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歿
又兩日,訃聞送至,李惟儉早有準備,一早收拾停當,驅車趕赴寧國府探喪。
到得寧國府前,下車便見寧國府大門洞開,兩側挑着連串白燈籠。門前人來人往,那賈珍如喪考妣,正與一老者說着什麼。
“合家大小,遠近親友,誰不知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見這長房內絕滅無人了。”說着便哭將起來,一雙眼睛腫得好似爛桃一般,可見這幾日沒少哭。
那老者略略勸慰,賈珍就道:“如何料理,不過盡我所有罷了!”
瞧見李惟儉落車行來,賈珍緊忙別過那老者,擦了擦眼淚迎上前道:“儉兄弟來了。”
李惟儉拱手道:“珍大哥節哀順變,畢竟人死不能復生。”
賈珍嘆息着點頭,卻並不言語,好似哀莫大於心死。
便在此時,忽聽不遠處有人招呼,扭頭便見賈蓉與薛蟠一道兒而來,到得近前,賈蓉便道:“父親,這幾日看板,那幾副杉木的都不中用。兒子正心裡發愁,可巧薛大叔說家中就有一副現成的……額,儉四叔來了?”
李惟儉略略點頭,那薛蟠瞥見李惟儉,頓時面上打怵,憨笑着招呼一聲,緊忙與賈珍說道:“我們木店裡有一副,叫作什麼檣木,出在潢海鐵網山上,作了棺材,萬年不壞。這還是當年先父帶來,原系義忠親王老千歲要的,因他壞了事,就不曾拿去。現在還封在店內,也沒有人出價敢買。你若要,就擡來罷了。”
賈珍頓時欣喜,忙道:“若是方便,還請文龍擡過來,也讓我瞧上一眼。”
那薛蟠得意道:“就知珍大哥有此一說,我早叫人擡了來。”說罷朝後頭招招手,便見四個夥計吭哧吭哧擡着一副棺木行了過來。
李惟儉也不急着進去了,搭眼一觀量,便見幫底皆厚八寸,紋若檳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璫如金玉。大家都奇異稱讚。
賈珍笑問:“價值幾何?”
薛蟠笑道:“拿一千兩銀子來,只怕也沒處買去。什麼價不價,賞他們幾兩工錢就是了。”
賈珍聽說,忙謝不盡,即命解鋸糊漆。
偏巧此時賈政自內中行出,看了那棺木頓時皺眉不已,說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殮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
此時,賈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這話如何肯聽。
賈珍要作死,便任他作死就是,李惟儉懶得勸說,當即領着丁家兄弟提了祭禮入內。
尋了賴升將祭禮送了,丁家兄弟自是留在外間,賈薔此時緊忙迎上來,引着李惟儉入內弔唁。卻見刻下大廳裡一百單八衆禪僧分列兩側,梵音陣陣,好不熱鬧!
算起來秦可卿可是李惟儉的晚輩,因是隻略略停足,李惟儉便行了出來。那賈薔跟在左近,隨口說了不少。
卻是秦可卿過世那日,偏巧尤氏胃病犯了,起不得身來,賈珍正發愁不知內宅交給誰人打理,寶玉便獻計,說不如請王熙鳳幫着料理。賈珍求肯了一番,王熙鳳念及與秦可卿的關係,這才應承下來。
如今王熙鳳便在後頭料理着,她管家榮國府數年,此番料理喪事雖是頭一遭,卻樁樁件件條理分明。
說過鳳姐兒,又說那天香樓另設一罈,請了九十九位全真道士,要打四十九日解冤洗業醮。
待秦可卿入殮後還要停靈會芳園,再另請五十衆高僧、五十衆高道做法事。
饒是此時李惟儉財大氣粗,也被賈珍的大手筆震得不知如何言說。停靈四十九日,還請了數百僧道做法事,爲了個秦可卿,賈珍這是不過了啊!
李惟儉停留一陣便要走人,偏生此時自內廳行來一衆人,搭眼看將過去,便見是王熙鳳將尤老孃與尤二姐、尤三姐送了出來。
李惟儉乾脆停下腳步,那王熙鳳自然也瞧見了李惟儉,當即遙遙招呼一聲:“儉兄弟。”
那尤老孃聞聲看將過來,頓時眼前一亮,緊忙與尤二姐、尤三姐嘀咕了兩句,隨着王熙鳳笑吟吟便行了過來。
幾個女子到得近前,李惟儉只朝着尤老孃略略頷首,隨即打量着王熙鳳道:“二嫂子料理喪事,瞧着好似憔悴了幾分。我也不知如何幫襯,秋芳、紅玉這些時日也不算太忙,二嫂子若是忙不過來,大可叫秋芳與紅玉來幫手。”
王熙鳳主理寧國府,那榮國府中的大事小情也要一併料理了,雖心下有大權在握的快感,卻也感身心俱疲。偏生東西兩府只有個平兒能幫襯着,賈家的爺們兒更是一個個眼高手低,餘者唯有大嫂子李紈昨兒過問了幾嘴。
可李紈還擔着王府西席的差事,等閒哪裡能抽得出空來?這般關切,幾日裡還是頭一回。
王熙鳳心下略略發酸,面上卻笑道:“勞煩儉兄弟關切了,說起來只是勞心,就是事兒多、繁雜——”略略思忖,又道:“——秋芳還要忙着廠子裡的事兒,我看紅玉是個伶俐的,儉兄弟若捨得,不若讓紅玉過來幫襯我幾日。”
李惟儉笑道:“二嫂子哪兒的話?明兒一早我就讓紅玉來尋二嫂子。”
王熙鳳道過謝,趕忙道:“這會子正要尋珍大哥商議事兒,我就不招呼儉兄弟了。”
李惟儉道:“二嫂子自去忙碌就是,我這邊廂也要先去衙門了。”
當下王熙鳳去尋賈珍商議,李惟儉出了儀門會同丁家兄弟往外就走。那尤氏母女又追將上來,尤老孃就道:“李爵爺,這會子府裡頭亂成一團,我也不好攪擾着讓人派車送了。不知李爵爺順不順道……”
尤氏母女可是給個顏色就開染坊的主兒,李惟儉哪兒會給自己找不痛快?當即說道:“這卻不湊巧了,本官正要去工部衙門。不若如此,我打發人爲安人叫一輛馬車?”
尤老孃笑意不減,連連頷首道:“如此也好,那就勞煩李爵爺了。”
李惟儉頷首,點了丁如鬆快步而去,自己則與丁如峰乘了馬車,一路朝工部造器坊而去。
到得翌日,紅玉乘了馬車去往榮國府,尋了王熙鳳,這才一道兒往榮國府而去。紅玉本就伶俐,又熟稔府中規矩,大事小情處置起來自是得心應手,果然爲王熙鳳分擔了不少,惹得王熙鳳不住的稱讚。
待晚間回來,饒是以紅玉的伶俐勁兒也不住咋舌,忍不住說道:“四爺,蓉大奶奶身邊兒的瑞珠死了,說是觸柱而亡。”頓了頓,見李惟儉只是點頭不曾應聲,紅玉就道:“今兒下頭婆子說嘴,都道此事怕是另有隱情。偏生被二奶奶聽到了,那領頭的婆子被打了板子,下晌就打發出了寧國府。那瑞珠說是被珍大爺收養了,如今就停靈登仙閣。”
“額,還有呢?”
紅玉就道:“還有,蓉大奶奶身邊兒的寶珠,甘願認蓉大奶奶爲義母,誓任摔喪駕靈。珍大爺吩咐下來,如今闔府都稱寶珠‘小姐’呢。”
此時正用着晚飯,傅秋芳聽聞此言蹙眉不已,一想起此前李惟儉所說,頓時壞了胃口。撂下碗筷就道:“都道髒唐臭漢,妾身以爲只是過去這般,不料當今之世竟也有這等亂了倫常之事!那賈家……寧國府就不怕遭了報應嗎?”
傅秋芳崇佛,信因果報應之說,方纔有此一說。李惟儉卻是不信的,只是傅秋芳此時二十有一,心智早成,強行扭轉了只怕反而不美,因是李惟儉只道:“驕奢淫逸,不外如是,咱們引以爲戒就好。”
傅秋芳心有餘悸道:“老爺賺下這潑天富貴,只怕不比寧國府差到哪兒去……回頭兒妾身好生掃量下家中僕役,將那存了倖進之心的小人盡數打發出去。來日老爺子嗣繁多,須得早早立下規矩,可不好與賈家一般。”
說到此節,傅秋芳不由得憂心林姑娘,她這般年歲,可能當得好這個家?
李惟儉就道:“我又不是個慣孩子的——”頓了頓,灼灼盯着傅秋芳,暗忖莫非傅秋芳想要孩兒了?
二人同牀共枕、相伴一年有餘,傅秋芳先是被瞧得心下納罕,旋即明瞭了李惟儉的心思,頓時面上漲紅,嗔惱道:“老爺又作怪,妾身可沒想什麼孩兒。”
李惟儉樂了:“這卻奇了,秋芳沒想又如何知我心中所想的?莫非是我肚子裡的蛔蟲不成?”
紅玉噗嗤一聲笑出來,傅秋芳嗔惱了好一會子方纔將此事揭過。
一餐晚飯吃罷,紅玉尋了丫鬟來拾掇,此時方纔想起道:“是了,方纔想起來。今兒聽薔二爺說嘴,好似珍大爺嫌蓉大爺那監生說出去不好聽,走了戴公公的門路,說是要給蓉大爺補個龍禁尉。”
龍禁尉說着好聽,正五品的武勳,卻不能傳承,如今早已成了勳貴子弟的虛職,因是李惟儉倒並不在意。
隔了兩日,李惟儉這日在武備院耽擱了不少時辰,歸家時天色已暗。入得內宅,便見傅秋芳與紅玉在廂房裡嘀嘀咕咕說着話兒。見李惟儉回返,兩女這才慌忙迎出來。
進得正房裡,李惟儉一邊淨手,一邊兒笑問:“方纔嘀咕什麼呢?”
傅秋芳就道:“老爺不知,這兩日不查不知道,咱們家中僱請的僕役果然有不老實的。”
“哦?”
李家宅第側花園裡有一片竹林,因是招了兩個僕役打理。那年歲小的也就罷了,年歲大的心思狡詐,每日夜裡悄然砍了嫩竹,轉頭便讓自家婆姨白日裡去到城中發賣。
茜雪早前提及過,傅秋芳不明就裡,只道那僕役許是折了竹子與自家孩兒耍頑,因是隻出言點撥了一回。那僕役老實了月餘,近來故態復萌,難怪李惟儉遊逛時總覺得家中竹林稀疏了不少。
此番傅秋芳仔細掃聽,才知單單靠着嫩竹,這僕役就賺了五兩銀錢!
因着寧國府的前車之鑑,傅秋芳發了狠,扣了那僕役的銀錢不說,還索回了盜賣嫩竹所得,隨即撕了僱契,將那僕役打發出了宅第。
說過此事,傅秋芳就道:“妾身方纔與紅玉說過,紅玉埋怨妾身心慈手軟。似這等僕役,就該責打一番丟出府纔是。”
李惟儉接過紅玉遞過來的帕子,擦拭着雙手道:“責打就算了,下回再有這種事兒,直接丟順天府就是。”
雖說李惟儉不曾打發人回來知會,可傅秋芳還是讓人在竈上溫了飯菜,當即命丫鬟擺飯。
李惟儉這會子也是餓了,吃將起來好似風捲殘雲。這幾日屢碰難關,最難得是各類機械須得拆開來運往樂(lao)亭,到了地方再組裝起來。鬧心的是以大順如今的加工精度,初次組裝上都不容易,拆開來說不得就組裝不上了。
好在前番統一了造器坊、武備院的度量衡,李惟儉這幾日只盯着加工精度說事兒,好歹將這難關渡了過去。
紅玉爲李惟儉盛了羹湯,輕輕擺在其面前,面上欲言又止。李惟儉掃量一眼,就笑道:“有話就說,何必吞吞吐吐的?”
紅玉八卦道:“四爺,今兒可真真兒見了稀奇呢!”
卻是今兒並非正經日子,親友來的少,邢夫人、王夫人、王熙鳳正與幾位堂親內眷說着話兒,外間忽有婆子報:“大爺來了!”
賈珍來了!非但來了,還拄杖而來!
此時禮法,妻死夫斬衰,賈蓉須得持杖,可偏生這會子持杖的卻是賈珍。那幾位堂親內眷躲去後頭自是不提,餘下邢夫人、王夫人與王熙鳳俱都面面相覷。
李惟儉也極爲詫異,那秦可卿活着的時候,賈珍多少還遮掩一些,待秦可卿死了,賈珍這是破罐子破摔,連遮掩都不遮掩了?
李惟儉搖搖頭,不置可否。傅秋芳感嘆連連,與紅玉說過一會子,紅玉又說起一樁事。卻是秦可卿死的那日,賈珍便命人往城外報喪。
嫡孫媳婦過世,按說賈敬總要出面纔是,可這位卻說自己早非紅塵中人,不願沾染,乾脆來了個避而不見。
世人都好八卦,李惟儉細細思量,秦可卿一死,偏生尤氏就病了,如今好幾日都不見好,寧國府只得讓王熙鳳幫着打理。這也就罷了,紅玉還說賈薔再沒露面,好似只自己去的那日露了一面。如今賈敬更是就傳回來一句話……
加之先前種種,這內中隱約透着一股子陰謀的味道,這秦可卿死得不明不白,只怕另有隱情。 轉念一尋思,左右此事與他無關,又何必想這些?
囫圇吃過晚飯,李惟儉將寧國府的糟亂事兒丟在一旁,將傅秋芳與紅玉叫到身旁,說道:“許是過幾日我還要出去一趟,這回大概月餘光景能回來。”
“老爺還是去樂亭?”傅秋芳問道。
見李惟儉頷首,傅秋芳便蹙眉道:“這會子天氣漸涼,老爺一去月餘,除了多添些衣物,總要帶個人在身邊兒使喚着。”
一旁的紅玉便道:“不若四爺將念夏帶在身邊兒?”
李惟儉頓時樂道:“念夏?帶了她去,是我照料她,還是她照料我啊?”
傅秋芳瞥了紅玉一眼,自是知曉紅玉的心思,當下便道:“念夏怕是不妥,再者妾身用慣了的,一時不在身邊兒還有些彆扭呢。我看老爺帶回來的碧桐是個本分的,不若此番老爺帶了碧桐去?”
紅玉面上不動,暗地裡滿是小心思,生怕那碧桐趁機爬了四爺的牀,從此越過她得了寵。
李惟儉想着這回只怕要在外頭待上月餘方纔回返,因是也不拿捏,當即點頭道:“成,那就碧桐了。”
此事就此定下,剛巧今兒是紅玉值夜,小姑娘癡纏了兩回,臨了還雙腿緊緊箍住李惟儉的腰身。虧得李惟儉力氣失足,這纔沒種瓜得瓜,轉頭兒紅玉只道是方纔一時情難自禁。
李惟儉哪裡肯信?紅玉的小心思他自是知曉的。
因是攬了紅玉入懷,寬慰道:“都許了你了,哪兒來那麼多鬼心思?你這會子若是有了身子,來日讓旁的怎麼想?倘若一個個都學了伱,老爺我還不曾娶親豈非就要兒女遍地?”
紅玉哼哼唧唧不依,說道:“都是四爺愈發厲害了,方纔的確是受不住嘛。”
李惟儉探手輕輕抽了幾巴掌,道:“跟我也耍心思?”
眼看李惟儉又來了興致,嚇得紅玉連連告饒,只道再也不敢了,這纔將此事揭過。
如此又過兩日,這日一早傅秋芳與紅玉拾掇停當,將隨行的馬車塞得滿滿當當。此時已是九月下,說不得李惟儉再回來就得冬月了,這冬裝總要預備了。
除此之外,吃穿用度,取暖用的熏籠、手爐,替換了幾套被褥,摻在木炭中的香片,預防凍瘡的獾子油,林林種種不一而足。
傅秋芳還拉過碧桐仔細囑咐,碧桐只不迭的點頭應聲,心思卻早已飄遠。到得李家兩月有餘,碧桐處處被紅玉嚴防死守,全然沒靠近李惟儉的機會。這讓碧桐暗惱了許久,尋思着再這般下去,只怕連情婦都沒得做,哪兒還有出頭之日?
天可憐見,老爺這回要外出月餘,姨娘須得照料家中,走不開;那可惡的紅玉也要操持着暖棚的營生,總算輪到她了!
一時間碧桐遐想不已,就差魂遊天外了。傅秋芳見此,略略嘆息一聲,悄然將碧桐拉在一旁,肅容囑咐道:“你心中想的是什麼,誰都知曉。只是有一樁,不許勾搭着老爺不顧惜身體。再有——”
傅秋芳轉身,自丫鬟念夏手中接過小巧盒子,回身塞到碧桐手中。隨即一語雙關道:“——總不好鬧出人命來。”
碧桐納罕,打開盒子,便見內中是縫製的羊腸與紅花餅,前者碧桐自是知曉,可這後者……料想也與前者相類?
與大順女子不同,碧桐並不覺得此事有何難爲情的,大抵忖度了傅秋芳的心思,她便操着一口不太熟的官話道:“姨娘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傅秋芳又道:“若你安分,來日少不得你的好處。此番若是開了臉兒,回來就來我身邊兒吧。”
碧桐乖順應下,旋即才被傅秋芳打發走。
傅秋芳送至儀門,待李惟儉與碧桐乘車啓程,這才與紅玉回返。路上與紅玉說過,紅玉只道:“到底是西夷女子,不知禮義廉恥,姨娘來日還得看顧着纔是。”
傅秋芳頓時苦笑道:“也虧得是西夷女子,不知禮法,不然我這名不正、言不順的,威嚇一番只怕反倒惹了笑話。哎,這等事兒本該主母操心,如今我卻要越俎代庖……”
紅玉便道:“主母啊,說不得還要個三兩年光景呢。”
黛玉這會子還小,要完婚總要斬衰之後,及笄之年,算算還要好久。傅秋芳聞言不禁暗暗發愁,生怕李惟儉過些時日再帶回幾個女子來,鬧不好家中真真兒就要亂起來了。
刻下還好,唯獨一個西夷女子讓人不放心,晴雯心直口快,最是爽利;琇瑩憨,香菱呆;紅玉心思伶俐,卻沒害人的心思。若老爺果然帶回來個心思叵測的……念及此節,傅秋芳巴不得林家姑娘早日進門兒,也免得她名不正、言不順的爲此勞心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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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轔轔、馬瀟瀟,秋日裡,綿延的車隊一眼望不到頭兒。丁如鬆自前方策馬回返,到得車架近前兜轉馬首,那棗紅馬唏律律一聲嘶鳴人立而起,車窗掀開簾子,露出李惟儉的面容來。
丁如鬆拱手道:“老爺,前頭便是通州,小的隱約瞧見慎刑司的吳大人領着個穿魚皮的往這邊廂趕路呢。”
“吳謙?”李惟儉心下納罕,說道:“我與吳謙來往過幾回,既然撞見了,不好不招呼。待到了近前你提醒一聲兒。”
“是。”
車簾撂下,李惟儉探手接過碧桐捧着的報紙,繼續觀量。老師嚴希堯前日離得京師,知曉揚州事頗爲緊要,因是嚴希堯乾脆走了海路。料想十來日光景就能抵達揚州府。
李惟儉心下擔憂黛玉,更不知林如海如今情形,不過老師嚴希堯既然去了,總會照拂一二,因是李惟儉略略放下心事。轉眼逐字逐句地掃量那離奇的戰報——偏師嶽鍾琪,八月中攻佔烏斯藏全境,準噶爾兵馬只逃出二百餘騎……
就離譜!都知道嶽鍾琪猛,可誰也沒料到能猛到這般程度!區區四千兵馬啊,沿途減員三成,愣是以少勝多,將烏斯藏土兵與準噶爾賊子合計兩萬兵馬打得狼狽奔逃,各土司最後眼見不行,乾脆臨陣倒戈,險些全殲三千餘準噶爾精兵。
打贏了自是好事兒,奈何戰線拉得太長,嶽鍾琪部剩餘七千多兵馬屯兵打箭爐不敢動彈,四川巡撫連忙組織民夫往烏斯藏運送補給。
這側面戰場旗開得勝,偏生主戰場青海風平浪靜。半月前忠勇王兵分兩路越過日月山,略略接戰,那準噶爾賊子果然順勢後撤,至今小戰不過幾十起,大戰一起沒有。
準噶爾人估摸着想故技重施,將忠勇王引到瀚海,拖長其補給線,再尋機決戰。忠勇王自是知曉此戰只能勝不能敗,因是穩紮穩打,步步爲營。還行文內府,自蘇州水泥務抽調百多號匠人,準備在西寧辦水泥務。
不打?那老子一路將軍堡修過去,生生圍死你!
李惟儉見此略略鬆了口氣,他就怕忠勇王意氣用事。
方纔放下報紙,外間便傳來丁如鬆的聲音:“老爺,吳大人近了。”
車把式勒馬,李惟儉挑開簾櫳便自車轅上跳下,扭頭觀量,便見官道上煙塵滾滾,十幾騎疾行而來。丁如峰早早上前交涉,那領頭的慎刑司郎中吳謙瞥見李惟儉,頓時打馬過來。
到得近前飛身下馬,笑着拱手道:“李爵爺這是出去辦差?”
李惟儉哈哈笑道:“吳郎中,你我都是內府同僚,也是老熟人了,何必這般見外?”
那吳謙笑道:“今時不同往日啊,早知李郎中遲早發跡,卻不料起勢好似迅雷啊。”
李惟儉瞥見人羣中果然有個穿着魚皮的,納罕道:“吳郎中此番是——”
那吳謙揚起馬鞭指了指那人,道:“手下人遊走關外,說赫真人有一神人,只看足跡便能料定此人男女、年歲、身形、分量,無一不中!我這是見獵心喜啊,拋費了足足二百兩銀子,纔將此人請到京師。”
碼蹤術?
李惟儉心下劃過此術名稱,看向那赫真人,納罕道:“天下間還有這等能爲?”
吳謙笑道:“此人不會官話,須得讓人傳譯了。”
道左相逢,略略寒暄也就是了。李惟儉沒問吳謙爲何親自來接此人,吳謙也沒問那三十幾輛大車上到底裝着什麼物件兒。李惟儉笑着頷首,又與吳謙言語幾句,二人隨即各自啓程。
李惟儉這一去,雖說算不得風餐露宿,卻也吃足了苦頭,這且不提。
王熙鳳每日家打理兩府事宜,轉眼便到了五七。這日方纔責罰了沒眼子的王興媳婦兒,寶玉又扯着秦鍾前來耍頑。
斯人已逝,寶二爺不過傷心幾日,轉眼便忘在腦後。因見王熙鳳與婆子登記交牌分發差事,寶玉禁不住好奇,便猴兒般要奪那牌子觀量。
正鬧着,丫鬟行來道:“二奶奶,蘇州去的昭兒來了。”
王熙鳳緊忙傳喚進來,那昭兒見過禮,鳳姐兒便問:“回來做什麼?”
昭兒道:“二爺打發回來的。林姑老爺是九月初三日巳時沒的。二爺帶了林姑娘同送林姑老爺的靈到蘇州,大約趕年底就回來了。二爺打發小的來報個信請安,討老太太示下,還瞧瞧奶奶家裡好,叫把大毛衣服帶幾件去。”
林如海沉痾已久,王熙鳳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因是也不以爲意,又問過昭兒幾嘴,這纔打發其退下。
轉頭鳳姐兒便與寶玉說道:“你林妹妹可在咱們家住長了。”
寶玉面上有喜有憂,彆扭道:“了不得!想來這幾日她不知哭得怎樣呢。”說罷,蹙眉長嘆不已。
林如海故去的消息,眨眼間兩府皆知。聽聞此時,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惆。
大老爺自是歡喜不已,昭兒帶的信箋裡,賈璉已然明說處置過喪事便會帶黛玉回榮國府,不問自知,那家產自然也會帶回來。
大老爺賈赦與邢夫人計議一番,生怕賈璉私吞了大頭兒,緊忙書信一封,措辭遮遮掩掩,只催着賈璉儘快回返;
老爺賈政唏噓不已,那林如海年歲比他小了不少,不想就這般故去了。與清客言談一番,只道人生無常;
王夫人可是掌着榮國府的家業的,心下喜憂參半。賈璉帶着黛玉回來,自是也帶了家產。旁的不說,小姑子賈敏的那份兒嫁妝就值三萬兩銀錢。如今榮國府出項多,進項少,正發愁日漸入不敷出,此番正好好生進益一番。
憂的是,那黛玉也跟着回了……小姑子賈敏沒出閣前,王夫人便與其不睦。黛玉寄居榮國府,雖說萬事不管,可瞧着其處置身邊兒丫鬟、嬤嬤的樣子,分明與那賈敏如出一轍。
這讓王夫人如何喜得起來?偏生賈母還一門心思的撮合自家寶玉與黛玉。虧得那婚書不曾帶回來,不然王夫人只怕得慪死!
賈璉信箋中說,那林如海臨死前上書請聖人賜婚,這倘若賜婚,總要出了服才行。算算不過兩年多一點兒的光景,王夫人便謀算着,總要在此之前結親纔是,免得自家寶玉娶了那黛玉!
大奶奶李紈聽聞此時,轉天去得李惟儉宅第,便將此事與傅秋芳、紅玉說了。李紈這會子還不知李惟儉與黛玉定情,只想着從前李惟儉對黛玉極爲上心,加之林如海又對李惟儉有提攜之恩,這才特意來告知。
此番卻是多餘,因着紅玉昨兒夜裡便與傅秋芳說過了。傅秋芳與紅玉都是謹慎的,也不知李惟儉與黛玉的事兒李紈知不知曉,也是跟着唏噓了一番,便將此事遮掩了過去。
唯獨賈母一人滿心的愁緒。女婿死了,外孫女雖帶了回來,卻沒婚書。鴛鴦勸慰過,說聖人賜婚更妥帖,賈母雖也這般想的,可不知爲何,心中卻極不安穩。總覺得此事好似再也不能掌控一般……
過渡章節,可能不夠精彩……但這章從晚上六點寫到凌晨四點,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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