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鳩佔鵲巢

第242章 鳩佔鵲巢

榮慶堂中衆人唬了一跳!

鴛鴦扶住賈母,這個上來敲後心,這個上來撫胸膛,好半晌老太太方纔順過氣來。

一雙渾濁雙目四下掃視,忽而瞥見李惟儉,賈母頓時好似尋到了救星一般,道:“儉哥兒——”

李惟儉暗暗思忖,此時旨意下來,即便與賈家相關只怕也是寧國府之事,這會子元春還好好兒的當着妃子,且太上還不曾駕崩,王子騰也不曾徹底將賈家親兵處置乾淨,聖人此時斷不會連帶榮國府也一併處置了。

因是正色拱手道:“老太太放心,萬事有晚輩呢。宮中來了旨意,也不見得就是壞事。”轉頭看向賈赦:“大老爺,咱們還是趕快迎一迎吧,莫讓天使久等了。”

大老爺賈赦硬着頭皮應下,隨即二人當先,賈家內眷扶着賈母出來迎旨意。

到得儀門前,便見夏守忠領着兩個小黃門正不耐地與賴大言語。忽而瞥見一行人等,那夏守忠面上原本不甚在意,待瞥見當先的李惟儉,夏守忠頓時面色一變,緊忙迎過來拱手道:“誒唷,這是怎麼話兒說的,伯爺竟也在此?”

李惟儉笑道:“寧國府趕上這般事,我總要來看望一番。夏太監,此番是?”

換做旁人夏守忠不拿捏一番,敲得好處,怎會老老實實說出來?只是問話的是李惟儉,這可是今上面前的紅人兒,哪個敢輕易開罪?

因是夏守忠笑眯眯道:“伯爺不知,此番咱家得了娘娘吩咐,來此傳娘娘口諭。”

聽得此言,隨行的賈赦,後頭的賈母等盡皆舒了口氣。當下也不用擺設香案,賈家衆人規規矩矩站好,夏太監一甩拂塵,傳口諭道:“傳娘娘口諭:爲免別院寥落,可讓家中姊妹入園中居住。”

一衆人等齊聲應允,賈赦緊忙上前打點,那夏太監眼見李惟儉在此,卻不好多收銀錢。待賈赦正要攀扯,夏守忠忽而衝着賈母道:“老封君,娘娘還有一事,託咱家說與老封君。”

鳳姐兒與王夫人緊忙扶着賈母上前,賈母強擠出笑容道:“夏太監,娘娘帶了什麼話兒?”

夏守忠瞥了王夫人一眼,壓低聲音道:“娘娘說了,寶玉年歲漸長,不好再入園中居住。還請老太太多加敦促,使其讀書上進,來日也好頂門立戶。”

此言一出,賈母蹙眉思忖,王夫人卻面露喜色。什麼敦促、讀書上進的,王夫人一概沒聽進去,只聽得了‘頂門立戶’四個字。心下便想着,大姑娘果然是向着親兄弟的,來日這賈家的家業可不就得落在寶玉身上?

賈母卻多想了些,思忖着莫非前回王夫人入宮與大姑娘說了什麼?此事須得過後問過王夫人。

賈母當面應下,夏守忠便笑吟吟一甩拂塵:“如此,咱家這就回宮回話兒去了。”

當下賈赦親自將夏守忠等送出門外,目送其乘車走遠,這纔回返。

衆人回返榮慶堂裡,賈母甫一落座,輪椅上的鳳姐兒便長出口氣道:“娘娘還是想着家裡的,娘娘既這般說了,料想再無後續首尾,老太太也該放心了。”

“哎,”賈母嘆道:“也是珍哥兒他老子心灰意懶,避居城外。珍哥兒短了教訓,方纔釀成今日之禍。是非功過,來日珍哥兒自去與賈家列祖列宗去說,我老婆子就這般能爲,如之奈何。”

當下王夫人、邢夫人又勸慰了幾句。

待賈赦入得內中,隨行的竟是賈政。賈母問過才知,家中出了這般大事,賈政今日告假回返,專門處置家事。

說過幾句話,大老爺賈赦端坐道:“母親,寧國府至此,再無挽回。如今尚有幾樁事須得母親拿主意。”此時尤氏也在,大老爺便道:“一則珍哥兒媳婦如何安置。”

賈母便道:“千錯萬錯,都是珍哥兒、蓉哥兒惹得禍,與珍哥兒媳婦無干。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珍哥兒媳婦往後就住在府中,比照鳳哥兒例。”

王夫人與王熙鳳一併應下。比照鳳姐兒例,那便是月例十兩,不算少了。

尤氏緊忙哭着拜謝。她爲續絃,早前每月也是十五兩的定例,如今落難了,還能有十兩月例已是照顧。

此事定下,賈赦便道:“另有兩樁事,一則宗祠便在寧國府中,如今寧國府爲聖人收回,這宗祠如何處置?另一則,先前都是寧國府承嗣,如今珍哥兒、蓉哥兒落了難,承嗣一事該當如何啊?”

李惟儉挨着賈政落座,偷眼四下打量,便見提及承嗣一事,內中除去老爺賈政還在愁眉苦臉,餘者,不論是大老爺賈赦、邢夫人、王夫人還是王熙鳳,盡皆雙目放光!

寧國府查抄,一應浮財、鋪面盡數充公,可族田、關外的莊子俱在,算算每歲出息少說就得萬八千的,若榮國府承嗣,這族田、莊子盡數落得榮國府手中。莊子出息盡數歸榮國府,便是那族田,撥付多少米糧還不是榮國府說了算?

因是這會子人人上心,可偏生誰都不想頭一個開口做惡人,蓋因寧國府可還剩個嫡親的賈薔呢。

大老爺賈赦不住地給邢夫人使眼色,邢夫人輕咳一聲,正要開口,忽而又有丫鬟進來報,說賈代儒領着賈敕、賈效、賈敦登門造訪。

這會子登門爲的是什麼,不問自知,爲的自是承嗣、族田、莊子之事。

賈家宗族之事,再是親戚,李惟儉也不好參與,因是起身拱手道:“老太太,此事晚輩不好胡亂開口,這邊廂就先行告辭了。”

賈母正要應下,大老爺就急了:“儉哥兒且慢。母親,說來儉哥兒也不是外人,不若留下做個見證。”

賈赦打得好算盤,暗忖再如何,這儉哥兒也跟自家閨女迎春有些私情,此時總得向着他纔是。

此言一出,不待賈母答話,王夫人竟也開口道:“老太太,我看大老爺說的是。雖說是關起門來議事,可總要請人做個見證,免得外間再傳瞎話。”

王夫人心下雖不待見李惟儉,可這會子視那承嗣一事爲囊中之物。因是心下再厭嫌,想着李惟儉總是蘭哥兒的親舅舅,斷不會在此事上便宜了外人,這纔出言挽留。

王夫人既開了口,王熙鳳便也幫襯道:“老太太也知儉兄弟心思最正,有儉兄弟見證,料想外人也不會胡亂嚼舌。”

此時立人設的好處就出來了,賈母回思一番,自打李惟儉入榮國府,一直謙遜有禮、百般忍讓,寶貝孫兒寶玉出事兒,兩回都是人家李惟儉出手搭救,盡顯急公好義本色。

這尋常百姓之家換支承嗣,說不得脣槍舌劍、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世家大族雖顧慮臉面,可戳破了也不比尋常人家強多少。有李惟儉在此,好歹能堵一堵外人的嘴。來日別房賈家子弟說閒話,有李惟儉擋着,這外頭的閒話也不會太過胡唚。

因是賈母便頷首道:“儉哥兒,若得空不若多留一會子。老婆子許久沒見你,也怪想的。”

李惟儉心下怪異,眼見賈母出言挽留,便順勢留了下來。

當下賈璉、賈赦、賈政去迎,王熙鳳張羅着又搬來幾把椅子。過得須臾,賈代儒領着文字輩幾人,隨着賈赦、賈政、賈璉一併入內。

衆人彼此見過禮,這才分賓主落座。賈代儒輩分與賈母相當,因是坐在左面上首。

說過賈珍、賈蓉之事,唏噓之餘,賈代儒便道:“寧府遭此厄難,實在是咎由自取。方今之際,老嫂子,須得商定承嗣一事,也好再立宗祠。”

賈母便道:“我一內宅老婦,有甚麼主意?還是由着大家商議,待計議停當,老婆子無不應允。”

賈代儒便道:“老嫂子客氣了,總是要老嫂子掌個總。”

待賈母頷首,賈代儒方纔轉過頭來,衝着衆人道:“那咱們便議一議吧。”

賈敦便道:“老叔公,承嗣一事事關賈家京師八房,須得八房齊聚纔是。”

賈代儒頷首道:“不錯,勞煩派人將賈薔、賈珩、賈珖也叫來議一議吧。”

賈家南北二十房,京師八房爲親族。除去與會幾人,賈薔自不用說,乃是寧國府正派玄孫,餘下兩房以賈珩、賈珖爲長。

賈珍沒出事兒之前,雖對賈蓉多有苛責,非打即罵,可對族人還算照拂。婚喪嫁娶、處置糾紛、撥付錢糧、監管私學,一應事務,料理的還算妥當。因是還算得人緣。

大老爺賈赦暗忖,賈代儒此人慣於和稀泥,只消與私學多撥付錢糧,誰人承嗣,賈代儒並不關切。

賈敕、賈效、賈敦三人,因着輩分,與賈赦多有往來,料想會支持榮國府承嗣。餘下玉字輩的賈珩、賈珖卻不好說了。

因着年歲,慣常多與賈蓉、賈薔廝混,說不得會支持賈薔。因是大老爺賈赦緊忙朝着邢夫人使眼色。

邢夫人大略會意,緊忙開口道:“老叔公,珩哥兒、珖哥兒也就罷了,薔哥兒年歲差了許多,且親叔叔方纔出事兒……是不是就別叫了?”

賈敕卻道:“大太太此言差矣,賈薔乃寧國一脈正派玄孫,事涉承嗣,怎能不叫來?”

賈代儒拄着柺杖,轉頭看向賈母:“老嫂子怎麼說?”

賈母便道:“叫來吧,一併叫來,當面商議清楚就好。”

賈母拍板,大老爺心下再是腹誹,也只得依言打發賈璉去叫。過得一盞茶光景,賈珩、賈珖並灰頭土臉的賈薔一併入內。

眼看賈薔鼻青臉腫,賈母禁不住問道:“薔哥兒,這是怎麼弄的?”

賈薔面上訕訕,只道:“回老太太,晚輩出門兒不小心摔了一跤。”

實則哪裡是失足摔跤?蓋因寧國府被查抄,數百僕役盡數被驅趕出府。昨兒先是求到榮國府門前,被大老爺驅趕出寧榮街。那慎刑司番子凶神惡煞,對待尤氏還算客氣,準其提了小包袱出府,餘下人等哪裡還會客氣?

不消說,出府一衆僕役,隨身金銀細軟,盡數被那番子盤剝。衆僕役求告無門,忽而有人想起后街還住着個薔二爺,當即幾十號人尋將過去。

先只是求告、喝罵,眼見賈薔關門閉戶,心下無着落的奴僕怒從心頭起,當即撞破正門,將賈薔痛毆一番不說,捲了浮財四散而去。

幸而賈薔家中浮財不多,又念及眼前是多事之秋,這才隱而不報。

賈母也不知勘沒勘破,只順着賈薔的話兒道:“你這孩子,怎地這般不小心?鴛鴦,快給薔哥兒拿些跌打藥膏來擦拭了。”

賈薔趕忙拱手道:“稟老太太,不過是些皮外傷,不妨事兒的。”

賈母卻是不管,鴛鴦取了藥膏,打發另一丫鬟給賈薔塗抹了,這才退將下來。

那賈代儒輕咳一聲,朗聲說道:“八房齊聚,這承嗣一事,大傢伙議一議吧?”

便聽賈珩說道:“老叔公,此事有何議的?薔哥兒乃是寧府正派玄孫,薔哥兒又不曾落難,我看自當是應由薔哥兒承嗣。”

話音落下,賈效便駁斥道:“不然!薔哥兒纔多大年歲?倘若薔哥兒承嗣,族中一應事務,薔哥兒可能處置得了?”

賈珩道:“六叔,薔哥兒如今年歲也大了,且珍大哥承嗣時纔多大年歲?先前薔哥兒往江南採買,不也辦得妥帖?”

賈效說道:“說是辦差,不過掌個總,這下頭的差事不都是管事兒的在辦?”忽而看向王熙鳳,說道:“此事璉哥兒媳婦最是知曉,不若你來說一說,這薔哥兒可曾辦得了差?”

王熙鳳心下一跳,卻不肯做惡人,只道:“六叔這話說的,侄媳婦卻不知如何接話了。差事雖是薔哥兒自我這處討的,可外間的事兒都是爺們兒操辦着,好了壞了的,侄媳婦不過一內宅婦人,又如何知曉?”

大老爺賈赦緊忙接茬道:“薔哥兒南下辦差,採買戲班子,數月方歸。甄家曾來信說,薔哥兒旬月間徘徊秦淮河——”說話間面色陰鷙看向賈薔:“——薔哥兒,此事是真是假啊?”

那賈薔方纔多大年歲?被大老爺賈赦陰惻惻瞥上一眼,頓時心下駭然,埋頭只道:“這……侄孫年輕,卻有些荒唐。”

此時就聽王夫人道:“這外間爺們兒的事兒,我一婦人本不好多嘴。只是如今寧府出事兒,薔哥兒又素來與蓉哥兒頑在一處,倘若來日再惹上官司……總不能再換一房承嗣吧?”

此言一出,直擊要害!那賈珍待賈薔,比親兒子賈蓉還好,族內傳聞,都說賈薔乃是賈珍盜嫂所生;更有甚者,說這二人乃是斷袖分桃之交。

如今賈珍、賈蓉罪責已定,不日發配,可誰敢說這一樁樁一件件事兒裡與賈薔毫無干系?

賈政瞥了唯唯諾諾的賈薔一眼,說道:“薔哥兒到底差着年歲,少了歷練。若果然承嗣,來日也不好與親朋故舊往來。”

榮慶堂內衆人紛紛頷首,相熟者竊竊私語。

是了,如今寧國一脈奪了爵,連敕造的府邸都收了回去,若賈薔承嗣,來日如何與四王八公交往?一介白身,去了北靜王府人家讓不讓進都兩說。

眼看情勢朝着榮國府一脈傾斜,賈珩急了,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宗子所以主祭祀而統族人,務在立嫡不立庶。宗子死,宗子之子立,無子則立宗子之弟,無弟則次房之嫡子立。薔哥兒爲寧國一脈正派玄孫,再怎麼說也不能由榮國府承嗣!”

賈赦頓時拉下臉子來,忿忿看向賈珩。那賈珩卻渾不在意,轉頭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賈薔兩眼。

承嗣一事僵在此處,兩方吵來吵去,半個多時辰也不見結果。賈母實在不耐,待略略停息,忍不住看向李惟儉:“儉哥兒,伱是局外人,不若你來說說?”

大老爺頓時附和道:“是極,誰不知儉哥兒處事公道?不若儉哥兒給個主意。” 王夫人眼見賈政鼻觀口、口觀心,暗惱之下也道:“諸位叔伯弟兄也知,儉哥兒封竟陵伯,行事最是穩妥。”

那賈珩心下罵娘:誰不知這位竟陵伯與榮國一脈沾親帶故?說話怎麼可能向着薔哥兒?

可心下即便這般作想,卻不敢開口說將出來。今時不同往日,人家已貴爲二等伯,哪兒是賈珩這等捐官能比的?

據聞那順天府府尹與這位可是忘年交,當朝大司空又是其恩師,得罪了此人,人家都不消自己動手,自有幸進小人磋磨他賈珩來邀功。

一直瞧熱鬧的李惟儉放下茶盞,四下拱手說道:“方纔聽了半晌,只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以族規論,薔哥兒自當承嗣。”

賈珩頓時訝然看將過來,那賈薔也擡起了腦袋,只略略與李惟儉對視,立馬又垂下頭去。

李惟儉眼見大老爺賈赦臉色都變了,這纔不緊不慢道:“不過薔哥兒確實年歲太小,只怕處置不好內外事宜。”

賈赦這才略略鬆了口氣。

就聽李惟儉續道:“依我看,不若薔哥兒承嗣,族內事務先行由榮國一脈代爲打理,待薔哥兒年歲長一長,行事穩妥些,再交還薔哥兒處置?”

這不就是和稀泥嗎?內中衆人雖不大滿意,卻也不曾開口反駁。

大老爺賈赦急切看將過來,連連朝着李惟儉使眼色,卻見李惟儉眨了眨眼。大老爺頓時暗忖,莫非此等說法另有深意不成?

大老爺難得轉動腦筋,思忖半晌忽而恍然!是了,薔哥兒孤身一人,這會子才十九,還不曾娶親。素日裡又與蓉哥兒廝混慣了,也不知在外間招惹了多少是非。若有仇家尋仇,‘一不小心’‘錯手’將薔哥兒打壞了……這承嗣不是又落在自己個兒身上了?

由此,自己還鬧了個好名聲,說出去也好聽。

大老爺都能想到的事兒,王夫人如何想不到?還不等大老爺開口,王夫人便轉頭與賈母道:“老太太,我看儉哥兒說的法子在理。”

賈母頷首,不置可否。

大老爺賈赦也道:“不錯,儉哥兒這法子好,我看就照此辦理吧。”

卻見那賈薔忽而面色青白,兩股戰戰,起身跪在堂前,叩首連連道:“老太太容稟,小子素來荒唐,若何擔當得起承嗣大事?小子如今渾渾噩噩,尚且不曾娶親,又素無德行,便是再過十年也難以服衆。

且寧國一脈已被奪爵,小子不過一介白身,來日如何與親朋故舊往來?求老太太做主,小子實在不能承嗣,還是另選一房吧!”

李惟儉心下不住地頷首,賈薔果然有幾分小聰明,腦子一轉就知曉了王夫人與大老爺的打算。都說天家無親情,實則利益當前,莫說是世家大族,便是小門小戶也會爭個頭破血流。

承嗣一事雖好,可也得有命在啊!

今日定下承嗣,焉知來日不會死於非命?權衡一番,還是小命要緊,賈薔這才堅辭不受。

那賈珩也不知有什麼謀算,眼見賈薔如此,頓時氣得跳腳,罵道:“薔哥兒痰迷了心竅不成?”

卻見賈薔砰砰砰連連叩首,那額頭上隱隱可見血跡。

賈母心下動容,又如何不知賈薔心中顧慮?內宅之中,賈母尚且照拂一二,可這外面的事兒又哪裡照拂得到?

到底動了惻隱之心,趕忙探手出言道:“這孩子……快將薔哥兒扶起來。”

當下賈璉挪步上前,生拉硬拽,總算將賈薔扶了起來。那賈薔兀自叫嚷道:“老太太今兒若是不應允,小子出門兒便撞死在牆上!”

“這……”賈母看向賈代儒,說道:“四弟,你怎麼說?”

賈代儒沉吟道:“我賈家到底是鐘鳴鼎食之家,薔哥兒自知能爲不足,甘願渡讓承嗣之責與榮國一脈,此事傳出去也是一樁佳話啊。”

“是啊是啊。”

“老叔公說的在理。”

那賈效便道:“既如此,便定下榮國承嗣,誰人還有異議?”

賈效看向賈珩,那賈珩憤恨一跺腳,扭頭再不多言。

此事就此定下,王夫人略略翹了翹嘴角,好歹還有些矜持,大老爺卻禁不住半邊兒臉上掛了笑容。就聽賈赦說道:“老叔公放心,來日私學錢糧,一應比照往常,斷不會短缺了。”

賈代儒笑着應下,卻不曾提及誰爲族長,只道:“承嗣一事既由榮國擔當,這宗祠搬遷一事總要定下來。”

賈政聞言便道:“如今寧國府封禁,明日我便上書求肯,求聖人解了封禁,好歹先將祖宗牌位挪到家廟中。”

如今賈珍、賈蓉入罪,不日流放邊僻之地。大老爺賈赦早被免官,只掛着個一等將軍的名頭,賈璉不過捐了個虛名同知,連誥命都不曾給王熙鳳賺回來,數來數去竟只剩下老爺賈政還算個正經官面兒上的人物。

賈代儒頷首道:“此爲正理。”

賈赦自以爲如今便是族長,蹙眉思忖道:“這卻難了,爲了省親一事,東大院改做大觀園,府中再無旁的地方立下宗祠。依我看,不若另擇一地再建宗祠。”

賈效早被賈赦收買,附和道:“赦大哥所言極是——”

賈珩等算計落空,當下只一言不發,任憑賈赦、賈效你一言、我一語的商議宗祠之事。

依着賈赦之意,乾脆在外城尋一處空曠地皮,另起宗祠,如此年節清明時不過一個時辰腳程,也算不得遠。他當家,自是想着節省些拋費。

那賈代儒卻並不贊成,只道在寧榮后街清出一片地方來,如此也省了腳力。兩方爭執不休,李惟儉聽得犯困,不由得魂遊天外。

待過得小半個時辰,忽而又有婆子慌張入內,報道:“老太太、大老爺、老爺,外間又來了天使!”

“啊?”

衆人又是好一番訝然。賈母好歹經歷過了早間之事,因是思忖道:“莫不是娘娘忘了囑咐,又打發人來叮嚀一番?”

大老爺賈赦一甩衣袖站起身來,喝道:“莫慌,只是天使,又不是慎刑司的番子上門。究竟何事,咱們出去一看究竟便是了!”

李惟儉嘖嘖稱奇,心道:別說,大老爺單是這派頭還真有幾分族長的架勢。呵,就怕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啊——賈母本就不待見賈赦,王夫人又虎視眈眈,這族長怎會讓賈赦順順當當的接了?

當下起身隨行出得榮慶堂,一路朝儀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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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慶堂碧紗櫥。

寶玉、黛玉、三春、寶釵等俱在此處偷聽。早前聽得元春口諭,寶玉便喜得抓耳撓腮。

那大觀園中景緻極盛,姊妹們一併住進去,正是景美人更美。這般欣喜之下,倒是淡了寧國府抄撿之哀情。

先前榮慶堂裡議事,寶玉等只敢竊竊私語,不敢高聲喧譁。這會子一應人等出去迎天使,衆人方纔敢高聲言語。

寶玉合掌笑道:“這薔哥兒也是個孝順的,自知不好打理族中事務,竟甘願將承嗣一事讓渡出來。待回頭兒得了空,也請薔哥兒來園子裡耍頑一遭。”頓了頓,看向黛玉:“妹妹可想好住哪處了?”

黛玉只是搖頭,一言不發。心下愈發瞧不上寶玉。這會子寶玉十三四年紀,卻只能躲在碧紗櫥裡與一衆姊妹偷聽外間說話兒,儉四哥不過比寶玉大了兩歲,外祖母都要過問儉四哥是何心意。

且薔哥兒讓渡承嗣一事,又哪裡是謙讓?比寶玉小了一歲的黛玉都知曉其中波雲詭譎、另有隱情,偏生寶玉竟半點也不曾察覺。

倘若三兩年前是這般也就罷了,當的上一句心中無垢。可都這般年歲了,再這般懵懂,長大了豈非就成了老頑童?

儉四哥說的好,知世故而不世故。

面前的寶二哥連世故都不知,無怪此前接連被攆走兩個丫鬟。這般性子,連身邊人都護不住,更遑論其他?

黛玉心下只是惋惜,面上卻不曾顯露。忽而擡眼,便見寶姐姐目露鄙夷之色。瞥見黛玉看過來,連忙斂去,重歸嫺靜之色,好似方纔不過是黛玉瞧錯了。

黛玉沒應聲,探春卻接嘴道:“寶二哥,薔哥兒的事兒……只怕不是那麼簡單?”

寶玉渾不在意道:“怎麼不簡單?薔哥兒纔多大年歲,如何與王公顯貴往來?我看啊,薔哥兒分明是有自知之明,又有君子之風。偏生三妹妹多想——”

探春聞言,頓時氣鼓鼓地鼓起了包子臉。心下暗忖,寶二哥什麼都好,就是聽不得旁人規勸。罷了,若再計較,惹惱了寶二哥,只怕太太定會來尋她的不是。念及此節,頓時閉口不言。

眼見探春不言語,寶玉愈發得意,笑道:“此事既然定下,也就不用咱們再管了。寶姐姐,你想住哪處?”

寶姐姐嫺靜笑道:“怎麼還有我?我與媽媽、哥哥住在東北上小院兒也不錯。”

寶玉賣弄道:“擠在一處如何自在?依我看,林妹妹住在瀟湘館,寶姐姐不如住在蘅蕪苑,我嘛,就住那怡紅院。”

惜春禁不住問道:“寶二哥,那我呢?”

寶玉正要說話,忽而留守榮慶堂的琥珀說道:“寶二爺,只怕您是住不成怡紅院了。”

寶玉納罕回首:“怎麼說?”

琥珀便道:“先前娘娘口諭,只讓姑娘們入園居停。夏太監其後又說,娘娘叮囑了,要老太太敦促寶二爺讀書上進,來日也好頂門立戶呢。”

寶玉頓時神思不屬,怔在當場!心下只念着,姊妹們都進了大觀園,偏生將他一個人兒丟在外間。姊妹們都棄他而去,他活着還有什麼勁頭兒?

眼見寶玉如此,三春連連喚其回神。寶姐姐自知此時寶玉不能招惹,便束手旁觀;黛玉事不關己,念及童年情誼,本想出言安撫幾句,又怕惹得寶玉糾纏上來,便也一聲不吭。

正待此時,丫鬟玻璃快步繞過屏風,叫道:“了不得啦!聖人下了旨意,說是念及儉四爺造新銃有功,竟……竟……”

探春蹙眉道:“竟如何了?”

玻璃喘息一下才道:“竟將寧國府賜給了儉四爺!”

“啊?”

衆人無不詫異!黛玉蹙眉不已,這聖人方纔收回寧國府,轉頭兒就賜給了儉四哥……任誰都能想起‘鳩佔鵲巢’來,這不是擎等着儉四哥與榮國府反目成仇嗎?

寶釵面上嫺靜,心下卻是另一番心思。此前購置宅院便在李家旁邊兒,本道藉着哥哥薛蟠與李惟儉攀扯上關係,卻奈何薛蟠太蠢,生生被李惟儉嚇走。本道此後見不得幾面,再也攀扯不上,不料這會子卻做了鄰居;

寶姐姐心下暗忖,李惟儉如今生髮得炙手可熱,總要攀扯一二,便是不爲了姻緣,也爲自家前程計較。如此,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二姐姐迎春心思最少,只剩下滿心歡喜。那寧國府與她何干?自打儉兄弟搬出去,每月也不見得能見上一遭。且先前還……還有些肌膚相親,這往後卻連私下說話兒的機會都少之又少。

大觀園佔了小半會芳園,二者彼此溝通,若儉四哥搬到寧國府,說不得私下往來的機會便多上一些;

惜春心中滿是對寧國府怨懟,恨不得世上再無這般親戚,因是並不在意。倒是儉四哥搬過來也好,小姑娘尤記得每歲慶生兒,儉四哥便是不在也總會託人爲她送上一份賀禮。不論如何,儉四哥待她不錯呢;

探春這會子年歲漸長,想的自然周全些。黛玉想到的,探春也想到了,因是蹙眉不已,說道:“聖人怎會將寧國府賜給儉四哥?這般……實在不妥。”

黛玉隨聲附和道:“分明就是在難爲儉四哥嘛。”

她語態嗔惱,心下不由得爲心上人擔憂不已。

此時寶玉無人看顧,因着不能住進大觀園,本就心下悲切。如今又見黛玉關切李惟儉,頓時惱極!忽而扯下胸前寶玉,狠命朝地上摔去:“什麼勞什子,我砸了你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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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海子第128章 默契第181章 安撫第398章 休棄第390章 病重第300章 雪天留客第341章 清譽第303章 飛花幽影(感謝書友鬢雲欲度)第357章 順水推舟第217章 饅頭庵第295章 亂第154章 術第247章 悲歡不通 探春宴第279章 螃蟹宴?第101章 雞飛狗跳第227章 以身爲局第47章 兩小爺鬧市遭毒手 李惟儉京師受熱捧第124章 抽打第198章 西山水泥務第269章 親戚情分第248章 以詩爲戲第180章 林如海病重第317章 賜婚第99章 大老爺真有錢啊!第317章 賜婚第184章 任他明月下西樓第176章 任官第183章 紅玉第375章 繡春囊第330章 禍水東引第154章 術第178章 買命第303章 飛花幽影(感謝書友鬢雲欲度)第345章 處罰第126章 細思極恐第157章 解字第365章 吞生金自逝第357章 順水推舟第153章 膠第19章 嚴奉楨爲友張目 薛姨媽連夜求援第288章 賴家遭難第200章 不服去告!第406章 欲潔何曾潔(續)第331章 焦頭爛額第47章 兩小爺鬧市遭毒手 李惟儉京師受熱捧第72章 加官進爵清吏制 機關算計枉思量第314章 理家第388章 寶玉婚事第58章 忠順王割肉第336章 偷娶第225章 且將心執紅酥手第240章 暗含機鋒第240章 暗含機鋒第183章 紅玉第92章 可惜了一串錢第333章 王子騰來信第242章 鳩佔鵲巢第206章 辭揚州遇水匪第380章 牽連舊事第112章 瓊閨秀玉第412章 抄撿第347章 要飯的第243章第142章 寶兄弟不小了第63章 捐獻第138章 天貺節之約第78章 賈母出手 鹽司來信第411章 火燒大觀園第130章 別說了別說了!第143章 密會第118章 上課第241章 再無寧國府第362章 入目無他人第13章 不識好歹第124章 抽打第194章 製糖第149章 勸說第355章 賺入大觀園第395章 禍不單行第345章 處罰第333章 王子騰來信第33章 嚴希堯書房演雙簧 秦司棋半路攔李四第241章 再無寧國府第265章 道爺我成了第238章 芳園應賜大觀名第182章 驚聞第334章 挑明第51章 大房 二房各有謀算第52章 李惟儉謀後路第142章 寶兄弟不小了第264章 消暑之邀第151章 好東西第308章 乾親第332章第331章 焦頭爛額第235章 捅破天第61章 上架感言第345章 處罰第41章 一鯨落萬物生 釵黛齊探李四第107章 和事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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