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改稻爲桑
晴雯蹙眉納罕道:“十冬臘月的,這般天氣還放紙鳶?”
李惟儉問過丫鬟那二人形貌,隨即心中有了數,說道:“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姨娘與紅玉還不曾回來?”
晴雯道:“下晌出的門兒,說是今兒要盤賬,說不得晚飯口才能回返。”
李惟儉便道:“那就讓茜雪陪着你去將那二人打發了。”
晴雯應下,當即邁步而出。李惟儉也不曾落座,乾脆站在窗邊,雙手搭在暖氣上暖手。過得好半晌,晴雯這纔回返,說道:“那倆姑娘我見過,就是那日會芳園裡撞見的。”
晴雯面上帶着不喜,又狐疑看向李惟儉。
李惟儉眨眨眼,說道:“你也知我不喜那等女子。”
晴雯白了其一眼:“四爺這話說的……您那身上的香氣可還不曾散去呢。”
李惟儉賠笑道:“不就那麼一個嗎?你看我何時又招惹過旁的了?”
晴雯癟嘴行過來,爲李惟儉平整着衣裳,道:“這卻不好說了。那兩個姑娘瞧着與姨娘相差彷彿,可謂人間尤物,保不齊四爺後頭不動心。”
李惟儉樂了:“不錯,都會用成語了。”
“四爺!”
“好好好,不說這個。她們再來,伱們去打發,總之與我無關就是了。”
晴雯這才心下熨帖。至於李惟儉與司棋的事兒……左右都這般了,管也管不得,那邊如此吧。只是那司棋若想要做姨娘,晴雯一準兒頭一個反對。
晴雯爲李惟儉捧了熱茶來,陪在一旁說道:“那二姐、三姐見了我,起初還有些不自在。後頭,那三姐就扯着我說閒篇。說什麼遠親不如近鄰,往後要多來往。她那心思明擺着呢,誰不知道?”
“然後呢?”
“然後還說,過幾日是其母親生兒,請了戲班子來,還叫四爺得空兒也過去熱鬧熱鬧。說算來算去,都是拐着彎兒的親戚。”
李惟儉就笑道:“我可高攀不起,往後你不耐煩這等事兒,還是讓姨娘與紅玉去打發了吧。”
臨近入夜,紅玉與傅秋芳乘着馬車回返。如今那廠子廠房大抵都有了,還建起了倒座房、後罩房供匠人們住宿。如今正用失蠟法鑄造、打磨各類機械的零件兒,這鐵錠、焦炭每日都要幾百斤,銀錢更是流水一般的花用出去。
傅秋芳今日盤賬,看着只出不進的賬目,不由得憂心不已。因是下了心思,揪着幾處賬目錯漏,逼着兩個管事兒連連賠罪這才罷休。
傅秋芳進得內中,褪去外氅,與李惟儉說過此事,轉而又說起了旁的來。
“老爺,如今已是臘月,年關將近,這年節採買總要提前佈置了。還有親朋故舊,總要禮尚往來,老爺總要拿個章程纔是。”
李惟儉就道:“往來的不過那麼幾家,榮國府一份兒,老師一份兒,王爺一份兒,是了……忠靖侯府也送去一份兒。”
傅秋芳略略思忖,說道:“方纔回來,我見有遼東來的排車,運了不少獐子、鹿,咱們家不妨採買一些,留待年節送禮。再有就是南貨綢緞、布匹,總要預備一些。”
李惟儉笑着道:“這些你與紅玉、茜雪商議就是,她們二人出身榮國府,見慣了迎來送往,知道內中分寸。”
傅秋芳稍稍鬆了口氣,道:“妾身戰戰兢兢……老爺也知,妾身小門小戶出身,實在不知年節走禮該送何物。虧得茜雪與紅玉幫襯着,不然真真兒是不知從何着手了。”
李惟儉扯過其手,將其帶入懷中,安撫道:“這些東西經歷過就懂了,誰也不是生下來就都知道的,你也不用如此小心。”
“怎能不小心?外人笑話我是小,若笑話了老爺,可真真兒是我的罪過了。”
“哈哈,你道合了禮數人家就不說我是暴發戶了?”
傅秋芳就道:“咱們做的周全了,總免了被人挑了不是說嘴。”
李惟儉便不再多言,只把玩着塗了蔻丹的手兒。過得須臾,李惟儉將方纔的事兒說了,傅秋芳就問:“老爺是怎麼個章程?”
“你出面兒婉拒了就好,尤家算不得良善人家,此番蓄意結交,怕是惦記着撬牆角呢。”
傅秋芳面上狐疑,李惟儉笑着指了指自己,傅秋芳頓時啞然。
是了,面前人如今可是打着燈籠還沒處尋的金龜婿。家資百萬不說,如今還封了爵。莫說是外人了,便是她這個枕邊人午夜夢迴也有些難以置信。
因是便道:“老爺既看不上那對兒姊妹,那妾身回頭婉拒了就是。”
李惟儉愈發喜愛懷中的女子,因是雙手便不規矩起來。傅秋芳起初還任憑其施爲,待其得寸進尺,這才抓住一雙怪手道:“老爺,不爲旁的,總要……愛惜些身子骨……不若隔兩日再說?”
李惟儉頓時訕訕收手。今兒與司棋折騰了半日,那妖精果然難以降服,如今李惟儉是空有賊心而無餘勇。
轉過天來,李惟儉照例去到衙門點卯。捱到下晌未時,自衙門離開。想着幾日不曾看望老師,便吩咐丁家兄弟調轉方向,直奔嚴府而去。
可巧,他方纔到地方,老師嚴希堯便放衙歸來。二人進到書房裡,自有婢女上了熱茶,嚴希堯便道:“復生近來可曾看了報紙?”
“老師說的可是火耗歸公?”
臨近歲尾,首輔陳宏謀執掌朝局半載,如今終於有所動作。
見嚴希堯頷首,李惟儉順勢問道:“老師如何看火耗歸公一事?”
嚴希堯笑吟吟道:“太宗曾這般說過前明,官無世襲,然吏有封建。州縣之中,吏目父死子替,或得了頂身銀轉讓旁人,長此以往,吏目與豪紳勾結,縣令不過徒有其表,說了算的乃是地方豪紳。
我朝雖歷次打擊地方豪紳,卻效用不大。朝廷收一分銀錢,派到下頭,那些吏目就敢收取十兩銀子。
皇權不下鄉,雖說省了拋費,可卻苦了百姓。陳首輔提議火耗歸公一事,不過是暫緩之策。我隱隱聽聞,陳宏謀另有謀算。” 李惟儉自是聽出老師言外之意,什麼謀算?自然是皇權下鄉。這等於是與士紳、宗族爭權,天下士紳能放過陳宏謀就怪了!
李惟儉不由得讚道:“陳首輔好氣魄。”
正待此時,管事兒的入內稟報,說有東南故人遞了名帖請見。嚴希堯接過名帖,略略掃量就是面色一變。
李惟儉情知老師只怕不想自己見了此人,因是拱手道:“老師既然有客,學生先行暫避。”
“嗯,復生莫走,過會子我讓人叫你。”
李惟儉去到嚴奉楨的書房裡等了足足小半個時辰,那管事兒的纔將其叫了回去。回得書房裡,擡眼便見老師嚴希堯愁眉不展。
李惟儉問道:“老師,可是有麻煩了?”
就聽嚴希堯悠悠道:“陳宏謀此人……國賊也!”
李惟儉大驚,問道:“老師何出此言?”
嚴奉楨調轉身形,指着牆上掛着的大順輿圖道:“天下財富,半數出東南。陳宏謀此賊爲行攤丁入畝之策,爲籠絡江南士紳,竟欲行改稻爲桑之事!自前明起,江南糧產就已不足,漕船運的米糧都是買自湖廣。
如今改稻爲桑,江南只怕遍地都是桑麻,無人種糧,只怕湖廣歉收,定會引得江南大亂啊!”
無工不富、無商不活、無農不穩、無糧則亂。什麼年代糧食都是重中之重。老師罵陳宏謀爲國賊,李惟儉心下理解,卻並非出聲附和,反倒站定哪裡若有所思。
嚴希堯罵過之後,見李惟儉沒動靜,旋即納罕着看將過來。
“復生若有所思,可是有什麼念頭?”
李惟儉拱手道:“老師如此憂心,想必此事已無可挽回?”
嚴希堯負手踱步道:“朝中半數新黨,且此事於東南士紳有利,老夫便是出言駁斥,只怕也奈何不得。聖人此時要用陳宏謀革除弊端,施行新政,料想便是心有顧慮,也會捏着鼻子認了。”
李惟儉思量道:“如此,學生有兩策。一則,遷山東、河北佃戶、無地、寡地之民充關外——”
不待李惟儉說完,嚴希堯就道:“此策早年就有人提過,奈何關外苦寒之地,關內百姓錯非不得已,實在不願遠走。如今關外生民百萬,不過蝟集在遼西、遼東,再往北都是沼澤、叢林,多有海西女真在此漁獵。”
李惟儉頓了頓,又道:“二則,廣修水利。學生知道一物,乾涸後堅如磐石,用來整飭河道,拋費少不說,工期還短。若江南整修河道,行淤田之事,則新增良田,足以抵得上改稻爲桑所損。”
嚴希堯納罕道:“復生還有此物?”
李惟儉道:“此物與三合土相類,不懼雨水沖刷。學生這幾日就尋了物什試着造出來,到時老師一看便知。”
嚴希堯沒言語,好半晌才道:“那就這般,復生先造出來再說。改稻爲桑一事牽扯重大,老夫要即刻入宮請見。”
李惟儉當即應下,告辭而去。
大順承襲前明,自然也與前明一樣被黃淮兩河折騰得苦不堪言。自前明黃河奪淮入海,其後又奪泗,直接導致下游淤塞,淮水紊亂,從而或旱或澇,災害頻發。
黃河的泥沙使魯南的沂、沐、泅河不能入淮;蘇北淮陰以下入海河道被夷爲平地,逼淮從洪澤湖南決入江;無數支流和湖泊被淤淺或被荒廢,整個淮河水系遭到徹底破壞。
明中期人爲地把黃河引入泗水南流,和淮河一起入海。可由於黃強淮弱,淮河下游積沙漸高,形成地上河。
淮河不再成爲一條暢通的水道,而在淮河較低地方,即在淮泗匯口以上的洪澤湖區,首先積水成一湖泊,把宋代以前各小湖連起來,成了如今的洪澤湖。
李惟儉要推行工業化,可總要第一產業來支撐,否則根本就養不起那麼多的工業化人口。是以適當淤田、增產,方能有助於其推行工業化。
這日李惟儉出得嚴府,又去了一趟內府庫房,要了些石灰、黏土、廢鐵渣,直把庫房一衆小吏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鬧不清楚這位李爵爺到底要鬧什麼。
這庫房裡石灰倒是有一些,可黏土跟廢鐵渣……這可是內府庫房,存那東西有什麼用?
奈何王爺早有吩咐,不拘人家李爵爺要什麼,庫房都得想轍給淘弄到。當下幾個小吏打馬去了騾馬市,又去城中鐵匠鋪蒐羅,好歹是將東西給湊了出來。
李惟儉將東西裝在馬車上,轉頭又問內府在京師左近有沒有磚窯……
匆匆幾日,許是窯溫不夠,李惟儉試了兩回,造出來的水泥意思都不太對。又過兩日,好歹造出了有那意思的了,這日便趕忙到得嚴府,卻見都察院御使詹崇也在。
三人到得書房敘話,甫一落座,詹崇便怒氣衝衝道:“聖人糊塗了,改稻爲桑這等事怎能贊成?此舉雖可充盈國庫,可民以食爲天,糧產不足,來年江南必鬧饑荒!”
“此言太過絕對。”幾日不見,老師嚴希堯面上再不見那日的惱怒,反倒笑吟吟的成竹在胸。聞聽詹崇此言,便道:“我來問你,國庫爲何空虛啊?”
“自是上下貪鄙,朝中滿是蠹蟲!”
嚴希堯笑道:“蠹蟲成災,總要避其鋒芒,先保住自身方可與其周旋啊。”
李惟儉觀量着嚴希堯,與其對視一眼心下就有了數。老師那日得了信兒就進宮面聖,莫非是早就與聖人計議停當了?
嚴希堯瞥了其一眼,旋即對詹崇道:“你這般年歲,怎地還不如復生沉穩?”
眼見詹崇看過來,李惟儉就笑道:“老師莫要擡舉我,我這分明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啊。” WWW ⊕ttкan ⊕C〇
說話間自袖籠裡抽出兩個錦囊來遞將過去:“老師,便是此物。”
詹崇心下納罕,就見錦囊展開,嚴希堯先是拿出塊硬邦邦的石頭來,跟着又從另一錦囊倒出來些許灰白粉末。
嚴希堯抄起石塊捏了捏,入手堅硬,旋即點過管事兒的:“去,尋個錘子來砸一砸,看看此物與石頭比到底哪個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