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豆蔻年華出芙蓉
李惟儉單身一撐,跨步便自月洞窗入得內中,踩着桌案輕飄飄落在地上,黛玉趕忙掛了窗子拉了紗幕,轉頭又豎起食指在脣間,指了指外間,隨即又仔細將隔扇上的紗幕仔細遮掩好,返身瞥了李惟儉一眼,見其笑吟吟盯着自己,黛玉眼中既嗔又喜,隨即挪步出了書房。
李惟儉躲在角落裡四下觀量,北側一整面牆書架上滿是各色書冊,西側挨着月洞窗是一張書案,南面擺了一架瑤琴。
便聽得說話聲自隔扇另一側傳來。
“姑姑,我今兒有些疲乏,想早些安睡。”
那衛菅毓就道:“早些安睡正好,我原想着過個一二刻就催着姑娘歇息,免得傷了眼睛。”
黛玉便道:“那姑姑也早些歇息吧。”
衛菅毓應下,起身而去。雪雁便道:“我給姑娘打水來。”
黛玉思量了下,似乎扯着雪雁、紫鵑說了些什麼,雪雁驚呼一聲,緊忙被紫鵑捂住了嘴。
紫鵑就道:“須得去茶水房打了熱水來,姑娘須得多等一會子,怕是一二刻總是要的。雪雁,你也隨我來。”
“哦,哦哦。”
雪雁應下,旋即被紫鵑扯着一溜煙的去了。
黛玉仔細關好門戶,返身便見李惟儉不知何時到了廳堂裡。一雙罥煙眉微蹙,嗔道:“儉四哥怎麼來的?若是被人瞧見了可如何是好?”
李惟儉渾不在意道:“這園子裡的下人都生了一雙富貴眼,銀子使足了,莫說是來探望妹妹,便是偷香竊玉也使得。”
黛玉微惱:“又渾說。”
李惟儉靠在隔扇上道:“至於被人瞧見……大不了我厚着臉皮求聖人即刻下旨,接了妹妹來家中就是。”
黛玉道:“再渾說我可不留你了。”
李惟儉趕忙道:“不過是頑笑話,只是實在想念妹妹,就冒險了些。”
黛玉心下熨帖,抿着嘴不言語。思量着二人站着言語好似不妥,留在廳堂裡,說不得就被外頭人瞧見了剪影。因是指了指臥房:“咱們去裡頭說話。”
李惟儉應下,隨着黛玉一併入了臥房。
這臥房裡北側是一張架子牀,南側則是暖閣,內中鋪着火炕。黛玉移步牀前,正要搬過凳子,轉頭就見李惟儉大大方方坐在了繡牀上。
黛玉瞪着眼睛滿是不解,李惟儉身形一歪,說道:“連着趕了二百里路,入夜才進京師,好妹妹,容我歪一會。”
黛玉有些心疼,乾脆自己落座凳子上,道:“那你就歪着。何必這般趕?明兒也不是不能來,也不差這一夜光景。”
“歸心似箭啊。”
他這般說,黛玉就不接話了。眼見李惟儉用手撐着頭,料想不太舒服,黛玉指着內中的枕頭道:“累了就枕着,何必撐着。”
李惟儉笑着應下,扯了枕頭來,歪在牀頭。
略略調整了姿勢,果然舒服了許多。李惟儉歪頭看着黛玉,這會子她一身硃砂中衣,瞧着分外嬌俏。
他還不曾開口,黛玉便說道:“前兒見過儉四哥大伯母了。”
“如何?”
黛玉歪頭笑道:“瞧着慈愛和善,又有些爽利,很好呢。”
李惟儉便道:“就是因着大伯母,我這才連夜來看妹妹。”
黛玉噗嗤一笑,說道:“渾說,要看也是去看二姐姐,爲何來看我?”
李惟儉道:“我也不知,原還想着二姐姐的,可想着想着就只想妹妹了。”
黛玉心下暖流涌動,雙手捋着一側垂下的髮髻,歪着頭抿着嘴不言語。她又何嘗不知,儉四哥心心念唸的都是她?
可轉念想起下晌時二姐姐哭得死去活來的,黛玉又心下不忍,說道:“我倒是無妨,回頭兒伱還是去瞧瞧二姐姐吧。”
見李惟儉頷首,黛玉猶豫着囁嚅道:“儉四哥……是如何想的?”
“二姐姐?”
黛玉頷首。
李惟儉擡頭望頭頂,嘆息道:“二姐姐那性子你也知道,棉花也似的,一點主意都沒有。實話不妨說與妹妹,二姐姐這般性子若是所託非人,只怕就——”頓了頓,續道:“或許我當日招惹二姐姐,本心多是出於憐惜吧。”
換做旁人只怕還要辯駁幾句,但黛玉卻心下當即就信了——百里奔波回返,又冒險來夜探自己,這般人物滿心都是自己,又何必扯謊?
因是她便思量着道:“二姐姐這性子的確太過綿軟,我私下聽紫鵑說,錯非司棋屢屢替二姐姐出頭,只怕府中的婆子都要騎在二姐姐頭上呢。”
眼見李惟儉欲言又止,最後只略略笑着頷首。黛玉心下猶疑,忽而想起當日李惟儉是如何收服自己身邊紫鵑的。她私下聽紫鵑說,其老子娘俱都被安置在了蒸汽機廠子裡。
又想起紫鵑曾納罕着說過一嘴,‘不想那司棋竟也是個忠義的’。
兩廂聯繫在一起,一雙似泣非泣眸子忽而瞪大,訝然道:“莫非那司棋也是儉四哥收服的?”
李惟儉乾脆承認下來,說道:“就知瞞不過妹妹,此事說來話長,大抵是因緣際會。”
當下便將當日邢夫人下藥之事說將出來,直聽得黛玉心下惱恨不已,蹙眉道:“大太太怎地這般沒起子!”
至於與司棋如何,黛玉心下全然不在意。世家大戶子弟,到了年歲誰身邊沒幾個得用的丫鬟?於黛玉而言,那司棋不過是玩物罷了,又怎會與之計較?
李惟儉附和着聲討幾句,忽而道:“仰頭瞧着妹妹有些累,不若妹妹也躺上來?”
黛玉心下只略略猶豫,便頷首應下。左右那賜婚旨意斬衰之後便會降下,且儉四哥又不是個不知禮的。
因是李惟儉緊忙起身,黛玉坐在牀邊,褪下繡鞋縮身到了內裡。枕頭放平,黛玉先行躺了下去,一雙美目瞥了李惟儉一眼,心下怦然。
李惟儉也不曾褪去鞋子,歪着身子躺下,黛玉便將枕頭讓出一半來。二人並枕,呼吸聲清晰可聞。忽而一股幽香襲面,李惟儉嗅了嗅,說道:“哪兒來的香氣?”
說着歪頭看向黛玉,黛玉扯了被子覆在身上,好笑道:“哪裡來的香氣?剛換過的中衣……是了,說不得是薰染的。”
李惟儉心知肚明,那是女兒家的幽香,便道:“那些香餅子、香球子、香袋子的,我又不是沒聞過,此香與那些決然不同。”
轉頭一瞥,黛玉頓時會意,霎時間霞飛雙頰,捧心撇嘴:“儉四哥再渾說……”
“好,不說這些。”李惟儉斂去笑意,只灼灼看向黛玉。
黛玉囁嚅一陣,說道:“恭人此番來京師……怕是也爲着儉四哥的婚事吧。”
“大差不差。”
黛玉便幽幽道:“也不知相中誰家姑娘。”
李惟儉便道:“妹妹若是不滿,我回去與大伯母撒撒嬌,再拖延個三兩年的。”
黛玉嗔道:“我也不在意這些。當日父親提及此事時,我便知是並嫡。左右都另做一房,合得來就往來着,合不來就關起門來各過個的。”說着看向李惟儉,認真道:“你也不用在當中爲難。”
李惟儉道:“你知我知,我又哪裡會爲難?”
心下動容,李惟儉探手略略觸碰,黛玉的手便緊張的縮了縮,又一動不動,任憑李惟儉的大手覆上。須臾,手心翻轉,二人十指相扣。
黛玉的手纖細柔嫩,溫潤微涼,須臾掌心又沁出汗水來。李惟儉緊緊牽着,不曾鬆開。
黛玉羞怯得埋首不敢看過來,只時而方纔會擡眼瞥上一眼。
過得好半晌,也不知是外間誰路過,隱有說話聲傳來,黛玉忽而想起紫鵑、雪雁不片刻便要回返,因是催促道:“儉四哥,過會子紫鵑與雪雁就回來了。”
李惟儉戀戀不捨收回手,懶洋洋舒展身形,口中花花道:“方纔都想幹脆就在此間睡下了。”
“又渾說。”口中這般說着,實則黛玉心下又何嘗不是這般作想?
你知我知,心意相通的二人待在一處,也不消過多言語,許是一個眼神便會明晰彼此心意。
黛玉起身穿了繡鞋,催促着李惟儉起身,又一路到得書房月洞窗前。黛玉拉開紗幕四下觀量了幾眼,眼見果然無人,這才扭頭叮囑:“你小心些。”
李惟儉笑着頷首,嘆息一聲,踩着桌案一躍跳在外頭。又返身歸來與黛玉隔窗相望,須臾,他緩緩探出手來。
黛玉目光瑩瑩,見此,也將手兒遞了過去。略略握了握,李惟儉壓低聲音道:“妹妹早些歇息,我去了。”
“嗯。”
目送李惟儉到得院牆左近,疾行幾步縱身便翻越了過去,黛玉這才收回目光。將窗子關好拉上紗幕,她捧心而行,忽而歪頭抿嘴一笑。
暗忖,今兒這一遭倒是有些好似戲文裡的鶯鶯與張生呢,就是這紅娘分作兩人,變成了紫鵑與雪雁。
黛玉心緒極佳,輕飄飄回返臥房,一路輕輕哼唱,原本只覺這般靜夜有些孤寂,此時方覺這般夜色竟也極美。
二人只道此番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業已落進有心人眼裡。
聽得衣袂掛風之聲,衛菅毓起身湊在窗前,拉開紗幕,隔着玻璃窗朝外觀量。她住在瀟湘館西北角的小房裡,略略一瞥,便見得一身月白的高挑身形匆匆遠去。
衛菅毓先是蹙眉,繼而又舒展。這般身量,除去李惟儉還有誰人?她早知黛玉的婚事十成十會落在李惟儉身上,因是便想着,乾脆不如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相處良久,衛菅毓自是知曉黛玉的性子,知其斷不會不守禮。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枉做惡人?
想明此節,衛菅毓莞爾一笑,頗有些現場磕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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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菱洲,綴錦樓。
李惟儉落在院中,眼見東屋、西樓,樓下又丫鬟、婆子齊聚,頓時撓頭不已。正束手無策之際,忽而見一身形出得樓來。李惟儉掩身遊廊、花木之後,瞥得出來的乃是司棋,頓時大喜。
當下啜嘴略略發聲,引得司棋扭頭觀量,這才緩緩自花木間現身。
司棋頓時瞠目,繼而是驚喜,隨即扭頭觀量了一眼,衝着李惟儉搖了搖頭。李惟儉頷首,復又藏身遊廊,便見司棋回返樓裡。
過得半晌,幾個丫鬟、婆子一併出來,朝着東面的大屋歇息去了。又須臾,司棋方纔出來,四下觀量着,隱晦的朝李惟儉招了招手。
李惟儉躡足而行,輕手輕腳進得樓裡,司棋倒退入內,緊忙將房門關了,返身就喜道:“四爺~”
李惟儉低聲道:“二姐姐可睡了?”
司棋搖了搖頭,道:“倒是躺下了,白日裡哭過一大場,晚上連飯都不曾吃。”
李惟儉頷首,說道:“你表弟的事兒回頭讓你嬸子領人直接去廠子,回頭兒我與二嫂子言語一聲,徑直將身契放了。”
眼見司棋應下,又欲言又止,李惟儉探手挑了其下頜,笑道:“好生照料着二姐姐,往後少不了你的好兒。”
司棋又應下,趕忙引着李惟儉拾階而上。其間低聲說道:“繡橘也在——”
見李惟儉納罕,司棋就道:“她早前去太太房裡錯手打碎了花瓶,還是我尋了姥姥幫着遮掩過去的……四爺若是不放心,不妨回頭兒一併將繡橘也收了。”
“哈?”李惟儉哭笑不得道:“當我是配種的公豬不成,是個姑娘就要攏在身邊兒?”
司棋頓時開懷,笑道:“就是這麼一說,四爺沒這心思就算了。”
二人上得樓上,擡眼便見繡橘束手立在梳妝鏡前,見了李惟儉慌忙屈身一福。李惟儉頷首,司棋上前囑咐道:“你去下頭看顧着。”
繡橘應下,緊忙下樓望風去了。心下不由得忐忑不安,此番若是四爺與二姑娘鬧出人命來……可如何是好啊?
樓內分作內外,外間擺設桌椅、梳妝鏡等物,隔扇月洞內便是繡牀。李惟儉觀量過去,便見牀榻上背對着自己,側臥着一豐盈身形。
司棋返身朝着李惟儉頷首,自去樓梯口守着,李惟儉便挪步進得裡間。待離得近了,方纔聽聞隱約抽噎之聲,好似哭得久了有些鼻塞。
眼見一旁桌案上便有帕子,李惟儉抄起來悄然遞了過去。
素淨的帕子晃了晃,便被二姑娘探手取了,擦了擦鼻水,旋即甕聲甕氣問道:“什麼時辰了?”
“大抵戌時末。” 那背轉的身形一僵,忽而快速翻轉過來,又驚又喜看向李惟儉,繼而掩口驚呼:“你……你——”
李惟儉落座牀邊,探手扯了那豐盈的手,有些憐惜道:“二姐姐,我來瞧你了。”
迎春心下委屈,抽了抽,卻不曾將手抽出來,只偏頭紅了眼圈兒道:“你如今還來做什麼?”
李惟儉便道:“二姐姐還不知我心意?”說着,扯了那豐盈手兒貼在自己胸口。
迎春只道:“知道又如何?總歸敵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李惟儉便道:“二姐姐不知,我伯母耐着性子赴宴,大太太卻滿口都是算計,還不曾如何就提及彩禮。非是我那大伯母瞧不上二姐姐,實在是大太太——”
迎春便嗚咽道:“是我命不好,嗚嗚……”
李惟儉抄起帕子來,仔細爲其擦拭眼淚,又道:“如今雖說鬧的有些僵,可往後未必沒有轉圜之機。二姐姐也知,當年京師大疫,家中只活了我一個。
大伯母此番進京,爲的自然是我那婚事。方纔與大伯母言談,雖只說開枝散葉之事,話裡話外卻有並嫡、兼祧之意。只是……怕是要委屈二姐姐了。”
二姑娘迎春卻不做他想,滿心都是驚喜,擡眼淚眼婆娑看向李惟儉:“果真?”
李惟儉道:“我何曾騙過二姐姐?若不信,只管將這裡剖開,看看是紅的還是黑的。”
迎春當即探手掩其口:“好端端的,說這些作甚?”心下念及並嫡、兼祧之事,大抵繞不過生父、繼母,便又蹙眉道:“可就算如此,只怕也繞不過他們。”
李惟儉寬慰道:“雖說有些不孝,可大老爺如今二次中風,說不得再有下回就……”頓了頓,又道:“沒了大老爺,許給大太太一些好處,料想再不會從中作梗。”
迎春素來沒有主意,這般順着李惟儉所說思忖須臾,心下便覺果然如此。
雖說斬衰總要二十七個月,可總比隨意許了人,從此與儉兄弟遠隔天涯來的強。因是二姑娘心下略略熨帖,擡眼可憐巴巴地瞧着李惟儉。
李惟儉笑了下,問道:“我既招惹了二姐姐,便再不肯放手。二姐姐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追回來。”
迎春嗔道:“我,我何曾逃了?”
“我若不來,你定會逃了。”
迎春聞言便噘嘴不言語,李惟儉輕輕一帶,便將其攬入懷中。
撲在李惟儉懷中,略略癱軟了片刻,迎春便探手懷抱李惟儉的腰身,臉貼在其胸口說道:“我方纔還想着,若是……若是……總之不如絞了頭髮去做姑子。”
卻聽李惟儉認真道:“二姐姐頭型圓潤,料想就是做了姑子也極好看。”
迎春頓時不依,探手輕輕敲打其胸口。
鬧過一會子,心中鬱氣漸消,內中不免旖旎起來。迎春扭動身形,擡頭紅着臉嗔看其一眼,刻下一隻怪手正在身前螢柔上作怪。
李惟儉順勢便俯身印了下去。
迎春早前便嘗得箇中滋味,略略撩撥便經受不住,旋即迷失在那旖旎裡。
眼見二姐姐癱軟得麪條也似,李惟儉情知便是這會子要了,只怕她也是肯的。加之李惟儉此番又素了二十來日,也虧得他心智極強,方纔強忍住。
好半晌,待迎春悶哼一聲一口咬在其肩頭,良久又緩緩鬆開,李惟儉這才輕聲道:“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二姐姐莫要胡亂思忖,萬事都有我呢。”
“嗯。”方纔自雲端墜落的迎春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待李惟儉果然起了身,望向其的目光裡滿是不捨。
李惟儉又俯身親了下其額頭,這才倒退着出了臥房,臨到樓梯口朝着迎春擺擺手,旋即快步而去。
牀榻上的二姑娘長長舒了口氣,緊忙披了衣裳落下牀來,到得窗邊推開窗戶往外觀量。見始終不見李惟儉人影,緊忙又到後窗觀量,果然便見李惟儉繞水邊而走,須臾便掩於夜幕裡。
戀戀不捨關了窗子,回返牀榻之上,二姑娘心下忽而生出不孝念頭來,那作惡多端的生父爲何前一回不死了呢?
忽而腳步聲漸近,回神便見司棋快步而來,到得牀邊低聲道:“姑娘,四爺走了。我跟四爺說了,下回再來從後頭來就是,往後上了更便將不相干的都打發到東屋去。”
“嗯。”迎春應下。
司棋忽而鼻頭聳動,古怪地看向迎春。迎春頓時羞得面色如血,埋頭道:“莫說了莫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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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惟儉一路硬挺着回返自家,尋了琇瑩胡天胡地一番自是不提。轉天一早,用早飯時傅秋芳便面色古怪地頻頻探尋過來,可到底不曾說什麼。
說來她不過妾室,自家老爺夜裡跑去隔壁偷香竊玉,這等事兒無論如何也不該由她說。又想着李惟儉是個知曉分寸的,便乾脆沒提及。
李惟儉只道沒瞧見,用過早飯,便去到後頭大伯母房中請安。
二人落座方纔說了幾句,寡嬸劉氏便領着兩個堂妹來了。
李惟儉起身見過禮,李紋、李綺見了李惟儉自是歡喜,一口一個‘四哥’的叫着,嘰嘰喳喳問長問短。
此時梁氏便道:“險些忘了說,儉哥兒,你嬸子說只住兩日,回頭兒便去老宅住下。”
李惟儉頓時蹙眉:“這是什麼道理?”
劉氏就道:“儉哥兒如今身居要職,我又如何好多加叨擾?”
李惟儉還不曾開口,傅秋芳就道:“可是妾身有照顧不周之處讓嬸子不滿了?若有,妾身這邊廂道惱了,只是搬走之事再也不要提。否則,不說外間人說老爺如何‘枉顧親情’,便是老爺心下也不舒坦呢。”
劉氏怔住,道:“這——是我思慮不周了。”
李惟儉便笑道:“既如此,嬸子與兩位妹妹就好生住下。”轉頭看向傅秋芳:“回頭兒你將嬸子與兩位妹妹的月例定下,嬸子此行倉促,不好多帶僕役,再去外頭選幾個妥帖的丫鬟。咱們家雖不鋪張,卻也不好太過寒酸了。”
傅秋芳應下,道:“如此,伯母與嬸子便定下二十兩月例,兩位妹妹一併都是十兩。”
劉氏推說太多,梁氏笑着搖頭:“我就算了,不過盤桓一些時日,總要回返的。”
李惟儉道:“好容易來一趟,伯母總要多待些時日纔是。”
梁氏就笑說:“在家中與你大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這出來月餘,心下竟頗爲惦念。也不知那老……嗯,你伯父會不會又犯糊塗。”
李惟儉頓時哈哈大笑。梁氏笑了幾聲,轉頭又勸劉氏:“總是儉哥兒一番心意,多了少了的,你收着就是。他賺下這潑天的富貴來,只怕幾輩子都花不完呢。”
李惟儉笑道:“可不就是?正要勞煩嬸子幫襯幫襯。”
劉氏哭笑不得,只得收下心意。想當日李惟儉頑劣時,劉氏多有訓斥,卻每回都嘮叨着爲李惟儉燒上一道河鰻。原沒指望過回報,不想卻也因此得了儉哥兒的濟。
此時,紅玉笑盈盈進來,見過禮方纔道:“姨娘,綢緞鋪子的女東主來了。”
傅秋芳便笑着與李紋、李綺道:“嬸子與兩位妹妹隨行帶的衣裳不多,我便自作主張請了人上門量體裁衣。”
劉氏又是一番嘮叨,被梁氏催着領了兩個女兒,自去前頭丈量尺寸。
房中只餘李惟儉與梁氏二人,那梁氏便沉吟道:“儉哥兒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不知可有心儀女子?”
李惟儉忙道:“實不相瞞,確有一人,便是已故巡鹽御史之女,昨兒大伯母也瞧過的。”
梁氏訝然,道:“便是那位林姑娘?你詳細說來,內中到底如何。”
她此番專程來京師,爲的就是李惟儉的婚事,且先前一早就應允過兩家,總不能不相看吧?
李惟儉不敢隱瞞,當下便將緣由一併說出來。待聽聞嚴希堯瞞着弟子提及並嫡之事,梁氏頓時舒展眉頭:“此事林姑娘可知曉?”
“林妹妹知道的。”
“那就好辦了。”
李惟儉猶豫道:“不拘如何,侄兒若再娶親,總要等林妹妹過了門再說。”
梁氏笑道:“這有何難?我只相看那與林姑娘年歲相當的就是。待過上二三年一併過門,如此也算一段佳話。”
眼見李惟儉如釋重負,梁氏便訓斥道:“這等大事,爲何不來信說明?”
李惟儉緊忙道:“大伯母不知,這其中另有隱情。”
當下又將林如海臨終囑託,賈家情形一併說將出來。
聽罷,就見梁氏冷笑一聲道:“那賈赦我雖沒見過,可憑着那邢夫人德行,料想必能做出此事。林姑娘無依無靠,只得寄居榮國府,這事兒是得先行隱瞞了。只是往後如何,你可想過?”
李惟儉灑然笑道:“不過些許銀子,舍了又如何?我只管將林妹妹接過門就是。”
梁氏拍腿滿目讚賞:“好!這纔是大丈夫所爲。”頓了頓,又道:“往後也該當如此,莫學你大伯那般讀書讀迂了,滿口聖人道理,心下卻小肚雞腸。”
小肚雞腸……李惟儉頓時止不住的笑,大伯母還真真兒是一語中的,他那大伯可不就是小肚雞腸?
笑過,梁氏又道:“如此一來,那兩家倒是妥當。”
“不知要相看哪家貴女?”
梁氏笑盈盈道:“一者,鴻臚寺卿蘇汝碄之女,年方豆蔻,年歲只比林家姑娘略大了些。”
鴻臚寺卿正四品,算得上清貴。那蘇汝碄翰林出身,不黨不羣,名聲極佳。
李惟儉頷首,算是認可對方門第。
梁氏繼而又道:“另一者,保齡侯的侄女,年歲比林姑娘還小了一歲。”
李惟儉眨眨眼,頓時瞠目結舌。
梁氏禁不住笑道:“這可不是我找尋的,是有人說動了你大伯。”
李惟儉心下暗忖,史家一門雙候,早前便頻頻放出善意,隱隱有締結姻緣之心,奈何那會子史湘雲年歲太小,因是一直沒成行。
眼見李惟儉一路躥起,刻下已然成勢,這才急切間尋了李守中,也不知如何說通的,李守中竟認可了這麼親事。
是了,忠靖侯是帝黨,那保齡侯先前可是舊黨。錯非史鼎攔着史鼐,只怕史家爵位也如賈家一般給削了。
梁氏頓了頓,問道:“儉哥兒可有想法?”
李惟儉搖了搖頭:“沒有。”
梁氏就道:“我聽說你與那史家姑娘見過?”
李惟儉道:“見過兩面,性子頗爽利。”
梁氏見其反應,便知其心下並無厭嫌。當下心中有數,眼看時辰不早,便道:“你沒回之前,我便送了帖子,約定這兩日登門造訪。你且安心,若品貌不佳,我這一關就過不去。”
李惟儉只得連連拱手:“有勞大伯母了。”
當下李惟儉敗退而去,緊忙叫前頭準備車架,又從家中抽調了幾個妥帖的丫鬟隨行,跟着親自將大伯母一行送出門外。
杵在門前忽而想起那明眸善睞、灑脫爽利的史湘雲了,不禁暗暗搖頭,也不知此番算不算是無心插柳?
回過神來正要往家中而去,眼見得街面上行來一主二僕,到得榮國府前翻身下馬,那主家身形魁梧、健碩,見得門子餘六,頓時躬身下來,滿面堆笑低聲言語了幾句,繼而又扯了餘六的衣袖抖了抖。
那餘六得了門包,頓時喜滋滋往內稟報而去。
李惟儉略略蹙眉,此時賈政業已去到衙門裡,不問而知,此人不是來尋賈赦就是來尋賈璉的。
他蹙眉回返,正巧撞上了溜達而來的吳海寧。
李惟儉乾脆招手將其叫過,吩咐道:“方纔有人造訪榮國府,你去掃聽掃聽是什麼來路。”
吳海寧應聲而去,李惟儉方纔回返正房裡坐定,便有茜雪來報:“老爺,海寧來報,說那人是世襲的指揮使,姓孫,叫勞什子的孫紹祖。”
李惟儉頓時皺眉不已,孫紹祖?中山狼!這廝果然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