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娘

第199章 娘

李惟儉一身緋袍,顧盼之際神采飛揚,面上略略噙了笑意,朝着四下拱手道:“本官便是李惟儉,見過諸位賢達。料想衆士紳必定不知何爲水泥,這水泥實乃實學造物,卻是一句、兩句說不清楚。

本官只說一事,西山水泥務業已與蘇州府定下契約,待開辦之後,先行爲蘇州府提供水泥兩億斤,值銀九萬兩。”

下頭鬨然炸開!

好傢伙,這西山水泥務還沒辦的就得了合同。如此看來,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啊。

就聽那莊有恭又道:“不錯,這兩億斤只是先期用量。後續本府與水泥務定下文契,所產水泥優先供應我蘇州府,以造福鄉梓。”

下人有人忍不住問道:“府尊,老朽敢問一句,這採買水泥的銀錢從何處來?”

莊有恭笑道:“放翁問得好。本府以河道左近灘塗、鹽鹼地做抵押,自內府借貸銀錢,用以採買水泥,僱請百姓。待河道整飭,那灘塗、鹽鹼地自是成了一等一的圩田,到時計算價錢,發賣出去部分,說不得本府還會剩下不少。”

下頭頓時嗡嗡聲一片,那莊有恭道:“還請諸位賢達四下告知,本府……乃至整個浙江,早已將荒灘、鹽鹼、水澤等地盡數統計,若有人趁此之際圈佔,那可就莫怪本官不客氣了。”

那放翁隨口道:“府尊說的是,若果有這般沒起子的小人,不消府尊動手,我等士紳定要讓此人身敗名裂。”

下頭的交頭接耳的議論聲就不曾停過。圩田啊,不拘是河田還是湖田,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田。江南地價騰貴,上等的水田十二兩,那灘塗才幾個銀子?百畝都未必能賣上十兩。

這整飭河道看似勞民傷財,可所得圩田盡數爲官府所有,到時候轉手一賣,那可就是金山銀海啊!

莫說是灘塗、鹽鹼之地,便是那崑山,地價只怕也要飛漲!

只是衆人心下都有疑惑,整飭河道是好,可靡費的銀兩抵得上圩田所得?

不用李惟儉回答此問,有人便道:“那可是李財神!最善點石成金之術。想那京師水務,所憑藉的不過是打井之術,這能值幾個銀子?又哪裡比得上水泥?”

顧萬中在下頭敲邊鼓,說道:“在下曾問過李郎中,郎中曾言,這水泥混合砂石澆築了,不數日便堅如磐石,不懼雨水沖刷,且價錢低廉。算算千斤才值銀四錢五分,這可比開山鑿石便宜多了。”

樓梯上的李惟儉也不說話,與莊有恭對視一眼,二人隨即行將下來,到得主桌落座,優哉遊哉喝起了茶水。

過得好半晌,終於有人忍不住道:“李郎中,您可還沒說這水泥務的股子怎麼個說法呢。”

李惟儉放下茶盞朗聲道:“比照京師水務舊例,總股本三千萬兩,內府與蘇州府總計佔據六成,餘下四成公開募股……嗯,先到先得。”

下頭爲之一靜,顧萬中清了清嗓子,只道他這個託該登場了。可還不等他起身呢,角落裡便躥出個身形來,叫嚷道:“吳縣朱敏修見過李郎中,在下現在便能認購三十萬股!”

顧萬中眨眨眼,緊忙起身道:“我顧家認購二十萬股!”

得月樓霎時間成了菜市場,有老者輕飄飄砸下二百萬銀錢,有公子哥豪擲百萬眼睛都不眨一下。

坐着的巡撫王澍煥都快哭了,前年太湖氾濫,爲治水患,巡撫大人四下走訪求告,不過湊了十幾萬銀錢用於賑災。如今倒好,幾十、上百萬的銀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砸將過來,略略點算,這會子起碼湊了六、七百萬了!

這還是李惟儉有意排斥了揚州鹽商,倘若放開禁制,四成股子作價一千二百萬兩,只怕頃刻間便會兜售一空。

真真兒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年前朝廷商議江南改稻爲桑,便有風言風語,說朝廷有意加重江南稅賦。巡撫王澍煥只道是無稽之談,如今看來,這江南士紳一個個腦滿腸肥,分明就是稅少了!

不過這有與他何干?做過這一任,總要遷轉,待新黨巡撫接任,到時候有這些士紳好果子吃!

羣情鼎沸,不少吵着現在就要認繳,生怕過了今日李惟儉就會反悔。

眼見如此,莊有恭緊忙打發小吏搬來桌案,當場簽下意向文書。其後大宴羣閒自是不提。

匯聚而來的士紳哪個是爲了酒宴?得月樓擠擠擦擦,實在安排不下。不少人便湊過來與李惟儉攀談一番,旋即打道回府。左右簽了認購文書,又與李惟儉混了個臉熟,不怕其事後不認賬。

這一日,便是李惟儉再矜持,也架不住四下勸酒。你一杯、我一盞的,喝到後來人事不知。莊有恭眼見如此,又見天色已晚,乾脆便將李惟儉安置在了城中驛館。

轉過天來,一衆士紳尋了蘇州府衙門認繳銀錢,李惟儉則揉着太陽穴回返蟠香寺。只略略休息,便帶着一衆人等登上了西山島。

資金要不了多少日便能到位,餘下的便是招募人手,訂購機器,以及發六百里加急,請忠勇王趕忙派個主事、郎中來打理此事。

卻說這股子不過三日裡便認繳了三百萬兩有奇,李惟儉擬定了一份拆借協議,當場借了一百萬銀子給莊有恭。莊有恭立馬將欠下的銀錢補發了,總算是將一場禍端消弭於無形。

李惟儉得了銀錢,自是大肆招募流民,一則用於西山島生產,二則用於整飭河道。

江南民間富庶,可也有窮的地方,就比如崑山。李惟儉掃聽了才知,敢情此時的崑山外號叫花崑山。

爲何這般說?實在是因着崑山低窪,但凡發水,周遭蘇鬆還不曾如何,崑山一準兒被淹沒。

崑山境內,湖泊、河流就佔了兩成,大閘蟹便產自此處,只是這會子還不出名。每年六月到九月,整個崑山起碼有大半淹沒在澤國裡。如此,糧食只能種一季,桑、棉根本就沒法兒種,崑山百姓便只能跑到周遭蘇、鬆爲人家做工。

前明時崑曲爲何得以大行天下?蓋因崑山百姓活不下去,只得跑出去唱戲爲聲,當時稱爲南戲崑腔。直到此時,才逐漸演變成了崑曲。

想招募勞工?去崑山就對了。這地方剩下的百姓並非不想出去,而是出去了也尋不到工去做。這還虧着上海縣開埠,否則崑山百姓過得更難。

只七八日光景,蘇州府下發公文,崑山縣令親自招募,待聽聞月薪一兩包三餐,且壯男、壯女都要,崑山百姓頓時拖家帶口朝着西山島匯聚。

李惟儉仔細計算過,這水泥務用個三千人頂天了,餘下人等,盡數發給蘇州府用於修塘。

待到四月下,第二批機器送到,西山島上水泥產量驟增,隨即逐漸穩定在每日十六、七萬斤上下。

李惟儉換算一番,好似每日產量還不足二百噸,頓時哭笑不得。這產量連後世的小水泥廠都比不過,就這還發動了足足三千人。

如今要想增產,可不是增加人手就能成的,須得造個真真正正的水泥廠。於是乎李惟儉每日早出晚歸,一連十餘日盯在島上,將水泥生產各個步驟分割開來,找出能用機械增效的,設計機械圖樣,待盡數設計過了,緊忙六百里加緊送往京師。

與此同時,那水泥務四成股子盡數發賣,一千兩百萬兩銀子徑直將蘇州府庫房堆滿,莫說是莊有恭心下不安,便是巡撫都睡不安穩,緊忙派了標營看護。

已是四月下,水泥務走上正軌,所產水泥不能久存,須得儘快用了。莊有恭又與李惟儉簽了第二份借款協議,拆借了八十萬兩銀錢,用於修葺太湖北岸石塘,以及各處支流。

那招募而來的崑山百姓頓時有了用處,蘇州四下開工,場面熱火朝天自是不提。

卻說這日李惟儉方纔出得蟠香寺山門,迎面便撞見了一熟人。

李惟儉揉了揉眼睛,趕忙迎了上去:“樑郎中,你怎地來了?”

樑郎中哭笑不得,遙遙衝着李惟儉拱手:“李爵爺啊,王爺看過書信,隔天便打發下官趕赴蘇州。下官兩日到津門,十一日到松江,真真兒是片刻不得閒啊。”

李惟儉心下納罕,卻不好言說。這水泥務看似美差,可樑郎中乃是忠勇王身邊兒的紅人啊,水泥務有個主事看顧着就好,派郎中……尤其是樑郎中,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且離了中樞,樑郎中職級不曾遷轉,這等於是降了一級啊。

好似知曉李惟儉心下所想,樑郎中便道:“此番下官前來接任蘇州織造,順便看顧水泥務。昨夜下官方纔進蘇州城,便聽李爵爺大展身手,旬日間便募集千萬兩銀錢,這可真是——”

樑郎中有口難言。前有京師水務、西山煤礦,轉過年來人家又辦了水泥務,對於李惟儉,樑郎中是半點嫉妒的心思都生不出來。

人家實學造詣頂尖,兼有點石成金之能,這等人物望塵莫及,又何談嫉妒?樑郎中心下暗忖,也就是年歲還小,錯非如此,只怕這位主兒早就被聖人納入戶部,以紓解朝廷歲用不足之難。

李惟儉恍然,拱手笑道:“樑郎中接任蘇州織造,這可真是可喜可賀啊。”

別看蘇州織造只是正五品,與內府郎中同級,可其卻有密奏之權。每旬一封書信,地理人文、風聞物議,事無鉅細上奏聖人。但凡在書信中提了地方官壞話,那地方官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因是江南三大織造這才無人敢輕易招惹。

二人略略寒暄,李惟儉邀着樑郎中回返寺中小坐,樑郎中卻道:“下官千里兼程,如今既到了蘇州,總要先看看李爵爺所創那水泥務。”

“如此也好,那咱們就去西山島上瞧瞧。”

當下二人去到碼頭,乘了渡船朝着西山島進發。到得島上,李惟儉引着樑郎中走了一圈,先看過煤礦,又看過炸藥裂石,跟着蒸汽機帶動鍛錘將那石灰石粉碎,又送進碾子裡碾成細粉,其後方纔混合着黏土、碎鐵屑放進窯中煅燒。

這水泥務煙塵瀰漫,樑郎中只待了片刻便遭受不得,緊忙扯着李惟儉撤離。回返船上,待聽過李惟儉細說內中詳情,樑郎中這才心裡有了底。

敢情不是這水泥務值三千萬兩,而是其背後石塘圩田就值這個價碼!

江南自前明便受困於水患,便是如此也是膏腴之地。若絕了水患,那此地稅賦必定更上層樓。

非但如此,江南人多地少,種植桑棉收益更高,因此纔有改稻爲桑之議。李惟儉靠着水泥務在江南大興水利,所得圩田正好填補了改稻爲桑之後的空缺。

樑郎中心下愈發讚歎,都道李惟儉能爲大,卻不想一舉數得,能爲大到沒邊兒了!

樑郎中感嘆了一番,這才笑吟吟說道:“李爵爺這水泥務呈報聖人面前,聖人爲難了好一陣。還是王爺據理力爭,才爲李爵爺爭取了兩分股子。這兩分股子從內府裡出,待回了京師,內府定當將文契送上。”

李惟儉面上感激涕零,心下腹誹不已。這位政和帝是越來越摳門了啊,水務給了一成,到煤礦就剩下三分,如今就只給了二分……行吧,左右多一些、少一些都沒區別,他都花不完。

又用了兩日光景將水泥務交割清楚,忙忙碌碌月餘光景的李惟儉,這才閒暇下來。

這日一早,便有女尼來報,蘇州府的班頭尋了過來,說是李惟儉要掃聽的消息已然得了準信。

李惟儉旋即請那班頭入內。須臾光景,班頭入得內中,見過禮後,這才說將起來:“大人,小的仔細尋訪。姓甄,家中有香榧樹的,就只小架巷的甄士隱家。小的比對黃冊,又尋訪了街坊鄰里,聽聞甄士隱其女被拐後,舉家去了大如州其岳父家。”

李惟儉瞥向香菱,便見香菱神色黯然,因是他寬慰道:“莫急,黃班頭,可知甄士隱岳父傢俱體地址?”

那黃班頭表功道:“小的仔細尋訪,覓得甄士隱同窗友人,倒是掃聽到了地址,便在大如州西槐村。其岳父名叫封肅。”

李惟儉暗暗記下,看向香菱,便見這姑娘揉着帕子,滿是憂心。

李惟儉問那黃班頭:“另一家可尋到了?”

黃班頭道:“大人不知,小的親自走了一趟崑山。”

李惟儉略略乜斜,便見一旁的晴雯看似毫不關心,實則側了耳朵正聆聽着。

便聽黃班頭道:“奈何陶橋村那戶人家早已人去樓空。小的連番打聽才知,前年大水,蘇家斷了口糧,只得來蘇州討生活。那婦人如今便在富順織場做工,那漢子只在城中做些零工。

如今這戶人家就住在城西雙林巷左邊數第四家。”

“好,有勞黃班頭了。”

那黃班頭頓時拱手樂道:“些許小事,不當大人誇讚。府尊大人說過,大人若有吩咐,我等衙役一應辦理,絕不推諉。”

開玩笑,這可是李財神啊,巴結還巴結不來呢,誰敢得罪?先在李財神面前混個臉兒熟,來日便是不被提攜,說出去也是談資。

黃班頭退下,李惟儉舒展身形到得晴雯身邊兒,只面上噙着笑,卻一言不發。

晴雯被瞧了半晌,終於破功,蹙眉道:“老爺看我作甚?”

李惟儉就道:“過兩日咱們就要走了,明日得空,我帶你去瞧一眼吧?”

晴雯嘴硬道:“有什麼好瞧的?他既說了那版話,我還上趕着去瞧,倒好似自己不值錢一般。”

“不是說過了嗎?是去看伱娘。”

晴雯聞聽此言,便咬着下脣說不出話來。依稀記得那日自己被人牙子帶走,年輕扒在門前,捂着臉面卻禁不住眼淚,待行到村口,方纔聽得孃親那撕心裂肺,‘鵲兒鵲兒’的呼喊聲。

轉過頭來,李惟儉又到得香菱面前。

“四爺——”

“嗯,一準兒能尋到,你別急。” “我不急的,就是太過勞煩了。”

李惟儉笑着道:“這幾日海寧跟着我辦差,一直不得閒。待過兩日,我打發他走一趟大如州。若你娘過得好,那回程時就順路去瞧瞧;若你娘過得不好,我讓海寧直接帶你娘回來……你看可好?”

香菱頓時情動,不禁紅了眼圈,屈身便要拜下去,沒口子地說着‘多謝四爺’,卻被李惟儉一把攙扶住,只道:“你既跟了我,總不能讓你受了這般委屈。”

香菱連連吸着鼻子,一雙眸子水潤,恨不得刻下便將自己徹底交給李惟儉。奈何這會子時間不對,地方也不對。

她自幼被拐,此生前十幾年一直好似浮萍一般四下飄零,心中想着覓得良人以作依託,可那馮淵與薛蟠卻都是混賬。天可憐見到得儉四爺身旁,儉四爺瞧着性子溫和,不似個苛責的,香菱便暗自慶幸了許久。

誰想儉四爺對自己竟上心至此!

心下感念之餘,香菱又覺愧疚。李惟儉身邊兒幾個丫鬟,不論是晴雯、琇瑩還是紅玉,心思都盡數用在了儉四爺身上。唯獨她,倒有大半心思用在了詩詞上。

輪值時伺候時,儉四爺說不用,那便不用;儉四爺說用,她便儘儘本分。他待自己以真心,自己卻只是虛應其事……實在不該!

香菱撲在李惟儉懷中抽泣不已,心下卻已拿定了心思,待尋個時機,便將自己這清白之軀交與四爺。此後不論是擡作姨娘,還是隻做丫鬟,她都甘之如飴。

待到得夜裡,香菱見晴雯依舊心思重重的模樣,便主動搬去了外間。晴雯一整日都神思恍惚,直到臨睡前才記起來,詫異道:“咦?今兒理應是香菱值夜,怎地換成了我?”

李惟儉靠坐牀頭,笑着道:“你說呢?”

“她……”還能爲何,自是想着有儉四爺在身邊寬慰,她這一夜能好過許多。

晴雯輕咬下脣,心中溫暖。素日裡那香菱不聲不響的,棉花也似,晴雯看着年歲小,卻好似姐姐一般照拂香菱;暗地裡,那看不見的地方,香菱又何嘗不是在照拂着她?

晴雯沒說什麼,鑽進李惟儉懷裡拱了拱,思忖一番,到底不嘴硬了。說道:“四爺,明兒我自己去瞧就好。”

“嗯,我還想着跟你一起呢,看來我是見不得人啊。”

“哪兒有?”晴雯就道:“我爹……他那性子,若是撞見四爺,定會討要好處。”

“些許好處,給他就是了。”

晴雯連忙搖頭:“不行的……若他有了銀錢,一定會去沽酒。喝多酒就會打罵我娘。”

“那就讓吳海寧尋個法子,將他支開就是了。”

晴雯應了一聲,半晌後又搖頭:“不行不行,我娘藏不住話。回頭兒他知道了,肯定會跟我娘鬧起來。”

“呵,這還不簡單?我明兒換一身衣裳,就說是金陵的秀才,你娘總不會認出我來吧?”

晴雯心下動容,緊緊箍住李惟儉的身形:“四爺……”

“嗯,莫想了,早些睡吧。”

……………………………………………………

清早。

臨近辰時,蘇鈿這才晃悠着推着手推車出了家門。他每日家便在元妙觀左近等着活計,或從船上卸下米糧運往米鋪,或卸下絲棉運往織場,零散活計,算算每日總能賺得三、四十個銅錢。

屋裡頭的身子不好,可靠着繡工每月也能賺二、三兩銀錢,這蘇州果然比崑山鄉下自在,還不用伺候那時不時就賠本的幾畝薄田。

也不知是出門聽得喜鵲叫之故,方纔出了家門,還不曾出巷子,便有好事找上門來。

“你叫蘇鈿?”

一管家模樣的人攔在手推車前。

蘇鈿頓時點頭哈腰道:“小的正是,員外可是有活計來尋小的?”

那管家道:“陶橋村那四畝薄田可是你的?”

“正是,不知員外是——”

那管家撇嘴道:“合該你走運,我家老爺要造個魚塘,剛好看中了你家那塊地。若是價碼合適,今日就能過契。”

“啊?”天大的好事兒啊!叫花崑山,糧食只能種一季。陶橋村更是低窪,一發洪水變成澤國,他那幾畝地能三年兩收就不錯了。

蘇鈿眨眨眼:“這位……我那可是家傳的田土——”

“少囉嗦,你不賣我賣別人的去。”

“賣,沒說不賣啊。這個,就是這價錢——”

那管家道:“明碼實價,崑山一畝薄田作價二兩銀子,四畝地,一共給你九兩銀子。你若同意,咱們今日就去過契。”

九兩?蘇鈿頓時大喜過望,他那破地能賣上五兩銀子都算買地的眼瞎了。

“賣了!咱們這就去過契!”

“不急,咱們先簽了文書,待過些時日再去崑山過契。”說話間,那管事的掏出一迭文契來。

當下蘇鈿求着鄰人幫忙看過,見果然無礙,這才畫了押。其後心下惴惴,生怕有什麼坑等着自己。

不料那管家頗爲爽快,看了眼文契,當即掏出四兩銀子來,餘下的五兩須得過戶後再給。

得了四兩銀錢,蘇鈿略略放了心,琢磨着這回好歹不算虧本。

身上有了錢,蘇鈿哪裡還肯去等活計?這貨連家都懶得回,徑直將手推車丟給鄰人照看,自己晃晃悠悠朝着酒館尋去。

只是經過巷口時,蘇鈿無意中瞥見一架馬車停在路旁,這眼看五月裡,門窗還放了簾子下來,他便尋思着,內中莫非是哪家的女眷?

蘇鈿思忖着走遠了,待其身形掩於市井,先前那管家這才緊忙跑到馬車前:“李大人,事兒辦妥了。”

車簾一挑,晴雯先行下來,跟着便是一襲青衫的李惟儉。

李惟儉接過文契,看也不看地塞給晴雯,笑着拱手道:“多謝陳管事,與顧東家說一聲,待本官下回再來,定要與顧東家一醉方休。”

那陳管事頓時躬身作揖道:“李大人的話在下一定帶到。”

打發了陳管事,李惟儉推了下晴雯,晴雯就罵道:“哪兒有這樣的?但凡上點心的都知道,崑山如今要修石塘,村中的地一準兒漲價。他卻不聞不問,只九兩銀子就賣了!”

李惟儉打趣道:“怎麼?這就想着坑老爺我的銀錢了?”

“四爺~”

晴雯嬌嗔不已,兀自氣惱不已。李惟儉勸慰兩句,領着其前行,轉眼便到了蘇家租的房子前。

所謂近鄉情怯,怯的不是鄉土,而是心中那份久違的羈絆。

眼見晴雯囁嚅着不肯上前,李惟儉乾脆推開柴門,扯着其進得內中,朗聲道:“家中可有人在?”

“誰啊?咳咳……”

內中傳來婦人言語,須臾,便見一五十許的老婦行將出來。那婦人面黃肌瘦,頭髮斑白,身上衣裳極爲素淨,還打着補丁。

婦人瞥了二人一眼,一時間不曾認出晴雯來,只納罕着問道:“這位公子找誰?”

“大娘夫家可姓蘇?”

“是。”

李惟儉移開一步,指着晴雯道:“大娘且看這人是誰?”

晴雯雙手絞在一處,咬着嘴脣,紅了眼圈,直勾勾地看向婦人。

那老婦人眯眼打量,忽而驚道:“你……你……你是鵲兒?”

晴雯哪裡還忍得住?期期艾艾喊了聲‘娘’,那婦人便跌跌撞撞奔過來,轉眼便與晴雯抱在一處。

起初李惟儉還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可真情動人,眼見母女二人抱頭痛哭,李惟儉不由得被勾動心事,想起自己前世定會落得個白髮人送黑髮人,因是心下悲傷,忍不住出言道:“母女重逢,料想定會有許多話說。晴雯,我去車中等着,你與你娘多說說話兒吧。”

晴雯這會子已然泣不成聲,擦着眼淚不住地頷首。

李惟儉走了,母女二人這才止住哭泣,老婦人扯着晴雯進得內中,又哭又笑道:“鵲兒,還沒吃吧?剛好方纔徐家娘子送來一尾白魚,娘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糟魚。”

晴雯忙道:“不用了娘,我也是剛吃過。”

婦人卻道:“好不容易回來,哪能不吃口飯?”卻不顧晴雯阻攔,硬是要做糟魚。

晴雯便只好湊在一旁打下手。

她伸出手來,便露出又留了寸許長的指甲來,婦人看在眼裡,情知留了這般之間,素日裡一準兒是不用做粗活的。因是便將晴雯趕到一旁閒坐,自己在圍着竈臺忙活起來。

婦人這會子止住眼淚,到底是賣出去的女兒,有些話不好問,卻又不得不問。她便囁嚅着問:“鵲兒……你這些年,過得還好?”

晴雯便道:“都好,沒短了吃用。”

“那就好,那就好。我瞧方纔那位公子是送你來的?”

“四爺啊,他……他是金陵秀才,家中有些田產。”

婦人道:“白白淨淨的,瞧着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鵲兒跟了這位,一準兒會享福。”

“嗯。”

晴雯應過一聲,那婦人就沒了話。過得半晌,晴雯禁不住說道:“娘,你就不問問旁的?”

婦人慘笑一聲,道:“還要問什麼?你……是賣出去的,又不是嫁過去的。離得這般遠,鵲兒過得好不好,娘都有心無力。就只能夜裡求菩薩保佑,保佑我的鵲兒安康順遂。”

晴雯抽了抽鼻子,說道:“娘放心,四爺寬厚,待我極好的。偶爾我起了小性子,四爺也從不與我置氣,都是先勸說了,回頭纔會說我的不是。”

婦人手上頓了頓,緊張道:“鵲兒,娘知道你心氣兒高,可心氣兒再如何,託生這般人家,也比不得人家府裡的太太、姑娘。那位公子脾氣好,可家中還有長輩在。若你再任性,說不得就——”

晴雯趕忙道:“娘說的我知道,我又不是分不出輕重緩急。也只有在四爺跟前兒才偶爾撒撒性子。”她在李家老宅,可是極得太夫人喜愛呢。

“那就好,那就好。”

婦人略略放心,專心致志地做着糟魚,晴雯閒坐一旁,說着這些年那些高興的事兒。偶爾提起過往,母女之間總會略略安靜,轉而又說起旁的來。

婦人沒提,晴雯也不曾問弟、妹爲何不在家中。料想,不是夭折了,就是如她一般,被親爹賣給了人牙子吧?

第8章 碧月道明原委 可卿貴不可言第116章 海子第240章 暗含機鋒第293章 鬧翻第318章 玉碎第152章 紙鳶第210章 陛見第323章 大聘第357章 順水推舟第199章 娘第187章 新鄰第405章 欲潔何曾潔第397章 執意尋舛錯第333章 王子騰來信第136章 納妾第249章 叔嫂魘魔第322章 體面第24章 慶生兒李惟儉顯才情 得水泵李復生欲第288章 賴家遭難第211章 繁雜第415章 浪跡天涯第130章 別說了別說了!第125章 有辱斯文第106章 遊園第342章 不負朕望第151章 好東西第208章 背鍋第79章 帳挽銀鉤第81章 種印第351章 邢夫人做說客第3章 如此秀才第322章 體面第48章 珍哥兒不會也這般想吧?第264章 消暑之邀第383章 託庇第176章 任官第238章 芳園應賜大觀名第262章 餘波未消第128章 默契第113章 攀附第217章 饅頭庵第34章 呆霸王負荊請罪 李惟儉以退爲進第232章 與誰更迭第185章 惡鄰第253章 樑恭人進京第157章 解字第28章 鴛鴦:四爺在老太太心裡不一般第313章 假癡不癲第34章 呆霸王負荊請罪 李惟儉以退爲進第300章 雪天留客第282章 薛蟠娶親第366章 政和十六年第389章 留種第412章 抄撿第304章 管家第115章 手段第236章 癡心妄想第212章 老爺氣悶 大老爺發飆第205章 葳蕤繁祉 延彼遐齡第283章 設宴大觀園第35章 慶生兒湘雲來府歡聚 試新銃復生得見第275章 兼祧?第66章 聖人青眼 郡主乖巧第319章 議定(萬字大章求月票)第188章 改稻爲桑第389章 留種第237章 細作第349章 相看第41章 一鯨落萬物生 釵黛齊探李四第274章 一出一送第346章 夜遊第197章 你認識李大人?第46章 吳海平無意得姻緣 薛姨媽聞金陵報喪第359章 平兒第88章 利好第182章 驚聞第131章 教導第264章 消暑之邀第10章 賈寶玉遊幻境 李惟儉遭刁難第231章 手帕交第404章 不知所蹤第233章第272章 各有心思第282章 薛蟠娶親第333章 王子騰來信第353章 平兒相求第367章 桃花社第178章 買命第74章 作繭自縛第63章 捐獻第406章 欲潔何曾潔(續)第202章 黛玉撕書第416章 前塵舊夢第230章 憑勢借力第414章 寶玉出走第43章 周長史:本官信得着復生。第354章 釜底抽薪第110章 大老爺是好人啊!第387章 做媒第326章 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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