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蠱惑

第239章 蠱惑

黛玉神思不屬,寶釵暗咬下脣,眼瞧寶玉要連作四首,便挪步湊將過去。

瞥見寶玉所作有誤,連忙提點,寶玉聽了,不覺洞開心臆,笑道:“該死,該死!現成眼前之物偏倒想不起來了,真可謂‘一字師’了。從此後我只叫你師父,再不叫姐姐了。”

寶釵亦悄悄的笑道:“還不快作上去,只管姐姐妹妹的。誰是你姐姐?那上頭穿黃袍的纔是你姐姐,伱又認我這姐姐來了。”

寶玉續成,已得三首,此時才思匱乏,哪裡還想得出第四首?因見此,寶釵又悄然移步過來,耳語幾句提點了,寶玉這才恍然,揮毫落筆,好歹將第四首湊了出來。

小黃門自將恭楷呈上,賈妃看罷,心下略略失望。省親一事本是天家恩典,須與制詩一般方纔好答對。寶玉所書四首詩雖得繾綣,卻有失歌頌。因是提筆將最後一首杏簾在望最後兩句抹去,改作‘子孫念祖德,忠孝承清門’。

又命探春彩箋謄錄傳與外邊廂,自是俱都稱頌不已。此後點了四齣戲目,第一齣,《豪宴》;第二齣,《乞巧》;第三齣,《仙緣》;第四齣,《離魂》。因小戲子齡官‘極好’,又得賈妃賞賜。

戲目看罷,賈妃放賞,賈母自是頭一等,邢夫人、王夫人減等,其後諸人上至寶玉下至僕役,一應人等俱有賞賜。

衆人謝恩已畢,執事太監啓道:“時已醜正三刻,請駕回鑾。”

骨肉分離,依依惜別之情自不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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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

香風襲襲,秋波四睹,金蓮迭迭,柳腰搖拽,一夜魚龍舞。

待清早,便見牀榻上青絲散落、香肩半露。傅秋芳睜開眼來,輕輕打了哈欠,難得一臉的慵懶、繾綣,擡眼便見枕邊人略略靠坐了,手中正捧着一卷書冊。

傅秋芳納罕道:“老爺今兒不操練了?”

“偷得浮生半日閒。”應了一嘴,李惟儉放下書冊道:“昨兒夜裡投壺,數琇瑩輸得最多,這會子估摸着還醉着呢,我便是操練也尋不着對手啊。”

頷首應下,忽而想起昨夜荒唐,頓時俏臉泛紅,嗔道:“老爺昨兒個太過荒唐。”

昨兒李惟儉極爲耐戰,傅秋芳捱過半個時辰便再也吃不消,不得已,只得叫了碧桐來幫手。怎料李惟儉存心使壞,到底扯着她一道兒胡天胡地了一回。

許是飲了酒之故,起先傅秋芳還略略矜持,待到後來也恣意起來,魂兒也不知丟了幾次,只道如墜雲端。待這會子醒來,腰肢、雙腿雖酸澀不已,通體卻透着舒爽。

李惟儉聞言笑道:“堂上端莊,牀笫放浪。本是夫妻樂事,莫說你昨兒不歡喜。”

歡喜?自是有一些的,更多的則是羞赧。轉念一想,左右就這麼一回,再不想也是做過了的,又何必饒舌?

傅秋芳心下暗忖,轉過年來老爺眼看就要十六,身形挺拔,又氣力十足。尋常人家的子弟,這會子也該張羅着娶親納妾了,因是自打過了年,傅秋芳便不再約束。誰道李惟儉卻是心下有數的,每三日輪值,與晴雯、琇瑩、紅玉、香菱等都不過歡愉一回,從不貪多。

又見老爺李惟儉便是年節裡也總在書房寫寫畫畫,從未懈怠過,因是傅秋芳心下愈發熨帖。

傅秋芳不好搭話,轉而問道:“今兒老爺還要坐衙?”

“嗯,頭晌去武備院瞧瞧,下晌須得去老師家中走一趟。”忽而想起師孃那毀天滅地的廚藝,李惟儉鄭重囑咐道:“記得留飯,我一定回來吃。”

傅秋芳應下,略略擡頭依偎在李惟儉懷中,道:“過幾日便是王爺次妃生辰,妾身點算了賀禮,回頭兒老爺須得過目。”

李惟儉納罕道:“次妃生辰?”

傅秋芳便道:“三十整壽,不好輕忽了。再者老爺與王爺親近——”

“嗯,你看着安排就是了。”

丟下書冊,外間天光已然大亮,紅玉來叫起,二人方纔起身。待用過早飯,李惟儉自是乘車去往外城武備院。此時風氣,不出正月便不算過完年,因是朝中官佐、各處衙門大多隻辦公半日,餘下光景或同僚小聚,或走親訪友。

武備院又是不同,自臘月裡李惟儉走馬上任,略施手段便將陳主事等收服,隨即立馬推行動力革新。

不說水務、水泥務,單是鐵務所得銀錢就讓內府盆滿鉢滿,因是也捨得銀錢採買蒸汽機。火車一事頗爲繁雜,李惟儉早早提出設想,又給出的大略圖紙,如今蒸汽機廠彙集了十幾名大匠、實學舉人,正加緊打造。

李惟儉估摸着沒二年這火車造不出來。倒是那毛紡機器簡單,本身就有自西夷流傳過來的毛紡機器,李惟儉略略改造,配套鍋駝機便能運行。

除去這兩樁事,便只剩下新式火銃一事了。論緊要,李惟儉心下以爲此事不如前二者,偏生朝野上下都認定此火銃乃第一等要務。

無奈之下,李惟儉只得暫且將前二者放放,專心打造新式火銃。

忙碌半日,到得下晌乘車到得嚴府。熟門熟路進得書房裡,略略等候,老師嚴希堯便身穿便服而來。

師徒二人落座,待僕役奉上茶水,李惟儉笑着恭賀道:“恭賀老師後繼有人,景文兄喜得麟兒,回頭兒滿月酒,學生必送個可心的物件兒。”

嚴希堯面上難掩笑意,擺擺手道:“方纔洗三沒幾日,說這些還早。我問過景文,都說滿月不辦,待百天再說。”

“也好。”

此時小兒夭折極多,便是大戶人家等閒也不會給新生兒取名辦酒宴。便有如鳳姐兒膝下的大姐兒,至今也不曾取個正經名兒。

嚴希堯笑容斂去,乜斜李惟儉一眼,說道:“復生此來可是又要過問案情?”

“就知瞞不過老師。”

便聽嚴希堯道:“復生此番謀算可謂天衣無縫——”

說到此節瞥向李惟儉,便見其面色如常,嚴希堯笑着繼續說道:“那巴多明早早招了供,非但此番,先前還給羅剎國傳遞過軍情,傷了忠勇王的火箭,也是其摸不清東風火箭模樣,乾脆在鬧市買了個竄天猴糊弄羅剎國銀錢,不想羅剎國轉頭就將此物送與了準噶爾。”

“聖人如何說?”李惟儉殷切問道。他這點兒伎倆瞞得過旁人,卻瞞不過老狐狸嚴希堯,因是方纔被嚴希堯點破,李惟儉也不曾在意。

嚴希堯笑道:“還能如何?自是怒不可遏。”略略品了口香茗,說道:“此番寧國府算是遭了殃。不過聖人雖大怒,卻一時半會不會發落寧國府,只待王子騰奏書。”

李惟儉略略失望,說道:“有青海大勝,聖人如何還會束手束腳?”

嚴希堯道:“聖人就是這般性子,如之奈何?復生也莫急,我斷定那王子騰必不會爲寧國府張目。”

金陵四大家,外人都說是同氣連枝,實則各有算計。王子騰依仗賈家的勢平步青雲,如今爲九省都檢點,奉旨查邊,只待功成便會入閣。說白了,此人就是用賈家親兵的血染紅了官袍。

當此之際,眼看便能入閣,又怎會因着作死的寧國府搭上自己前程?

李惟儉心下大定,道:“這般說來,寧國府倒了?”

“本就是冢中枯骨,不必在意。”嚴希堯道:“十餘年臥薪嚐膽,聖人又不是個大度的,加之忠勇王因此受創不輕,聖人此番哪裡會放過寧國府?”

李惟儉思忖着問道:“老師以爲,寧國府之後,聖人心中怨氣還剩幾分?”

嚴希堯幽幽道:“聖心難測,天威更難測。”眼見李惟儉蹙眉不語,嚴希堯便道:“復生可是擔心族姐受牽連?”

“是。老師也知,大姐姐與我有大恩。”

嚴希堯便笑道:“這有何難?以復生今時今日之能,只消上書求肯,不過是孤兒寡母,聖人看在復生顏面上又怎會爲難?”

李惟儉眨眨眼,心下腹誹:老師,你先前可不是這般說的。

卻聽嚴希堯又道:“此番復生任勢借力,行謀算而不沾煙火氣,足見心智已成。復生矢志實學,一心做事,卻也該知曉官場之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既有這般謀算之能,爲師也就放心了。”

李惟儉頓時哭笑不得道:“老師攛掇學生對付賈家,莫非只是查看學生之能?”

嚴希堯卻正色道:“順手爲之……聖人多謀少斷,不如此如何剪除四王八公?”

得,敢情忙活倆月白算計了。李惟儉自行反思,好似自己身在此山,不知全貌。似乎自己的能爲比想象的還要重要些?便是他日樓塌了,以自己之能也能求得恩典,將大姐姐、二姐姐一併搭救了?

嘖,早知如此又何必做這惡人呢。

心下懊惱,卻並無後悔之意。他此番不過是借力任勢,若賈蓉不生出謀算自己的心思,又怎會中了此計?有道是養不教父之過,生下賈蓉這般蠢貨,活該賈珍倒黴。

此時便聽嚴希堯道:“且那秦氏死的不明不白……到底是宗女,莫說是聖人,便是太上心下也惱急了。此時謀算寧國府,正當其時。”

師徒二人說過寧國府之事,轉而又提及攤丁入畝。陳宏謀極力推行此策,奈何阻力頗多,近日稟明聖人,先行在直隸施行,待無誤方纔推行天下。

略略盤桓了一個時辰,眼見臨近晚飯當口,嚴希堯要留飯,李惟儉緊忙尋了個由頭逃之夭夭。

回得自家,正好在角門撞見尤老孃。那尤老孃滿面堆笑,奉承了幾句,方纔迴轉自家。李惟儉心下納罕,一路行到後宅,到得正房裡眼見紅玉、傅秋芳都在,便問道:“那尤安人又來家中何事?”

紅玉便道:“正巧老爺回來了,姨娘何不請老爺拿主意?”

傅秋芳就道:“方纔尤老安人過來略略坐了,提及京師中有一新股子發行,名爲山西煤礦股。據聞乃是山西官府所推行,如今已探明三處煤礦,只待募得銀錢,便要開採煤炭。說是遠勝西山煤礦十倍……”

晴雯伺候着李惟儉淨了手,李惟儉便笑道:“這倒是沒錯,山西盛產煤礦,說誇張些隨意掘開二尺,便能見到煤礦。”

“果真?”傅秋芳思忖道:“老爺也知,咱們家中尚有三分水務股子,二分西山煤礦股子,二分西山水泥務股子,二分樂亭鐵務股子,每年出息刨去用度還能剩二十餘萬兩銀錢。這幾年積攢下來,庫房裡足足攢下五十幾萬。

妾身便想着,這銀錢留在家中不過是死物,不如再尋旁的營生生髮一番。”

李惟儉笑着讚道:“秋芳想的不錯,不過山西距京師千里迢迢,又有大山阻隔,就算遍地是煤,又如何運到京師啊?”

傅秋芳訝然道:“老爺是說此事不妥?”

“大爲不妥,除非——”除非修通了鐵路,否則運輸成本能突破天際,又如何爭得過西山煤礦?

傅秋芳也不曾追問,只長出了口氣道:“老爺既如此說,那此事便就此作罷。”

晴雯迴轉身形納罕道:“說來也奇,那尤老安人怎地來家中推銷股子了?”

紅玉便笑道:“還能如何?從前都是靠着寧國府過活,如今寧國府攤上了官司,今兒邸報上不少言官攻訐寧國府欺男霸女,眼看就是牆倒衆人推。尤老安人沒了生計,可不就要另尋出路?”

此言一出,傅秋芳與晴雯連連頷首,晴雯就道:“那尤老安人恨不得將自家兩個姐兒推到四爺身前,往後還是少往來的好。”

說罷還乜斜着瞧了李惟儉一眼,李惟儉施施然落座便笑道:“怎地又看我?我可是對那二位敬謝不敏。”

傅秋芳便笑道:“老爺雖也貪花,卻算得上潔身自好。晴雯,往後不可再跟老爺使小性子了。”

晴雯就氣惱道:“姨娘方纔還說此事呢,這會子反倒來充好人,卻成了我的不是了。罷罷罷,左右我不過是個丫鬟,這事兒自有主母着急,哪兒有丫鬟着急的道理?”

琇瑩便打趣道:“晴雯姐姐,瞧你這樣子,哪兒像是丫鬟啊,說不得過幾日就開了臉兒了。”

晴雯三月裡生辰,正好及笄。私下裡雖不曾說明,卻早盼着過了生日便被四爺納入房中了。此時被憨憨戳破,頓時面上羞惱,追着琇瑩好一番打鬧方纔停歇下來。

這日別無他事,李惟儉卻留了心,轉天便尋人掃聽那山西煤礦股子事宜。這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嚇一跳!山西煤礦雖有官府入股,可官府卻只以地皮入股,餘下的都是一家光泰行商號在操持。

這光泰號又新立不過一載,撬動山西煤炭的銀錢不過二三萬,此番入京師四下打點,足足撒出去十幾萬銀子。卻因忠勇王一眼否決,而不得在股子交易所發行。因是無奈之下,只能自行發行。

李惟儉得了此信兒思忖半晌,這怕是擊鼓傳花,典型的龐氏騙局啊!

吹個氣泡,引得勳貴、商賈趁着股子熱買入垃圾股,轉頭人去樓空,哭都沒地方哭去。

有心與忠勇王說說此事,轉念一尋思,既然忠勇王與內府不曾參與其中,挨坑的又都是世家大戶,正好給大順朝上一課。又一尋思,大老爺抄撿賴家之事成了京師笑談,興師動衆而去,只抄撿了四千多銀錢,回頭兒還被賈母好一番訓斥,鬧了個沒臉兒。

大老爺謀算自己家業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不給他個教訓,只怕來日還得蹬鼻子上臉。 現成的龐氏騙局,不怕大老爺不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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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

這一日處置過府中大小事務,自王夫人處迴轉,方纔被平兒推着進得自家院兒中,迎面便撞見自內中行出來的賈璉。

賈璉因道:“大太太方纔尋我說話兒,想要借你那炕屏擺上幾日。”

王熙鳳便道:“那物件兒早歸攏了,回頭兒我讓平兒送去就是。你來的正好,正有事兒與你商量。”

三人進得內中,王熙鳳坐在輪椅上,夾板今日又更換過,太醫只道不曾錯位,待再過上一月準好。賈璉在炕頭坐了,王熙鳳就道:“二十一日是薛妹妹的生日,你到底怎麼樣呢?”

賈璉道:“我知道怎麼樣!你連多少大生日都料理過了,這會子倒沒了主意?”

鳳姐道:“大生日料理,不過是有一定的則例在那裡。如今她這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所以和你商量。”

賈璉聽了,低頭想了半晌道:“你今兒胡塗了。現有比例,那林妹妹就是例。往年怎麼給林妹妹做的,如今也照依給薛妹妹做就是了。”

鳳姐聽了,冷笑道:“我難道連這個也不知道?我原也這麼想定了。但昨兒聽見老太太說,問起大家的年紀生日來,聽見薛大妹妹今年十五歲,雖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將笄之年。老太太說要替她做生日。想來若果真替她做,自然比往年與林妹妹做的不同了。”

賈璉道:“既如此,就比林妹妹的多增些。”

鳳姐道:“我也這麼想着,所以討你的口氣。我若私自添了東西,你又怪我不告訴明白你了。”

賈璉笑道:“罷,罷!這空頭情我不領。你不盤察我就夠了,我還怪你!”頓了頓,又道:“咦?那暖棚營生的出息都在你手裡,如今怎地還來盤察我?”

鳳姐冷笑道:“不盤查你,說不得那些金銀都散給了狐媚子!”

賈璉自知理虧,也不辯解,只道尋大太太回話兒便行了出去。

王熙鳳不知黛玉親事早定,如今府中有風傳金玉良緣,不問自知,定是王夫人與薛姨媽的手筆。因是王熙鳳爲了難,到底是及笄,比照黛玉舊例,只怕事後王夫人會尋不是。

思忖一番,平兒就道:“奶奶何必爲難?此事既是老太太吩咐下來的,總要老太太拿主意纔好。”

鳳姐兒頷首,便讓平兒推着去往榮慶堂。這會子湘雲也在,留了兩日便要回轉。賈母正扯着小姑娘挽留,只道待寶釵過了生日再回保齡侯府。

湘雲頓時大喜過望,緊忙打發人回返保齡侯府將舊日做的兩色針線活計取了來,算作寶釵生辰之儀。

二人方纔說過話兒,平兒便推着鳳姐兒來了。鳳姐兒問賈母寶釵生日之例,賈母便道自己蠲資二十兩。

聽聞此言,王熙鳳頓時心下有了數兒。這榮國府中生辰自有舊例,如王熙鳳、李紈一般的媳婦兒,都是衆人湊銀錢慶生,每回都在一百五十兩左右;沒出閣的姑娘、哥兒,自是從公中出銀錢慶生,酒戲置辦下來,總要百兩出頭兒。

區區二十兩,是能辦的了酒?還是能辦的了戲?

這會子寶玉、黛玉、三春、寶釵俱在,眼見寶釵落了臉子,鳳姐兒便湊趣笑道:“一個老祖宗給孩子們作生日,不拘怎樣,誰還敢爭,又辦什麼酒戲。既高興要熱鬧,就說不得自己花上幾兩老庫裡的體己,這早晚找出這莓爛的二十兩銀子來作東道,這意思還叫我賠上。

果然拿不出來也罷了,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壓塌了箱子底,只是勒掯我們。舉眼看看,誰不是你老人家的兒女?難道將來只有寶兄弟頂了你老人家上五臺山不成?那些體己只留於他,我們如今雖不配使,也別苦了我們。這個夠酒的?夠戲的?”

說得滿屋裡都笑起來。賈母亦笑道:“你們聽聽這嘴,我也算會說的,怎麼說不過這猴兒。你婆婆也不敢強嘴,你和我綁綁的。”

鳳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樣的疼寶玉,我也沒處去訴冤,倒說我強嘴。”

鳳姐正要再行插科打諢一番,忽而鴛鴦進來稟報道:“老太太,儉四爺來了。”

賈母頓時高興道:“儉哥兒來了?快叫進來。”

正月裡因着榮國府忙着省親事宜,李惟儉只送了年禮,並不曾登門。算來一應人等竟二十多日不曾瞧見李惟儉了。

鴛鴦笑着應下,須臾便引着李惟儉與香菱進了榮慶堂。

李惟儉笑着拱手問禮:“老太太一向可好?晚輩向您問安了。”

賈母不迭頷首笑道:“好好好,都好,儉哥兒快坐。”

當下自有丫鬟接過外氅,李惟儉施施然落座。擡眼掃過三春、黛玉、湘雲、寶釵,目光在迎春、黛玉身上略略停留,二姑娘最是藏不住心事,當即以帕遮面羞臊不已,黛玉抿着小嘴強忍着羞澀,與李惟儉對視了一眼。

賈母道:“儉哥兒怎麼這會子才登門兒?”

李惟儉就道:“府中忙着省親事宜,晚輩不好攪擾。正趕上今兒休沐,料想府中拾掇齊整了,晚輩這纔來登門拜會。”

略略說過幾句家常話,湘雲就笑道:“儉四哥來的正好兒,過幾日便是寶姐姐生辰,這會子正尋姑祖母商議置辦酒戲呢。”

“哦?”李惟儉看向寶釵,便見寶姐姐恬淡垂首,雖噙着笑,卻並不十分高興。李惟儉便點頭道:“是了,二十一日是薛妹妹生辰,到時自有賀禮送上。”

寶釵緊忙福身謝過。

湘雲又笑道:“賀禮也就罷了,這回可是寶姐姐及笄之年,我也要多留幾日,待寶姐姐過了生辰再回,不如儉四哥也來湊湊熱鬧?”

這卻讓李惟儉不好作答了。本心是想來的,總能多與迎春、黛玉見上一面,說不得還能說上幾句話兒。奈何今時今日地位不同,便是賈母也不好再當他是孩童。堂堂竟陵伯,又如何好於姊妹廝混?

王熙鳳趕忙解圍道:“儉兄弟每日家都要坐衙,操持軍國大事,這不年不節的又哪裡得空過來?”

寶釵擡首欲言又止,到底不曾出口。

那湘雲便嬌憨道:“二嫂子當我不懂?坐衙都是白日裡,慶生酒宴都在晚上,哪裡就不得空了?”說着又看向李惟儉:“是不是啊,儉四哥?”隨即又扯着賈母的胳膊搖了搖道:“姑祖母說呢?”

賈母只覺湘雲這嬌憨勁兒分外可心,不住地頷首:“是極是極。”轉頭看向李惟儉:“儉哥兒論年歲也不多大,若得空不妨來熱鬧熱鬧。”

賈母都這般說了,李惟儉便順勢應下:“好,晚輩聽老太太的。”

揭過此事,李惟儉點過香菱道:“香菱,去與你師父學詩去吧。”

此言一出,頓時惹得三春、湘雲好一通打趣黛玉,黛玉卻不在意,乾脆起身引着香菱往後樓而去。她心下自知,那香菱隨身提着的小包袱裡,定有儉四哥送她的物件兒。

又略略說過一會子話,李惟儉便起身告辭,道:“老太太,我去尋大老爺說會子話。”

賈母面上一沉,只道:“去吧去吧,說過了便回來,年節時沒趕上,今兒說什麼都得留飯。”

賈母既頭疼大兒子貪鄙糊塗,又納罕前番險些撕破臉,怎地儉哥兒還往大兒子身邊兒湊?莫非還真就認定非迎春不可了?

眼見李惟儉要走,待會子還不知能不能說上話,王熙鳳趕忙道:“正巧我要去尋太太說話,儉兄弟咱們一道兒。”

須臾,平兒推着王熙鳳,與李惟儉一道兒出了榮慶堂。

李惟儉緩步而行,低頭看向王熙鳳,笑道:“二嫂子腿腳可好些了?”

王熙鳳便道:“今兒方纔換過夾板,太醫說總要再將養一月纔好下地。”

王熙鳳面上笑着,心下卻惱得緊。一則是因着賈璉尋花問柳,不知與府中與哪個騷蹄子攪在了一處;二則因着昨兒大太太尋她借走了三千兩銀子。

也怪來旺行事不密,此前揣着暖棚營生的出息回返,不想那銀票竟自袖籠裡散落出來。大幾千兩銀子,落在有心人眼裡,自是傳得到處都是。

大太太得了信兒,待省親過後立馬盤算起來。尋了王熙鳳,只道東院近來銀錢不湊手,且挪借兩月自會歸還。

那邢夫人爲了銀錢,真真兒連臉面都不要了,眼見鳳姐兒推脫,乾脆要將自己的嫁妝抵在王熙鳳處。

再是繼婆婆,也是婆婆啊,若果真將嫁妝抵在鳳姐兒處,這傳出去還叫王熙鳳如何做人?因是隻得心不甘情不願借了邢夫人三千兩。

這借出去容易,想要要回來怕是就難了。這事兒與賈璉說過,賈璉卻萬事不管,只道鳳姐兒所得出息不少,不若與他幾百兩花銷。

氣得王熙鳳與賈璉吵了一場,如今心下委屈,不知與誰訴說。眼見李惟儉到來,鳳姐兒追將出來才知不妥。

略略說過幾句話,眼見王熙鳳欲言又止,李惟儉便低聲道:“二嫂子可是遇到難處了?”

王熙鳳嘆息一聲,到底將這事兒說了。至於賈璉之事,她沒好意思說出口。

本是尋常發泄,不意,李惟儉聽罷頓時皺起眉頭來:“以爲大老爺、大太太的性子,這銀錢怕是要不回來了。”

“可說是呢。”王熙鳳惱道:“財不露白,都怪來旺行事不謹。”頓了頓,又叮囑道:“大老爺只怕起了疑心,待會子要是過問——”

李惟儉笑道:“二嫂子還不放心我?”

王熙鳳趕忙賠笑:“儉兄弟這般品格,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這日子也不知何時是個頭兒。”

李惟儉忽而頓足,瞥了眼平兒,說道:“平兒姐姐推累了吧,不若換我來推?”

平兒聰慧,自知定是二人有私密話要說,當即笑道:“正推着手痠呢,那可要勞煩儉四爺了。”

“不妨事。”李惟儉接過輪椅緩緩推行,平兒便去前頭開路。

李惟儉壓低聲音道:“二嫂子,可知近來有個山西煤礦股子?”

王熙鳳蹙眉道:“隱約聽聞過,儉兄弟看好那股子?”

刻下王熙鳳手頭除去嫁妝還剩兩萬多兩銀錢,正愁不知如何藏匿呢。

李惟儉正色道:“私以爲,這山西煤礦只怕是騙局,二嫂子萬萬不要採買。”

王熙鳳點點頭,忽而恍然:“是了,前日尤老安人登門推銷了一番,姨太太耐不住央求,到底買了三千兩的。儉兄弟,此事果然不靠譜?”

“嗯,好比擊鼓傳花。先入局的,若脫身早說不得能賺一些。後入局的,說不得那花就得砸手裡。”

“原是如此。”王熙鳳心下納罕,這儉兄弟鄭重其事提及此事,又避開平兒,莫非僅僅是提點自己不要上當?

忽而,就聽李惟儉道:“說來,大老爺中過一次風,倘若再復發……可就不好說了。”

王熙鳳習慣性地頷首,隨即便覺不對。

先是鄭重其事提及山西煤礦不靠譜,忽而又說公公中過風……莫非是?

王熙鳳擡頭看了一眼,便只見李惟儉笑吟吟沒言語。

是了,先前大老爺可是在股子交易所好一番折騰,如今抄撿了賴家,那四千多銀錢卻不曾入賬公中。大悲大喜、飲酒都會引得中風復發,若大老爺沒了,那爵位豈不就落在賈璉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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