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以本傷人節節升 偷雞不成蝕把米
東北上小院兒。
已近暮春,李惟儉在書房裡寫寫畫畫,更多的是看一些時文、策論。紅玉、香菱兩個丫鬟在暖閣裡忙碌着,爲牀榻罩上蚊帳。
“嘿~”琇瑩下了力氣,自己捧着個碩大的熏籠將其挪騰到廳堂角落裡。這憨丫頭氣力十足,兩個粗使丫鬟方纔能擡起的熏籠,她自己提着就走。
晴雯提着雞毛撣子看得暗暗咋舌,心中暗忖,若是琇瑩給自己來一下子,豈不是命都要沒了?
正當此時,外間來人,晴雯便迎了出來。過得須臾,晴雯蹙着眉頭回返,道:“四爺,那司棋又找來了。”
李惟儉放下鉛筆,起身舒展身形道:“許是二姐姐有事兒?請進來吧。”
他方纔落座,那司棋便已轉過屏風到了近前。屈身一福,司棋笑着道:“四爺,我們姑娘說這些時日沒少叨擾四爺,就想着明兒預備一桌酒宴,好生謝過四爺呢。”
李惟儉納罕道:“這卻怪了,二姐姐幫我潤色話本子,怎麼反過來還要記我的好兒?”
司棋道:“許是因着四爺,我們姑娘近些時日舒心吧。”
李惟儉暗忖,二木頭那性子,連被奶嬤嬤欺負了都不敢主張,榮國府裡的山下又生着富貴眼,慣會捧高踩低。她這般性子,必然不受待見,想來素日裡沒少被刁難。
榮國府內的風言風語李惟儉自是知曉,卻渾不在意,想來就是因着這些風言風語,迎春的近況纔好轉了許多吧?
想明此節,李惟儉笑着頷首:“好,我知道了。可定下了日子?”
“明兒下晌,四爺何時回來,徑直過去就是了。”
李惟儉點頭應下,司棋這才喜滋滋告辭而去。
一旁的晴雯癟癟嘴沒說什麼,她素來是小姐性子丫鬟命,倒是不曾看輕過迎春庶出身世,只是覺得二姑娘的性子、品貌配不上儉四爺;餘下三個丫鬟,紅玉是個伶俐的,這般話從不出口;香菱呆、琇瑩憨,於是便再無人說嘴。
轉過天來,待辰時過了,李惟儉這才與吳海平駕車出府,會同丁家東西,朝着內府而去。
亮了牌子進得內府衙門,一路尋到二堂,與小吏言語一聲,須臾便被請了進去。
二堂裡,忠勇王正愁眉不展,負手來回踱步。見李惟儉,連忙擺手道:“正要尋復生呢,這兩日不少水井也降價往外發賣,採買咱們甜水井的百姓愈發稀少……不知復生可有法子解決?”
李惟儉察言觀色,問道:“王爺想來心中有計較?”
那忠勇王頷首道:“本王打算稟明聖人,禁絕京師內的苦水井。”
還真是簡單粗暴啊!
李惟儉笑着道:“王爺此法自是可行,只是此事牽扯極廣,怕是一紙公文不能禁絕啊。依着學生之見,王爺不若以本傷人。”
“以本傷人?且說來聽聽。”
“乾脆,二十口水井免費送水。”
“免費?”忠勇王駐足詫異道:“要免費到什麼時候?”
“一直到京師裡的水道死絕。”
忠勇王不樂意了:“不成不成,聖人還指望着水務抽銀子呢,哪裡能免費?這要是拖延個一年半載的,豈不是壞了聖人大事兒?”
李惟儉眨眨眼,說道:“王爺怕是想差了,這免費送水……跟賺銀子可不耽誤啊。”
“啊?怎麼就不耽誤了?”
“水務方纔鋪展,四下富商看中的是水務來日的盈利,又不只看眼下。而若看來日盈利,須得看水務在京師水道佔了幾分。若水務占上九分,富商豈不趨之若鶩?”
忠勇王思量了半晌:“好似有些道理。這般說來,那股子交易所……能開張了?”
李惟儉笑着頷首道:“前幾日便能開張了。”
忠勇王眉頭舒展:“好好好,那就擇個黃道吉日,且看這股子能賣出去幾分吧。”
什麼營生最賺錢?自然是壟斷!
若水務壟斷京師水道,自然會給水務公司股子以信心支撐,這股價節節攀升,股子自然就好發賣。
忠勇王重新坐定,這才許舒出一口氣,微笑道:“對了,你那主意聖人考量良久,今兒給了準信,可行。”
李惟儉便道:“如此,王爺可暫且引而不發,待股子發售再徐徐放出。”
“唔,本王知道了。”忠勇王面上苦悶。這於經營一道完全不通,執掌內府更是趕鴨子上架,若有可能,忠勇王只想着重回軍中。帶兵打仗可比如今這來回算計着爽利多了!
罷了,這主意既是李惟儉出的,想來也只有李惟儉最知曉該當如何,他按部就班就好。
心中暫且放下股子的事兒,想起前幾日,忠勇王便道:“對了,那日陳首輔進京師,本王當面兒可是舉薦了復生啊。且等忙過這些時日,首輔必要見一見覆生。”
“啊?”李惟儉面上古怪。心道,那陳宏謀他躲還躲不及呢,哪裡敢往跟前兒湊?只是瞧忠勇王笑吟吟的模樣,好似出自一片好心。他便只好苦笑着應承下來:“哎,那便多謝王爺舉薦了。”
話是這般說,李惟儉心中卻拿定了心思,待見了陳宏謀,他乾脆來個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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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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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史周安隨着承奉司太監沿着抄手遊廊而行,一路過得宮門,轉過後罩樓,入得後花園中。行不片刻,便到得一處所在。那額匾上題着字‘百善軒’。
太監道:“周長史,王爺便在內中等候。請吧。”
周安隨意拱了拱手,抄手入得內中,便見年近五十的忠順王靠坐軟塌之上,一旁還有個妙齡女子伺候着海船運來的果子。
見過禮,忠順王隨意擺了擺手:“說罷,何事啊?”
周安瞥了一眼那女子,忠順王便衝着那女子擺擺手:“你且先退下吧。”
女子應了,扭着腰身款款退下。周安看得心中燥熱,面上卻不動聲色道:“王爺,候家又尋了下官,比照先前又提了一錢銀子。”
忠順王不由得心動不已:“三兩六錢?嘶……這幫子老西兒是真闊綽啊。”
周安拱手道:“王爺,姓侯的的說了,這價只留兩日。若王爺不鬆口,只怕姓侯的就去尋別家了。”
忠順王道:“三十萬股?” “是。”
忠順王一拍桌案,道:“賣了!一兩銀錢入的手,轉手翻着翻的賺,天下間竟有這般好營生。唔,就只賣三十萬股子,餘下的先觀望一番,說不得過些時日這股子還得往上漲。”
“是。”周安應下,心中如釋重負。虧得王爺應承了,若此番還要拿捏,他周安可不知如何安撫侯家人了——總不能將那到手的銀冬瓜退回去吧?“下官這就去回那姓侯的。”
周安正要退下,卻被忠順王喚住:“不急……唔,那姓李的秀才,手裡頭還有不少股子吧?”
周安哭笑不得道:“王爺,先前那好事兒可沒有了。如今吳海平僱契可是在李惟儉手裡。”
忠順王就道:“本王能不知道?咱們這回也不欺負人,就照着一兩銀子一股的價錢買,這總不算欺負人了吧?”
“這……下官先試試吧。”
周安心中哀嘆,這等唾面自乾、反覆無常的小人之舉,實在讓人腹誹。只怕如今的王爺,再也回不去過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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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
這日李惟儉早早回了自家小院兒,略略休憩,先教了晴雯識字,又隨口提點了兩句香菱該看的書冊,轉眼便過了申時。
李惟儉換過衣裳,正要去往東跨院兒,便有丫鬟尋來,卻是二姑娘迎春房裡的繡橘來請他赴宴。
李惟儉領了紅玉隨着繡橘一路朝着東跨院兒行去。照說都在榮國府裡,李惟儉要去東跨院兒,總是在內宅行走更近一些。實則全然不是,這大老爺賈赦的東跨院自成一體,在外間開了個黑油大門,繞過馬廄後身,行得一陣纔算是到得東跨院兒。
因是三人並未在內中行走,反而自側門出來,走私巷,繞了半圈這才進得黑油大門裡。
東跨院分作三重,最外間一重儀門,旁邊兒便是賈赦的外書房。此後再過兩道儀門,纔算是內宅。
李惟儉負手隨着繡橘,行過二重儀門便納罕道:“繡橘姑娘,這酒宴莫非設在內宅裡不成?”
繡橘就笑着道:“也是趕巧兒,大老爺今兒會友,說是入夜方纔能回來。二姑娘與大太太說要宴請儉四爺,大太太說不可怠慢了,便將地方從西廂挪到了正房裡。這會子大太太去到老太太跟前兒伺候着,只怕也要過了晚點纔回轉呢。”
“原來如此。”
過得二重儀門到得內宅裡,李惟儉擡眼打量,便見正房不過三間,兩側各有耳房一間。東跨院兒到底逼仄了些,比不得賈母院兒寬綽。
繡橘加快幾步,朝着內中喊道:“姑娘,儉四爺到了。”
話音落下,內中丫鬟、婆子迎將出來,二姑娘迎春停在門前,瞥得李惟儉一眼,連忙垂首一福。
“儉兄弟來了。”
“二姐姐。”
李惟儉笑着招呼一聲,細細打量,便見迎春穿着淺金鑲邊翠綠撒花緞面圓領袍,內着白色交領襖子,下身配墨綠綢緞馬面裙。
司棋與一旁的小丫鬟見過禮,正要開口,那陪着的婆子早已起身笑道:“誒唷唷,都道儉哥兒是個風流倜儻的,今兒得見了,果然真真兒的。”
李惟儉心下不喜,看着那婆子笑吟吟沒言語。
司棋心中厭惡,卻想着昨兒連番許了好處,這才請動姑娘的奶婆子幫襯,總不好現在就拆臺。於是趕忙找補道:“儉四爺,這是我們姑娘的奶嬤嬤。”
“哦。”李惟儉笑着頷首。依稀記起來,好似電視劇中這老婆子沒少作妖,最後還跟司棋鬧了起來?
司棋連忙道:“儉四爺快裡邊兒請吧,酒席早就預備好啦。”
李惟儉頷首,隨着司棋入內,略略一瞥,便見桌案上菜碼精緻,想來是用了心思的。
他淨了手這才落座,笑着言語道:“今兒讓二姐姐破費了,待來日,我做東回請二姐姐一遭。”
二姑娘迎春心中羞澀,聞言只偏着頭攥緊帕子道:“儉兄弟這話,我都不知如何接。能請到儉兄弟,算不得破費呢。”
此時那奶婆子便道:“我瞧着這般多人候在跟前兒,儉哥兒與二姑娘說起話來也不爽利。不若咱們也尋個地方吃些酒高樂高樂?”
司棋幫腔道:“是呢,二姑娘靦腆,這人一多便不會言語了。我看,留我一個就得,你們且先去耍頑,若人手不夠了我再去尋伱們。”
繡橘一手扯了小丫鬟,走兩步過來扯住紅玉,笑道:“紅玉,西廂裡也預備了酒席,咱們也去吃一杯酒去。”
“這——”紅玉面上猶豫,緊忙看向李惟儉。
卻不待李惟儉迴應,已被繡橘扯着出了正房。
李惟儉略略蹙眉,旋即又舒展,隱隱嗅到了不對。回首看向二姑娘迎春,卻見其與自己對視了一眼,旋即又好似小兔子般垂下了螓首。
莫非自己想多了?
司棋笑吟吟提着酒罈湊過來,爲李惟儉斟滿,又爲迎春斟了,說道:“儉四爺不知,我們姑娘此番可是下了心思呢。這菜色都是親自過問的,酒水也是打點了銀錢得來的。您瞧瞧,上好的桂花釀,一罈可頂得上我兩個月月例呢。”
說着,司棋連忙朝迎春使眼色,二姑娘便端起酒杯,忍着羞怯擡起螓首:“儉兄弟,我敬你一杯。”
李惟儉心中遲疑着端起酒杯,說道:“二姐姐,你我如今年歲還小,吃過這一杯酒就算,可不敢多飲。”
迎春就道:“正是,我也不會飲酒,早前兒害怕陪不好儉兄弟呢。”
李惟儉笑着與其捧杯,先是瞧着迎春遮了口鼻一飲而盡,他這才先是嚐了嚐,跟着一飲而盡。
略略咂嘴,好似沒嚐出旁的滋味?
司棋又要斟酒,李惟儉阻攔道:“不忙,且容我與二姐姐吃些菜。”
司棋笑着道:“我先斟滿了,到時候喝不喝的,儉四爺與我們姑娘商議着就是了。”
李惟儉笑着應了,抄起筷子吃了些菜,挑着那射鵰中的橋段與迎春說了幾句,待過得一盞茶光景,李惟儉便心下覺着不對。
臉面發燙,心中燥熱,心中竟生出撲將上去將迎春就地正法的心思來!再看二姑娘迎春,一張俏臉泛起紅暈,一雙眸子裡春水盪漾、眼波流轉,竟盯着他挪不開眼神兒!
這是被下藥了啊!
刻下李惟儉不做他想,起身留下一句‘二姐姐稍待,我去更衣’,隨即擡腳就走,且越走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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