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西山水泥務

第198章 西山水泥務

邢忠夫婦自是好一番盤問邢岫煙,奈何那李惟儉不過新來兩日,便是再異想天開,區區兩日光景,自家女兒又不是天仙,又怎會攀扯上李郎中?

待聽聞與其不過兩面之緣,那臘腸不過是用來換黃鱔的,邢忠夫婦心有不甘,關起門來合計了好半晌。奈何二人哪兒來的智計?那李郎中又護衛周全,尋常人等休想近身,因是二人只能喟然長嘆,一時間無計可施。

卻說碧桐送過臘腸,轉頭回返東面小院兒,琇瑩只略略過問一嘴,便不再提起。這憨丫頭心下明瞭,她不過是鄉下野丫頭,能攀上四爺這般的人物,已是祖上燒高香了。

因是琇瑩能做一房妾室便已心滿意足,至於李惟儉與旁的姑娘家過從甚密,她卻懶得計較。

這日傍晚,莊有恭打發隨從送來一份名錄。

江南膏腴之地,世家大族無算。除去金陵四大家、揚州八大鹽商,餘下還有江南十二姓。

李惟儉既無意與四大家攀扯過深,也不想與那遲早倒黴的鹽商扯上干係,這能合作的對象便只剩下了十二姓。

何爲十二姓?顧、陸、朱、張,沈、吳、周、徐,金、錢、施、蔣。這十二姓最早能追溯到三國時期,最近的也是五胡亂華開始興起。

千年以降,這十二姓彼此聯姻,開枝散葉,後輩子弟能人無算,這富甲一方者自然也逃不出十二姓。

李惟儉用了兩天光景方纔將名錄看完,那小有家資的不算,單是大地主、大織場主就百多號。

明初之時,蘇鬆號稱稅賦半天下,到得這大順朝,因着上海縣開埠,江南稅賦半天下,蘇鬆稅賦半江南。可想而知,這蘇鬆之富庶。

整個大順藏銀十四億兩,估摸着至少兩成都藏在這蘇鬆二府。

看罷了名錄,李惟儉心下有了底,料想此番有莊有恭配合,這水泥務理應暢行無礙纔是。

待到第三天,李惟儉忽而想起來,崑山便在蘇州左近,香菱家便在姑蘇左近……早前可是思量好的,總要解了這兩個丫頭的心結,如今借居蟠香寺,只怕一、二月內不得輕離,何不趁此將這兩樁事辦了?

剛好這日吳海寧辦好了差事,樂滋滋到得蟠香寺向李惟儉稟報。

便聽得這小子好一番鼓吹,只說這幾日圍觀的百姓可謂川流不息、人山人海,爲了探知那鍋駝機詳情,有個吳縣的財主還單請他去到酒樓吃了宴席。

眼見那鍋駝機什麼都能燒,一連運行了三日,還是那紡織機出了故障才略略停了一陣,這蘇州各處的織場主哪裡還坐得住?待掃聽清楚,這鍋駝機乃是京師蒸汽機廠所造,當即打發家中子弟北上京師,總要搶在前頭定下機器。

若被同行搶了先,只怕自家的織場就會被擠兌死!

除此之外,更有不少財主給吳海寧塞了銀錢,話裡話外就一個意思,掃聽財神爺李惟儉到底身在何方。

吳海寧還算嘴嚴,始終不曾吐口,可架不住有心人找出了蛛絲馬跡。因是這兩日蟠香寺香火鼎盛,世家大戶先打發人送來拜帖,問詢李郎中何時得空;那尋常富戶就沒那麼多顧忌了,直接打着上香的名號進了蟠香寺,見不着李惟儉就當禮敬佛祖了,若是見着了……那就是佛祖保佑啊。

李惟儉聽罷了只是略略頷首,這差事隨便什麼人都能辦,顯不出能耐來。不待其開口,陪在一旁的琇瑩眉頭緊蹙:“有員外請你吃酒?莫非吃的是花酒?”

吳海寧一縮脖子:“沒有的事兒!姐,你可不能憑空污人青白。”

“呸!你哪兒來的清白?收的門包且交出來,錯非看在老爺的份兒上,哪個員外會認識伱?又會給你門包?”

“這……”吳海寧求助也似地看向李惟儉。

琇瑩趕忙道:“老爺,可不能由着他。我這弟弟,有了錢就胡天胡地,說不得哪天心癢癢,拿着錢跑出去廝混一陣,待沒錢了纔會回來。”

吳海寧辯駁道:“姐,你太過小看人了。我跟着老爺,謀的是前程,哪兒會三心二意的?”

“少囉嗦,交出來!”

琇瑩見說是不成了,乾脆兩步搶過去一把薅住吳海寧耳朵,那廝頓時就慫了:“別別別,我交就是了。”

隨即哼哼唧唧,不情不願地自袖籠裡掏出幾枚散碎銀子來。琇瑩又一擰:“哄誰呢?”

“嘶……撒手,我這不是還沒拿出來嘛。”

就見這廝又一抖手,手中赫然多了兩張銀票。琇瑩搶過來一看,道:“二百兩?虧得我要下來了,不然定會被你胡亂花了。這銀錢我替你存着,留待來日娶親用。”

吳海寧哭喪着臉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李惟儉樂道:“多少給他留一下。”

琇瑩思忖了下,便從散碎銀子中點出五兩銀子來,丟給了吳海寧。吳海寧捏着銀子愁眉不展,真真兒是辛辛苦苦二十年……

卻聽李惟儉道:“交你個差事,去一趟金陵,將你姐姐送過去,再把晴雯跟香菱接過來。”

“啊?”琇瑩頓時嘟起嘴來,滿臉的不高興。

李惟儉笑道:“一月下出來的,如今都快四月了。”

琇瑩委屈道:“我知道,就是……怎地過得這般快啊。”

話說這般說,她心下也知,獨佔了李惟儉倆月,待香菱、晴雯來了,她也不好厚着臉皮排班。與其到時候生悶氣,莫不如先去金陵李家老宅待上一陣。

因是琇瑩又道:“那,老爺何時接我?”

“快則一個月,慢的話就要倆月了。”

琇瑩思忖了下,又道:“老爺身邊兒總不能短了人伺候,我去金陵,便讓碧桐留下?”

一旁低眉順眼的碧桐心下咯噔一聲,暗忖自己終究在劫難逃了吧?

不料,李惟儉卻道:“就這麼幾日光景,說不得還要到處跑。免了吧,你帶碧桐去金陵就是了。”

琇瑩只得應下,當夜盡心竭力自是不提。轉過天來,吳海寧便趕着馬車,送琇瑩去往金陵。

李惟儉用過齋飯,便有女尼來報,說是蘇州城的顧員外請見。

李惟儉自顧自沏了一壺香茗,只道讓其進來。那女尼轉身而去,須臾光景,顧萬中便捧着肚子行了進來。

二人見過禮,李惟儉見其滿面堆笑,便道:“顧員外笑容滿面,料想那西山島的地皮……都收攏了?”

“這……”顧萬中面上一僵,低聲道:“實在有負郎中所託,在下花費了重金,只收得西山島六成田土。餘下四成還在談……還在談。”

李惟儉伸手相邀,顧萬中趕忙拱手落座。茶壺傾斜,清亮茶湯倒在茶盞中,李惟儉將茶盞推過去道:“何時收攏本官不在意,只在意能不能盡數收攏在手中。”

顧萬中趕忙道:“郎中請放心,如今就是差在銀錢上。約莫再有幾日,總能談下來。”

李惟儉略略思忖,說道:“那西山島,算水泥務一分股子,再準你入股二分。”

“那敢情好——”顧萬中捧着茶盞道:“就是不知,郎中這水泥務——”

李惟儉瞥了其一眼,笑道:“料想員外早就知曉了京師水務。本官受命來江南創辦水泥務,比照的就是京師水務。”

顧萬中頓時大喜過望。京師水務可是三千萬兩的盤子,若比照京師水務,那這勞什子水泥務豈非也要三千萬兩?三分股子,這可就是九十萬兩啊。

高興過後,顧萬中頓時有些發愁。那西山島本就不甚廣闊,溢價買地,拋費了十來萬兩銀錢,就等於是佔便宜了。可他雖在蘇州也算富甲一方,奈何現銀卻沒那般多。

二分股子,須得繳六十萬兩銀錢,算算起碼差了半數,這該如何是好?

見其面有難色,李惟儉便道:“員外可是有難處?”

“這……實不相瞞,在下是怕銀錢一時不湊手。”

“呵,若員外事情辦妥了,這股子自是允了員外。至於這認購股子的銀錢,本官可管不得是不是員外自己的。”

誒?着啊!大不了回頭轉賣一些,說不得還有些賺頭呢。

那顧萬中重新笑將起來,便道:“李郎中,這個……如今島上田土大半在咱們手中,這水泥務……是不是先動一動?”

“不急,”李惟儉道:“本官自京師訂的機器約莫還有幾日才能送到。再說鑿山、挖煤,還是用炸藥快一些。員外儘快將剩餘田土收攏在手中,何時收攏了,何時放出風聲來。到時本官便在蘇州城設宴募資,先到先得。”

得了準話,顧萬中心下熨帖,當即拍着胸脯保證:“李郎中放心,再有三五日,這西山島定是咱們的!”

又略略說過一會子話,顧萬中躊躇滿志的走了。李惟儉午間吃過齋飯,心中實在膩煩了。

這齋飯吃上一兩回也就罷了,見天吃實在遭受不住。他這會子還在長身體,哪兒能每日家的吃青菜豆腐?

剛好先前得了其吩咐,掃聽邢岫煙家世的那禁軍尋了過來,湊過來嘀嘀咕咕,非但將邢岫煙的家世,便是那妙玉的家世也說了個一清二楚。

李惟儉心下好一陣無語,若沒記錯,這吩咐是前幾日下的,直到今日才掃聽到,可見所託非人。

這邢岫煙世居蘇州,家中本來是做米鋪營生的。前些年太湖氾濫,水淹蘇州,因惜售米糧,邢家米鋪被一夥子亂民砸了米鋪,順帶將家中洗劫一空。

邢忠被氣得一病不起,家人無奈,只得典賣了鋪面爲其醫治。待邢忠病好了,那典賣所得銀錢也花費得差不多了。於是乎一家子只得借居蟠香寺,邢忠靠着給織場做管事兒的賺取銀錢。

與邢岫煙不同,妙玉本姓徐,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到如今也算得上是蘇州大戶。

因着自幼多病,尋了多少替身也不管用,這才入得蟠香寺帶髮修行……這是擺在明面兒上的。

實則妙玉前些年便要還俗,奈何卻因自幼與金陵織造甄家有婚約,偏生那人早年浪蕩,都知其染了花柳,妙玉這般潔淨的人,哪裡甘心嫁過去?因是乾脆託口病未痊癒,一直避居蟠香寺。

聽罷那禁軍所說,李惟儉頓時大爲改觀。明裡、暗裡的消息都能探聽得到,此人是個人才啊!

當即問過那人姓名,又賞下五十兩銀子,這纔打發那樂顛顛的禁軍去了。

李惟儉心下暗忖,徐家乃蘇州大戶,家中經營織場,怕是不敢開罪了金陵織造甄應嘉,這纔不得已而爲之,讓妙玉始終帶髮修行吧。

此事問過就算,他對那妙玉敬謝不敏,至於邢岫煙……有緣自會再見。

如是過得幾日,李惟儉實在吃膩了齋飯,這日只就着臘腸用了米粥,匆匆吃過便領着兩名禁軍下山遊逛。

又行至那片水田前,忽而便見炊煙裊裊,順着南風,若有若無的香氣自那邊廂飄蕩而來。

李惟儉循着香氣行將過去,轉過一片水田,便見太湖邊生起了火堆,其上架着一口鐵鍋,那一襲紅衣蹲踞在旁,正仔細翻炒着。一旁還蹲踞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捧着面頰眼巴巴地朝鍋裡瞧着。

李惟儉到得近前,那邢岫煙聽得腳步聲,回頭瞥見是李惟儉,緊忙丟下鏟子起身一福:“見過李郎中。”

“邢姑娘好。”李惟儉笑着道:“這是——”他指了指鍋裡。

邢岫煙就道:“捉了些河蝦……郎中也知,蟠香寺裡不好吃葷腥。”

李惟儉見那鍋中蝦仁一個個粉白,還有蒼翠茶葉點綴其中,便問:“可是龍井蝦仁?”

邢岫煙笑道:“郎中說笑了,不過是存下的粗茶,這般炒制了借個味道,可算不得龍井蝦仁。”

一旁的小女孩見邢岫煙站起,便也跟着站起,卻因不認識李惟儉而不曾開口,這會子一邊納罕打量,一邊扯着邢岫煙的衣袖,有些侷促不安。

李惟儉吃了好些日子齋飯,這會子饞蟲大動,脫口便道:“不如我用東西與邢姑娘換這一鍋蝦仁?”

“啊?”

“姑娘開價吧,我看起碼能值十斤、八斤臘腸。”

邢岫煙笑了下,面上卻略略苦澀。略略思忖,笑着道:“郎中見諒,這回就不換了……不過,我倒是可以請郎中吃一些。”

李惟儉心下納罕,笑着問道:“這卻奇了,不換,反倒要請我吃?”

邢岫煙略略思忖,覺得似有不妥,便道:“是我唐突了,郎中怕是——額——”

邢岫煙怔住,便見李惟儉上前抄起鏟子,挑了一枚蝦仁,略略吹了兩下便徑直丟進了嘴。 略略嚼動,笑着道:“好味道,姑娘好手藝。”

邢岫煙笑着搖頭,自竹籃裡尋了一雙筷子遞將過去,道:“郎中既不嫌棄,就請一同用些吧。”

“好。”李惟儉接了筷子,撩動衣袍乾脆蹲踞下來,毫無形象地大快朵頤起來。

她沒說爲何不換,他也沒追問。蓋因若是其父母知曉其再次見過李惟儉,只怕又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

她自幼家道中落,讀書識字都是跟着妙玉學的,不曾學了妙玉的孤高自負,反倒學得了潔身自好。從不怨天尤人,不阿諛攀附,只自持淡雅、不爭不搶,好似傲雪寒梅,百花凋殘,獨她風骨自現。

李惟儉下箸如飛,吃了半晌,忽見邢岫煙與那小女孩卻不曾動彈,便笑道:“一起吃啊,莫要客氣。”

邢岫煙癟了癟嘴,身旁小女孩又連連扯其衣袖,她這才定下心思,取了筷子來,與小女孩一併蹲踞下來享用那蝦仁。

三雙筷子,兩雙翻飛,獨邢岫煙那一雙好半晌才落下。那小女孩好似不知郎中是何意,只道是周遭誰家的公子哥,因是極爲不客氣地與李惟儉爭搶起來。

兩雙筷子時不時就會搶在一處,偶爾贏了一次,那小女孩還會得意地朝着李惟儉哼哼兩聲。

李惟儉方纔吃過飯,吃了半晌便吃不下了,因是停下筷子問道:“這小女孩是誰家的?”

“寺裡撿來的孤女,還不曾剃度,叫做篆兒。”

李惟儉隨口問道:“爲何不剃度?”

邢岫煙就道:“這剃度了須得有度牒,如今官府查得嚴,若無真才實學,一張度牒要拋費上百兩銀子方纔能買下來。寺裡窮苦,哪裡捨得銀錢去買?”

李惟儉這才恍然,此事他本應知道的,方纔卻沒多想。

他便笑着看向篆兒,道:“篆兒,多大年歲了?”

好好的一鍋蝦仁,原本是兩個人分,如今半數都進了李惟儉肚子裡,篆兒正惱着呢,聞言翻着白眼道:“不告訴你!”

邢岫煙趕忙叱道:“篆兒,莫要無禮。”

篆兒極聽邢岫煙的,這才癟着嘴老實道:“七歲了。”

李惟儉逗弄道:“七歲啊,差不多該換牙了。多吃些蝦殼,有好處。”

“哼!”篆兒全然不信,乾脆扭過頭去不看他。

“哎,我方纔說的可是好話,聽不聽隨你。”李惟儉放下筷子,起身舒展身形,只覺這小炒蝦仁十分對心思。

有心請邢岫煙幫自己煮飯,卻心知此念太過唐突,乾脆灑然拱手道:“多謝邢姑娘款待,我來日定有所報。”

“李郎中客氣了。”邢岫煙緊忙福身還禮。

李惟儉笑着頷首,隨即轉身離去。

瞧着其遠去的背景,邢岫煙反倒抿嘴悄然笑了。爹媽這幾日沒少提及這位李郎中,又是京師水務,又是高官厚祿的,邢岫煙還只道這般人物,定會行事一板一眼呢,不料卻這般隨性。

一旁的篆兒見李惟儉走遠了,這才惱道:“姐姐,方纔他要用東西換,你爲何不換呢?我想吃臘腸了。”

邢岫煙只探手摸了摸篆兒的腦袋,沒言語。她心下的思量,又哪裡會告訴篆兒這個大嘴巴?

……………………………………………………

轉眼已是四月,這些時日蘇州城風雲變幻。早前一衆東家還憂心於蘇州會不會亂起來,官府能不能還上賬。

待顧萬中傾盡所有,黑的、白的、不黑不白的手段一股腦用出來,總算將西山島上的田土盡數收入囊中,私下裡與官面上,一條消息旋即不脛而走——

——內府會稽司郎中,二等男,李惟儉,李財神!這會子受欽命,如今就在蘇州欲創辦水泥務。

什麼是水泥務?一衆東家掃聽了半晌也只掃聽了一鱗半爪,蘇州府放話說,只消造出這水泥來,只數月光景便能造出千里石塘來,幾年光景,便能讓江南永絕水患。

莫說還探聽了些許消息,便是沒探聽到,單憑李惟儉的名號,一衆世家、財主也是趨之若鶩。

莫說是蘇州城,周遭淮揚、鎮江乃至湖州的大戶都紛紛尋了過來。而且來的還不是子弟,不少都是家主親自來了。

不少人聽聞李惟儉這會子就借居城外蟠香寺,便動了拜訪的心思。奈何到得山下,便被一哨禁軍攔了,轉頭送上一封請柬,只道四月初六,得月樓備下酒宴,這水泥務究竟如何情形,倒是一去便知。

訪客得了請柬,只得回返蘇州。

卻說這日已是四月初二,臨近晌午,吳海寧方纔護送着晴雯、香菱到了蟠香寺。

數月不見,香菱還按捺得住,晴雯見了李惟儉,見其瘦了少許,頓時就紅了眼圈兒。

李惟儉扯過晴雯,好一通安撫,又爲其擦去淚花,這才過問了李家老宅情形。

晴雯吸着鼻子道:“太爺、太奶奶都安好,大爺近來納了一房妾,聽說本是秦淮河上的歌妓,爲這太爺好些時日不讓大爺登門;二爺新得了一子,四爺回頭兒去了,說不得能吃上滿月酒呢。”

李惟儉笑着問:“你們倆呢?”

“就那樣,還能如何?”

香菱在一旁道:“兩位小姐倒是時常來尋我們耍頑,就是三句裡倒是有兩句提及四爺。說四爺當初應承了領她們去夫子廟耍頑,這回無論如何都要補上。”

李玟、李綺啊,這姊妹倆跟着寡嬸過活,那嬸子又是個要強的,始終不願大伯接濟。自己在那二年,倒是時常藉機投喂兩個堂妹。離家一載,也不知兩個堂妹過得如何了。

方纔要說些什麼,忽而那吳海寧去而復返,只停在院兒中嚷道:“老爺,小的再說一嘴,內府打發了個小吏來,說老爺要的機器明兒就能送到。”

“哦?好,替我招待一番。”

李惟儉長出了一口氣,自己要的機器總算是送到了。如此,地契在手,山林的地契又是蘇州府的,明日便能登島,而後招募人手試着生產水泥。

收回心思,李惟儉撫着晴雯的手兒道:“這兩日有些忙碌,待過些時日,我帶你去崑山瞧瞧你爹孃。”

晴雯頓時面色一變,道:“有什麼好瞧的?賣我時說的清楚,從此以後只當沒我這個女兒了。”

李惟儉心知晴雯口是心非,笑着沒說旁的,轉而看向香菱:“你可還記得家住在哪裡?”

香菱糾結着搖頭,道:“只記得家中有一棵香榧樹。”

“無妨,回頭兒我讓蘇州府幫忙掃聽一下,總能找得到。”

香菱感念地屈身一福:“多謝老爺,多謝老爺。”

李惟儉止住激動的香菱,心下暗忖,若旁人找尋只怕還要費一番手腳,他嘛,就要容易多了。

蓋因他記得香菱本命甄英蓮,甄家又是姑蘇望族,甄家又不算大姓,料想找尋幾日必有結果。

這日因着晴雯、香菱新來,住持惠明老尼不知二人是大丫鬟,見二人身上綾羅綢緞,只道是姨娘,便自作主張做了素齋席面招待。

晴雯、香菱吃着新奇,唯獨李惟儉心下膩歪,忽而就記起了在湖邊吃的那一鍋蝦仁來。

轉過天來,機器果然送到了。一臺鍋駝機,一臺皮帶帶動的鍛錘。開山裂石是沒法子了,這會子除了用炸藥,便只能動用人力;可這粉碎石頭,還是用機器的好,反正這島上有的是煤炭。

當日李惟儉就領着人上了島,隨行的幾名內府匠人四下找尋,果然便尋到了煤礦。一掃聽才知,這煤礦早就有人開採。

只是江南植被四季繁茂,本地不缺柴火,因是纔沒大規模開採。李惟儉當即舍了銀錢,發動一哨禁軍,開山裂石,挖煤取礦,又指揮隨行匠人起窯。

如是,趕在四月初六燒了一窯水泥來。略略試了試,許是不曾摻碎鐵屑,又許是煅燒時間不夠,李惟儉感覺強度不是在京師造的水泥,可用來展示給江南財主是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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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蘇州得月樓前車馬匯聚,無數顯貴下得車來,面對樓前守着的十幾名禁軍,乖乖送上請柬,這纔會被請入內中。

倘若沒請柬?那就不好意思了,人家禁軍只認請柬不認人。

便有如此時,一四旬員外方纔還在拿捏,見管家死活說不通,乾脆親自上前與那禁軍辯解。偏巧樓中出來一人,正是得佔先機的顧萬中。

大胖子挪動身形,本是在樓上瞧見了故交,不想出來一瞧,偏生撞見了對頭。

顧萬中眨眨眼,上前道:“敏修兄,李郎中早就發話了,只認請柬不認人,這禁軍不過是聽命行事,你爲難他有何用?不若趕快掏了請柬就是了。”

朱敏修心下暗恨,他若是有請柬,還用費這一番口舌?他前些時日去湖州訪友,家中交給二弟打理,只怪他那二弟是個任事不管的米蟲,聽聞李財神來了,竟無動於衷,還整日介的醉生夢死。

朱敏修遠在湖州都聽了信,急匆匆趕回家中一問,那二弟卻什麼都不知道。

朱敏修本就憋了一肚子氣,眼看顧萬中幸災樂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冷哼道:“顧萬中,憑你那家世也能得了請柬?別是欺瞞了人家李郎中,打算從中漁利吧?”

顧萬中得了李惟儉允諾,這會子笑眯眯的也不生氣,拱手道:“託福託福,虧得李郎中賞識,讓我幫忙奔走。嘿嘿,此番不過賺些小錢罷了,可比不得敏修兄家大業大啊。”

“嗯?你莫非……”

“啊?莫非什麼?誒呀,辭元兄來了,敏修兄見諒,在下須得去迎一迎。”

朱敏修無計可施,又不好堵在酒樓門前,只得轉回巷子口想轍。

約莫申時,朱敏修便見一哨禁軍護着兩輛馬車,前頭還有蘇州府衙役開道,浩浩蕩蕩朝這邊廂行來。

車馬停在酒樓下,當先車中下來二人,那三十出頭的乃是新任蘇州知府莊有恭,瞧着十五、六年歲的,料想必是會稽司郎中李惟儉了。

後頭一輛馬車下來一鬚髮皆白老者,朱敏修定睛觀量,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怎麼連巡撫王澍煥也來站臺?

如此說來,這勞什子水泥務豈不是大有可爲?

錯過這一遭,來日那水泥務的股子說不得就得漲上天去,他虧大了啊!

正待朱敏修急得抓耳撓腮之際,忽見一輛馬車疾馳而來,車上下來一清癯老者,朱敏修頓時眼睛一亮。

“陸世叔,小侄朱敏修這邊廂有禮了。”

他急忙忙趕過去,倒將老者嚇了一跳。待瞧清楚來人,老者瞪着渾濁的眼睛道:“敏修啊,我方纔可是瞧見知府的車架都到了,你怎地還不進去?”

朱敏修能如何說?只得苦着臉道:“世叔不知,小侄一時間忘了待請柬,這……不知世叔能否行個方便。小侄充一回您老的管家,跟着進去瞧瞧熱鬧?”頓了頓,又道:“世叔,鄙號今年多采買些您老的茶園。”

老者樂了:“好啊,一言爲定。”

有了請柬,那禁軍果然不再阻攔。朱敏修略略鬆了口氣,扶着陸映辰入得內中。因着二人來的實在太晚,這會子酒樓裡早已坐滿了,不得已,二人便只能讓夥計搬了板凳,就在過道里落座了。

酒樓裡熙熙攘攘,忽而便見兩名緋袍官員自二樓下來,停在樓梯口處。那二人不曾言語,只四下看了看,周遭便安靜了下來。

莊有恭拱手朗聲道:“諸位士紳,想來也知,本官身旁這位,便是內府會稽司郎中,二等男,李惟儉李大人。此番李大人得欽命,比照京師水務舊例,來我蘇州籌辦水泥務,這才邀各位賢達來此一聚。”

轟——

四下頓時議論紛紛,雖早已聽了小道消息,可如今消息確鑿無誤,頓時引得人人歡喜。士紳心頭只一個念頭:要發財了!

話說我這是二合一章節啊,哪兒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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