謹,那二嬸子帶着家中女眷點燈熬油的做女紅,湘雲這般年紀自是不喜,這才每日盼着接來榮國府。
有些話本子,想來湘雲也能過得快活些吧?因是李惟儉頷首道:“好啊,那過會子一道兒拿去吧,左右我這兒還有些。”
湘雲頓時大喜:“儉四哥真好!”
李惟儉笑吟吟應下,轉眼瞥向一旁的黛玉。許是因着周遭人多的緣故,她倒不曾多說什麼,其間只湊趣說了幾嘴,可那雙眸子卻始終盯着李惟儉不曾轉圜。內中關切不言自明。
黛玉這般的性兒,素日裡瞧着孤高,實則自卑自憐,且內心豐富。說二姑娘迎春有內秀,那是言過其實,但黛玉是真真切切有內秀。
她家世優越,不缺錦衣玉食,不缺那虛情假意的噓寒問暖,缺的是真心實意,缺的是‘我雖不曾說但你定然懂我’這般的知己。
李惟儉心下一動,當即朝着黛玉略略頷首,深深看了其一眼,這才轉頭與寶釵說起話兒來。
他這一眼,湘雲不曾在意,餘下的幾人卻都記在了心中。探春狐疑着瞥向黛玉,隨即恍然,想着是因着方纔儉四哥救下了林姐姐之故,這一頷首是在讓林姐姐不要在意;
惜春目光遊移,不知在思忖什麼;李紈倒是想多了,隨即自失一笑,琢磨着許是自己想多了;
反倒寶釵面上不動,一面兒與李惟儉說着話,一面心頭暗忖,想着這林姑娘瞧着倒是與儉四哥是良配呢。
臨近晚點,姑娘們這才起身告辭,李紈顧念着家中賈蘭,也隨即起身一併走了。
原本熙熙攘攘的小院兒頓時冷清下來,四個丫鬟連番勸說,李惟儉到底聽了勸,乖乖一早兒躺在了牀上。晴雯又張羅着今兒多留個人手值夜,商議半晌,定下了琇瑩與她一道留下來,待明日再換紅玉與香菱。
這一夜旖旎,自是不足向外人道。
轉過天來,王太醫一早兒得了賈母的吩咐,來給李惟儉瞧過。見傷口果然結了痂,當即敷了些傷藥,叮囑了一些事宜,說這傷十天半個月的定然就好了。
聽得此言,四個丫鬟這才鬆了口氣。她們身契都在李惟儉這兒,自是休慼與共,打心眼兒裡盼着李惟儉能好。
這日李惟儉留在小院兒裡寫寫畫畫,閒了又逗弄一會子幾個丫鬟,過得好不愜意。待臨到晚間,紅玉提了食盒回返,卻說了一個信兒。
“嗯?傅試被老爺趕出去了?”
紅玉回道:“倒不是趕出去,是門子一早得了吩咐,連門貼都沒接,只說老爺這兩日身子不爽利,不便見客。”
李惟儉樂道:“這是怎麼話兒說的?傅試不是老爺清客出身嗎?那順天府推官雖官職不大,卻也得用,怎地老爺忽而這般不待見傅試了?”
紅玉說道:“聽門子說是京察得了個下品,如今傅老爺可沒了官職。這般急切來求見老爺,想來是求着老爺再爲其謀着復官吧。”
前兩章略作修改,李惟儉的言辭的確不符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