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醉金剛流配三千里 秦司棋絡子傳私情
清早。
晴雯悠悠轉醒,便覺身前附着一隻怪手。晴雯思忖了下,旋即紅了臉兒。
她已是十二往上眼看十三的年紀,漸漸知曉了人事兒,哪裡不知是怎麼個情形?略略翻身,挪開身前手臂,轉頭便見李惟儉呼吸勻稱地睡着。
晴雯心中稍安,異樣的心思褪去,仔細掃量了李惟儉幾眼,瞧着那好似姑娘家的長睫毛,忽而便生出戲謔的心思來。她挑了一綹髮絲,輕輕撥弄在李惟儉的面頰,瞧着他蹙眉轉頭,禁不住暗自笑出了聲兒。
眼皮顫動,李惟儉睜開眼來,便見晴雯挑着一綹髮絲‘咯咯咯’的笑個不停。
李惟儉揉了揉臉頰,探手便撓在晴雯水蛇腰上的癢癢肉,晴雯頓時樂得來回打滾,上氣不接下氣道:“四……四爺,快饒了我這一遭吧,往後再也不敢啦!”
李惟儉撒手,舒展身形坐起來笑道:“往後再作怪,仔細你的皮!老爺我當初在茅山可是學得一手絕技,名曰葵花點穴手,一指頭點上定要笑個三天三夜才肯罷休。”
晴雯又是樂個不停:“四爺又胡說,哪有這般的指頭?咯咯咯,四爺素日裡雖也頑笑,可瞧着總像是大我們許多,就方纔瞧着才與我們一般呢。”
李惟儉探手將晴雯本就散亂的髮髻挼成鳥窩。心中卻暗忖,晴雯這姑娘從未將自己當做奴才,也不曾將李惟儉當做主子,只道是一起長起來的伴兒。
若換做旁的主子,定然不喜這般不知尊卑的婢女,寶玉雖喜,奈何卻是沒擔當的,護不住晴雯,這才讓花兒般的小姑娘在那夜裡哭喊了一夜的‘娘’悽慘死去。
如今晴雯既到了他身邊,他總要護着這般的花朵。
嬉鬧一陣,李惟儉乾脆自行下了牀,自顧自找尋那身短打衣裳。
晴雯就道:“四爺今兒又要操練?”
“一日不練手生啊,算算七、八日光景不曾操練了,再這般下去身子都要僵硬了。”
晴雯便只穿了中衣落地,尋了短打伺候着李惟儉穿了,跟着才自行梳洗打扮。
水務公司事宜須得再發酵一些時日,內府也需要十天、半月的選定打井地點,打造水泵等物什。
至於那火炮射程表,李惟儉已大抵計算出來。如今還是前裝黑火藥火炮,那黑火藥用量最小單位是錢,用藥量誤差不小,李惟儉算得再仔細也沒用,有個大略的比欽天監準一些就夠用了。
是以他這日倒是清閒下來,又恢復了初到京師時的情形。先與憨丫頭琇瑩對練了大半個時辰,擦洗了用早點,待吃過早飯便鑽進書房裡寫寫畫畫。
只是方纔進得書房裡,李惟儉便想起一事來。他點過琇瑩,笑着準了其一日假。
“哈?”琇瑩懵懂着道:“公子便是給我放了假,我也不知去哪兒,還不是留在小院兒裡?”
“笨!你就不想去瞧瞧你嫂子?”
“啊?”琇瑩面色一變:“哪兒來的嫂子?額……公子是說……我哥哥?”
李惟儉笑着頷首,琇瑩頓時挑起眉頭來:“不成,我得瞧瞧去,免得哥哥被人哄了!”
李惟儉暗笑不已,心道琇瑩自己就是個憨憨,還想着替吳海平相看?
卻說東跨院兒裡,邢夫人思忖了一夜,清早又與大老爺賈赦商議了一番,待到老太太跟前兒立規矩,邢夫人便說道:“老太太,二姑娘如今年歲也漸大了,不好再跟姊妹擠在一處,我看不如接回東院兒養着?”
賈母心中納罕,瞥向邢夫人。她心中向來不待見這續絃的兒媳婦,小門小戶出身,行事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氣不說,還處處算計。
早前邢夫人從不管二姑娘迎春,這會子突然提起來要接回去,只怕內中另有算計。因是賈母便沉吟着沒言語。
就聽邢夫人又道:“二姑娘方纔過了生兒,轉眼就要及笄,也是到了開親的年紀。大老爺就想着,總要選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
此時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賈母雖是二姑娘迎春的祖母,卻不太好參與其中。
是以賈母便看向迎春:“迎春,伱怎麼想的?”
只待迎春說上一句託詞,賈母便能將其留下來。奈何二姑娘是個溫吞的性子,最是逆來順受,因是開口只道:“我聽祖母、大太太的。”
那邢夫人打蛇隨棍上:“這待字閨中,總要請嬤嬤好生教導,再不好與姊妹、兄弟混在一處耍頑。老太太且放心,媳婦兒早早定了個教養嬤嬤,待來日二姑娘出嫁了,也不會讓人說嘴咱們家沒規矩。”
事已至此,迎春又不曾婉拒,賈母便嘆息道:“也好,那就先回去養一陣。往後看情形再接回來。”
邢夫人得逞,頓時得意洋洋。
待用了早飯,幾個丫鬟拾掇了包裹,邢夫人便親熱地拉扯着二姑娘迎春回了東跨院兒。
待安置停當,邢夫人喚過二姑娘迎春說話兒。
邢夫人本就不是個有城府的主兒,耐着性子問過素日吃穿用度,話鋒隨即一轉,說道:“你眼看就要及笄了,這心裡頭可有想法?就沒個意中人什麼的?”
垂着螓首的迎春頓時紅了臉兒,說道:“大太太哪裡的話兒,我……我又不是那般不守規矩的。”
她不辯解還好,方纔出口身後的司棋就道:“大太太,二姑娘素日見不得外男,唯獨見了儉四爺兩面兒。頭些日子我問過二姑娘,二姑娘心裡也是贊成的呢。”
“你……你別渾說……”迎春急了。
那邢夫人卻溫言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過後宅裡說說私密話兒,你怎地還急了?實話也不瞞你,老爺與我都相中那儉哥兒,想着招儉哥兒做女婿呢。你要是不反對,我與老爺可就操辦着了。”
迎春心中又羞又喜,頓時訥訥不言。
邢夫人隨即笑道:“都道是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你既有這個心意,總要主動一些。素日遞個帕子、絡子什麼的,勤往來着,也好水到渠成。”
迎春悶葫蘆也似的,只顧着垂頭一言不發。
司棋就道:“大太太,前些時日姑娘剛打了絡子,瞧樣式錯不了,不若我去給儉四爺送去?” “好好好,那還等什麼?快去快去!”
司棋不迭聲的應了,轉身快步而去,只把二姑娘迎春臊了個欲語還休、扭捏萬分。
司棋去到廂房裡尋了迎春打的絡子,雀躍着一路朝東北上小院兒尋去。
心中想着,二姑娘棉花般的性兒,有大太太操持着,這事兒八成就算是成了。一想到過二年伺候儉四爺那般的男兒,司棋頓時呼吸粗重起來。
待到得小院兒,報了門,須臾紅玉便迎了出來。
瞧見來的又是司棋,紅玉頓時便拉下了臉子:“你怎麼又來了?”
司棋滿心想着來日隨着二姑娘到李惟儉身邊兒呢,這會子便是心中不滿,又哪裡敢開罪了紅玉?因是笑着道:“紅玉姑娘,我這一遭可是替我們家二姑娘來的。四爺可在屋裡?”
紅玉狐疑一眼,說道:“你可莫要拿了二姑娘做擋箭牌,再替那勞什子的表哥、表弟的爲難四爺。”
“哪兒會呢?我若是口不對心,管保回頭讓雷殛了。”
紅玉這才舒了口氣:“你且隨我來吧。”
紅玉先行入內稟報了一聲,得了准許,這才引着司棋入內。
司棋繞過屏風,進得裡間便見書房裡那挺拔的身形方纔撂下筆墨,這會子正緩步行將出來。心中暗忖,儉四爺果然生得好,比表弟不差不說,身子還多了一股子讀書人才有書卷氣。
按下心中怦然,司棋趕忙屈身道了萬福:“四爺,我家二姑娘感念四爺早前兒送的禮,恰好這兩日打了絡子,便讓我來送給四爺呢。”
說話間,她將絡子奉上,又深深瞧了李惟儉一眼。
李惟儉面帶笑意,遲疑了下,示意一旁的晴雯接過了絡子。沉吟了下,只道:“二姐姐有心了,你回去替我謝過她。”
“哎,那四爺忙着,我回了。”司棋快步而去。
正房裡頓時冷了下來。那晴雯最是爆炭般的性子,眼瞅司棋瞧見出了院兒,緊跟着便道:“哪有平白送人絡子的?這司棋莫不成假傳聖旨,想當紅娘?”
也無怪晴雯這般說,此時男女大防,物件,尤其是絡子這般貼身的物件兒可不是隨便送的。
一旦送了,便意味着情有獨鍾。是以李惟儉方纔纔不敢過手。
紅玉想着先前因着司棋被晴雯嗆聲了一通,說不得也在四爺心裡落了埋怨,便說道:“二姑娘瞧着是個好的,只是性子溫吞,大老爺、大太太又……四爺還是好生思量纔是。”
李惟儉笑着說道:“想什麼呢?沒準兒二姐姐沒多想呢?”
晴雯就道:“多沒多想的,四爺心裡頭自己清楚,心裡有數兒就好。”
前後兩回同牀共枕,晴雯自認明晰了彼此心意,將來不論娶了誰,四爺總會許她一個前程。於是說罷扭着水蛇腰自去拾掇去了。
與晴雯不同,紅玉這會子卻是沒着沒落的,心中急切,又不知如何言說。但對上李惟儉那雙滿是笑意的雙眼,也不知爲何,紅玉心中便稍稍安定了少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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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院。
薛姨媽自外間歸來,退下外裳便好似抽空了精氣神一般,神情鬱郁。
前些時日得了金陵來信,二叔子病重,薛姨媽又喜又憂,正要打發薛蟠南下,前日又得了金陵來信,卻是二叔撒手人寰。
寶釵勸慰了一番,薛姨媽便是再萬分不捨,也拿定了心思。今兒一早便去了內府衙門,任憑那車員外上下打點着,將這皇商底子過了戶兒。
寶釵迎出來,眼見媽媽面色愁苦,便坐到一旁相伴。薛姨媽略略回神,扯過寶釵的手就道:“我的兒,咱家的皇商……沒了。”
寶釵面如平湖,心中早就想的通透。說道:“媽媽想開些,二叔這一去,咱家的皇商就更保不住了。薛蝌年歲還小,其餘幾房又……這皇商底子落不到哥哥頭上,若是落了,那有心人一出首,非但是皇商,只怕哥哥都性命不保。如今只當是破財免災了。”
“還能如何?如今只能往寬處想了。”
金陵四大家,薛家本就是敬陪末座,如今連皇商底子都丟了,只怕往後再也不會與其他三家提及在一處。
這皇商底子連帶十幾間鋪面,總計兌了八萬兩銀錢。看似不少,實則沒了皇商底子,薛家大房其餘鋪面只怕不虧本就不錯了。
這便意味着,薛姨媽一家從今往後都要指望着這區區八萬兩銀錢過活了。
薛姨媽沒再多說,只是眼巴巴的瞧着寶釵,眼中滿是期許。寶釵心中便是一沉,自知媽媽將全部的心思都寄託在她身上。能過小選自然好,不能過,那就只能儘快尋了高枝攀附着,也好照拂薛家一二。
“媽媽,哥哥那案子一直懸着總是不妥帖。須得尋個法子解決了纔是……我這幾日聽聞東府珍大哥是得了儉四哥的指點,這纔將那事兒壓了下來。”
“這……”總讓女兒拋頭露面,薛姨媽心中有些不情願。她心中還有些惱恨,錯非李惟儉報了官,薛家又哪裡會有這一遭劫難?
可想着那上躥下跳的大老爺賈赦,尖酸刻薄的王舅母,薛姨媽到底強忍了下來:“我的兒,你得空去尋儉哥兒問問,不拘拋費多少銀錢,總要保住你哥哥纔是。”
寶釵應了,面上依舊嫺靜,心中卻暗暗嘆息。
也是這一日,那案子終於判了。
倪二白晝搶奪,蓄意傷人,仗一百、刺字、流三千里;兩個青皮打行杖一百、發軍前效力;丁家兄弟出首,念在其初犯,且有悔過之意,只仗三十;潘又安勾結強梁背主,仗一百、刺字、發與邊軍爲奴。
一樁案子博弈二十餘日,到最後竟與事主李惟儉毫無干系,也是咄咄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