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阿貓阿狗

第290章 阿貓阿狗

卻說李惟儉自黑油大門出來,行得幾步頓足回首觀量,旋即嗤的一聲笑了。原本瞧在賈母的情面上,總要給這位大老爺留些體面。如今既然撕破了臉面,這體面也就無需留了。

他自是知曉,賈赦搬出孫紹祖來心下未必是真心要將二姐姐嫁與此人,想來是收了那孫紹祖的好處,又不肯兌現,乾脆搬出自己來讓那姓孫的知難而退。

以李惟儉今時今日的位份,對付這等小蝦米只需放出風聲就好,如往日那般鬼蜮伎倆實在是太高看那孫紹祖了。

心下想的分明,李惟儉邁步自角門回返自家。臨到儀門前,乾脆叫過一名小廝,命其將吳海寧召來。

只須臾光景,吳海寧便顛顛兒而來。

李惟儉當下吩咐道:“去查查一個叫孫紹祖的,放出風聲,就說老爺我對姓孫的極爲不滿。”

“是。”吳海寧躬身應下。

李惟儉思量着又道:“忠順王好似有幾家當鋪?你去尋丁家兄弟掃聽了,”說話間將賈赦簽下的借據遞給吳海寧,道:“明兒再尋個妥帖的人將這借據轉賣了,記住,咬死了作對四折轉賣。”

吳海寧在順天府衙門裡錘鍊了許久,如今眼明心亮,也不似過往那般碎嘴子,當即應下也不多問,只道明日就去辦。

李惟儉交代過後進得自家內宅,這會子傅秋芳孕期許是過了三月,害喜之症略略緩解。李惟儉到得西路院,傅秋芳與紅玉、琇瑩便起身相迎,搭眼一瞧,卻是她們三個與碧桐正在耍馬吊。

李惟儉總覺這會子的馬吊失了靈魂,因是琢磨着要不要將麻將搗鼓出來,偏生傅秋芳會錯了意,當即說道:“是妾身下晌覺着無趣,這才拉着她們幾個耍了一會子,輸贏不過一串錢,可不敢壞了老爺定下的規矩。”

“嗯?無妨,我只是覺得這馬吊牌不甚便捷,回頭兒雕一副出來,想來更有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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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秋芳這才嗔道:“不過是打發光景的玩意,又何用老爺費心?”

李惟儉落座,問過傅秋芳今日情形,紅玉便氣惱道:“今兒去榮國府與我爹媽提了提,媽媽方纔意動,轉頭太太又派了新差事下來,要我爹總領庫房。媽媽高興的什麼的也似,再不提過府事宜。”

李惟儉便道:“隨他們就是,只是有一樣,回頭兒須得囑咐你父親莫要貪小便宜吃了大虧。家中若短了銀錢,只管與秋芳說就是了,左右家中也不差這麼一星半點的。”

紅玉應下,隨即聽得外間鶯聲燕語,卻是寶琴與晴雯、香菱自東路院而來。

入得內中,轉眼廳堂裡便熱鬧了起來。

說過一會子閒話,李惟儉思忖着自己與二姐姐之事遲早會傳揚過來,因是便道:“方纔往賈家走了一趟,臨了又與大老爺不歡而散。”

“啊?”衆女紛紛訝然,七嘴八舌過來問詢。

李惟儉略略說了方纔經過,隨即沉着臉道:“這位大老爺既想拿我當槍使,就莫怪我不客氣了。”

因着眼界、見識,那紅玉與琇瑩、晴雯等還憂心不已,餘下傅秋芳與寶琴又不相同。因着新來不久,寶琴這會子還不知李惟儉與二姑娘迎春之事,因是心下滿是好奇;傅秋芳則蹙眉不已,她情知李惟儉與迎春之間的糾葛,卻一時拿捏不準李惟儉的心思。

許是尋思着如今是關起門來說話,內中女子也沒那偏愛嚼舌的,傅秋芳便蹙眉問道:“賈家大老爺這等行徑,說出去也無可厚非。只是老爺又是什麼心思?總不能一直拖着二姑娘吧?”

李惟儉便道:“拖一拖又何妨?左右都拖了這般久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的,說不得來日就有了轉機。”

傅秋芳思忖着欲言又止。

就見李惟儉嘆息一聲,便絕口再不提及此事。待用過晚飯,李惟儉又去書房寫寫畫畫,寶琴心下實在好奇,便扯了香菱掃聽此事。

香菱猶豫半晌方纔說道:“老爺與二姑娘早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奈何差在老太爺嫌棄二姑娘是庶出的,又有個貪鄙無狀的爹媽,這纔始終攔着不準。

前一回老夫人瞧過二姑娘,又嫌棄其性子綿軟,不是個能當家的。這才轉而定了老爺與雲姑娘的婚事。老爺的性子又是個長情的,認定了就不肯撒手,這事兒便懸在當間兒不上不下的。

我心下想着,老爺大抵是想再熬熬,等隔壁衰敗了再納二姑娘過門。”

“納?”寶琴訝然道。

香菱便笑道:“朝廷又不認兼祧,可不就是納?”

“原是這般。”寶琴明眸皓齒笑着,心下卻另有思量。再是念舊情又如何?那二姑娘性子不討喜,又當不得家,哪兒哪兒都比不過自己個兒,不過是佔着個先來的。這般都能做那兼祧,她寶琴如何做不得?

思量中,忽而聽得小院中一聲貓叫,寶琴緊忙與香菱出來觀量,便見那喜鵲果然又與大將軍鬥了起來。

香菱觀量着蹙眉道:“這兩個好一陣、壞一陣的,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兒。”

寶琴只笑眯眯看着一貓一鵲上下翻騰,也不多言。

另一邊廂,賈璉這日夜裡上更時方纔熏熏然回返,又被大老爺叫過去好一番訓斥。

賈璉自是渾不在意,卻惹惱了賈赦。這老兒雖口眼歪斜,卻強撐着起來抄起門栓了抽打了賈璉一番。

本道此時天色已晚,料想二房王夫人便是審問也問不出個詳細來,不料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那賴家老僕與賬房都不是硬漢,王夫人生怕夜長夢多,當日便下了手段,霎時間榮國府內嗚呼哀嚎,一干人等斷斷續續招認出來。

王夫人當即派了賈薔,連夜又往城外莊子上去了一趟,一番搜檢,竟又搶回了一萬多兩銀子的財貨。

轉過天來,王夫人打發賈薔與那賴尚榮傳話,只道賈家體諒賴家幾輩子爲奴,因是打發了賴大、賴大家的並賴嬤嬤往遼東莊子上養老,讓那賴尚榮無需掛心。

這內中威脅之意溢於言表,若賴尚榮聽話還則罷了,這幾人自會安享天年;若賴尚榮不識相、鬧騰起來,那賈家有的是法子將這三人折騰死。

那賴尚榮自小錦衣玉食,不過捐了個監生出身,又有多大能爲?有心告發,又畏懼賈家聲勢,因是乾脆躲在城外莊子上醉生夢死,連爹孃、奶奶都不曾去送過。

待大老爺這一房得了信兒,那財貨已然搬到了家中庫房裡。此番可把大老爺與邢夫人氣得七竅生煙,二人自知拿不到王夫人不是,便將怨氣盡數撒在了賈璉身上。又是一番責打,大老爺賈赦錯手之下,竟一棒子砸在了賈璉後腦勺上。

璉二爺頓時悶聲昏厥,尋了家中太醫好一番診治,這才搬回鳳姐兒院兒將養起來。

卻說這日香菱又往大觀園而來,半途正巧撞見自薛姨媽處回返的寶釵,二人早先是主僕,香菱又多得寶釵庇護,因是難免心下有幾分親近。

寶釵回想昨日情形,一時鬧不清楚李惟儉是不是拿話哄自己個兒,便拉了香菱問詢。

香菱雖掛了個呆名,卻不是個傻的,思忖着只說能說的話兒,便將這些時日寶琴在家中情形說了出來。

待聽聞寶琴果然接管了賬目,今兒一早又隨着傅秋芳去各處盤賬,寶釵頓時心下泛酸不已。

她自問哪一處都強過這個妹妹些許,不料如今自己個兒婚事未定,還在瞄着寶玉盡心,而那瞧不上眼兒的妹妹卻儼然當家大婦一般,管起了李家外頭的營生。

若長此以往,說不得寶琴還真就做了儉四哥的兼祧妻……這又讓寶釵情何以堪?

正說話間,平兒轉過翠煙橋而來,瞥見二人在滴翠亭說話,便過來與二人相見。

三人彼此見過,寶釵就笑道:“方纔與香菱說過話,正要去尋你們奶奶呢。”

平兒便笑道:“姑娘往後可不好尋我們奶奶了,如今奶奶卸了差事,如今一門心思照料着二爺呢。”

早間時寶釵便從王夫人處掃聽到賈璉捱了打,想着終歸是家事,不好讓香菱知曉,便道:“你還不快去尋你那師父去?”

香菱便笑着應下,與二人辭別,出得滴翠亭往坡上的瀟湘館而去。

待香菱走了,平兒方纔道:“姑娘可聽見我們的新聞了?”

寶釵道:“方纔那會子聽婆子說了一嘴,說是大老爺與二爺鬧了起來?”

“何止?”平兒笑道:“老爺把二爺打了個動不得呢。”

寶釵忙問:“這般嚴重?這回又是因着什麼?”

平兒咬牙罵道:“還能如何?只說二爺辦事不利,還不是因着抄撿賴家的事兒二爺不曾插上手?我們這位大老爺,真是攥把泥巴在手都要攥出油水來,卻不想着自己個兒身子骨都這般了,便是撈再多銀錢又有何用?”

頓了頓,又道:“昨兒夜裡打了一遭,今兒叫過去幹脆打在了後腦海。太醫說虧得大老爺中了風,力道偏了些,不然就這一下子命都沒了!”

寶釵唬了一跳,忙道:“這大老爺下手太沒分寸,此事就不怕老太太知道了?”

平兒白眼道:“知道了又如何?大老爺這般情形,老太太心裡也怕白髮人送黑髮人呢。”

寶釵又問明傷情,趕忙叫過鶯兒道:“你去家中取上幾丸棒瘡藥來,我就不過去了,你代我問候吧。”

鶯兒趕忙應下,平兒就笑道:“就知道寶姑娘善解人意,我這求告的話還不曾出口,寶姑娘就知曉了。”

鶯兒須臾回返,捧了一盒子藥丸隨着平兒往鳳姐兒院兒而去,不在話下。

寶釵略略駐足,瞧着坡上的瀟湘館,旋即往蘅蕪苑而去。

待鶯兒回返,便聽其說嘴道:“姑娘,方纔瞧着王太醫往瀟湘館去了,說不得林姑娘又病了呢。”

寶釵頷首應下,心下暗忖,自打黛玉南歸,除去在賈母處避不開,餘下光景竟敬寶玉而遠之,如今竟與寶玉生分了。

雖說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這般避諱實在有違常理,加之那宮中的女官衛菅毓又時常攔了寶玉,寶釵便暗忖着,說不得黛玉婚配之人並非寶玉,而是另有其人?

原以爲李惟儉過往與黛玉過從甚密,可轉眼又是李惟儉與雲丫頭下了小聘,如今寶釵也糊塗着,不知這內中到底是怎麼個情形。

思量半晌,寶釵便叫過鶯兒,選了些滋補之物裝在盒子裡,主僕二人便往瀟湘館來探。

卻說黛玉這會子果然病了,太醫診治過,不過是偶染風寒。

自打結識李惟儉以來,黛玉改了膳食,又每日多有散步,從揚州歸來這還是頭一回病了。

刻下黛玉躺在牀上,香菱陪坐在牀邊,二人正說着話兒,轉眼紫鵑來報,說是寶釵來了。

幾人說過閒話,待寶釵落座,黛玉便笑道:“不過是偶感風寒,過些時日就好了,哪裡就勞動寶姐姐大駕了?”

寶釵笑道:“我算什麼大駕?只是素知林妹妹形體嬌弱,這才趕忙過來瞧瞧。”

香菱便在一旁笑道:“林姑娘如今可是隻較不弱,前陣子連三姑娘都病了一回呢。”

寶釵便道:“都說你是個呆的,誰知還真呆。林妹妹再如何,又怎麼比得過探丫頭?探丫頭幾年不病一回,林妹妹卻是這二年方纔略略好轉,可大意不得呢。”說罷,又看過方纔太醫下的藥方。

隨即思量着道:“我瞧這方子雖也妥帖,可這人蔘、肉桂用的太多,難免太熱。

依我說,先以平肝健胃爲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氣無病,飲食就可以養人了。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窩一兩,冰糖五錢,用銀銚子熬出粥來,若吃慣了,比藥還強,最是滋陰補氣的。”

當下又叫過鶯兒,將那盒子裡的燕窩、雪花糖一併送上。

因着香菱還在,寶釵不好過多探尋,送過物件兒便與鶯兒打道回府。

香菱陪坐半日,晌午時也回了伯府。瀟湘館內餘下主僕三人,黛玉便與紫鵑、雪雁道:“她這回來瞧着情真意切的,莫非是來道惱?”

雪雁茫然搖頭不知,紫鵑卻道:“若我說,防人之心不可無。這燕窩、雪花糖家中也有,又何必貪圖寶姑娘的?姑娘只領了寶姑娘心意就好,那進口的東西卻不好用了。” 黛玉笑道:“瞧伱說的,我就是個貪嘴的不成?”

紫鵑笑道:“姑娘還說不貪嘴?太醫只讓姑娘病着時不吃辣,今兒吃起飯食來竟無精打采的。”

黛玉也嗤的笑起來,說道:“說來也怪,往日加了辣子吃着也不覺如何,如今短了,卻半點滋味也無。都怪他,我如今沒了辣子可是吃不下飯了。”

雪雁嘴快,順口說道:“姑娘要怨,自去尋四爺牢騷去,可跟我們說不着。”

“多嘴!”黛玉嗔了一嘴,趕忙四下觀量。

好在這會子旁的僕婦都在外間,因是這才放下心來。

傍晚時,黛玉喝了兩碗山藥燕窩粥,仍歪在牀上,不想日未落時天就變了,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秋霖脈脈,陰晴不定,那天漸漸的黃昏,且陰得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覺淒涼。

紫鵑往小廚房送了食盒,回返時面色古怪,禁不住與黛玉道:“姑娘,也不知哪兒傳出來的風聲,說是大老爺那邊廂給二姑娘定下了親事。”

黛玉合上書卷擡眼看過來,紫鵑就道:“空穴來風、事必有因,如今連小廚房裡的婆子都在說嘴,想來這事兒八九不離十。我隱約聽得,好似昨兒四爺與大老爺鬧掰了了呢。”

黛玉心下暗忖,這會子倒是不用胡亂忖度他的心思,待夜裡當面問過了就是。

因黛玉病着,這日倒不曾往榮慶堂去,自然不知晚飯時情形。

是時賈母聽了風聲,便叫邢夫人來過問。

那邢夫人就道:“老太太也知,二姑娘如今年歲漸長,再不好多留。大老爺又是這般情形,倘有個短長的,只怕又要耽擱二三年。到時二姑娘就奔着雙十去了,只怕再不好尋人家。

大老爺也是尋思着不能久拖,這才選定了孫家。”

當下又將那孫紹祖好一番誇讚,言其不過二十有七,不曾娶過妻,又有應酬權變之能,料想來日必有出息。

賈母心中卻不十分稱意,又念及李惟儉,只說‘再議’,卻沒個準話。

邢夫人方纔走了,轉頭迎春便梨花帶雨尋了過來,當着賈母的面兒也不說旁的,只是一個勁兒的哭。

賈母心下憐惜,半晌才道:“儉哥兒那邊廂也沒個準話,你莫非還要等下去不成?”

二姑娘擡眼先瞧了眼賈母,隨即又偏頭看向隨性而來的司棋,那司棋咬牙狠狠點頭,二姑娘好似得了依仗般,終究開口求肯道:“老太太也知我自小沒了母親,又不得父親的意,打懂事兒起便謹小慎微的,生怕惡了這個、厭了那個。如今長到十八歲,總是要嫁人的,可我這般性子,若碰到個憐惜的還肯看顧着,若尋不得良配,哪裡還有命在?

那孫紹祖如何,我自是不知,只是有婆子背後說閒話,父親是因着欠了那孫紹祖五千兩銀錢不肯歸還,這纔拿我來抵債。老太太,我這般嫁過去,與其說是嫁了,不如說是賣了去。到得孫家哪裡還有臉面?

只求着老太太發發慈悲,那孫家孫女兒是絕不想去的。與其如此,莫不如讓孫女兒絞了頭髮去做姑子,總好過如今這般賣過去受辱!”

賈母頓時惱了:“渾說!哪裡就要做姑子了?方纔大太太來說話,我也不曾應允,心裡琢磨着總要掃聽了那人家事人品纔好。卻想不到這內中還有這麼一遭!

你快莫哭了,既然內中還有這般事,我是絕不准你嫁過去的。鴛鴦,快去叫大太太來回話!”

當下琥珀扶了哭哭啼啼的二姑娘起身,在一旁落座了。過得半晌,鴛鴦便將邢夫人叫了回來。

賈母也不贅言,徑直問道:“我且問你,你們可是欠了孫家五千兩銀子?”

邢夫人一時失言,道:“老太太如何得知的?”

眼見邢夫人如此,賈母哪裡還不知所言非虛?當下氣得龍頭拐連連拄地,叫罵道:“天下間還有你們這般的爹媽?欠了外頭人銀子不肯歸還,偏要拿女兒抵債。你們就不想想,二丫頭這般嫁了,來日可能得好兒?

”又問:“那銀子怎麼欠下的?”

邢夫人面上訕訕,心下指望着公中出銀子了結此時,因是實話實說道:“那孫紹祖來尋大老爺跑官,送了五千兩銀子來。大老爺本道不過是小事,誰料如今人走茶涼,如今五軍部再不管升遷事宜,兵部賈雨村又獅子大開口,大老爺犯了難,就此拖延了下來。”

賈母惱道:“事情既然辦不成,銀子退了就是了,何苦用二丫頭抵債?”

邢夫人愈發訕訕道:“東院也虧空着呢,那五千兩銀子一入賬,轉眼就沒了蹤影。若有銀錢,大老爺又何苦出這般餿主意?”

賈母直氣得好一陣天旋地轉,鴛鴦、琥珀連通迎春趕忙上前攙扶了,一個抹前心,一個撫後背,賈母好半晌方纔轉圜過來,只指着邢夫人的鼻子罵道:“你倒是三從四德的,他說什麼你就應什麼。趕明兒他遞了刀子與你,你是不是要來把我也殺了了事?”

邢夫人駭得慌忙跪下道惱,賈母卻是不聽,只道:“我如今年歲大了,你們都有了主意,罷了,往後東院的事兒我懶得管,你們自行其是就是。只有一樣——”說話間將淚眼婆娑的迎春攬在懷裡,厲聲道:“這幾個丫頭我須得看顧着成了婚纔好撒手,旁的一概由你們!”

邢夫人又好一番道惱,賈母卻哪裡肯聽?廢了半晌口舌,邢夫人便被打發了出去。

方纔迎春求肯,半個字也不曾提及李惟儉,包括那一番求肯的言辭,盡數都是司棋出的主意。

老太太最重規矩,偏生那最疼愛的孫兒寶玉最不守規矩。因是這賈家之中,主子也要分作三六九等。

頭一等的,自然是寶玉,其後是黛玉,再往後纔是探春、惜春,因着迎春性子不討喜,素日裡跟個小透明也似,因是反倒落在了最末等。

若方纔求肯時提及李惟儉,說不得會引得賈母反感,是以司棋便與迎春商議着乾脆不提李惟儉,只拿着那五千兩銀子要賣女兒來說事兒。

果然,這般說了惹得老太太大怒,此番倒是不用嫁給那勞什子孫紹祖了。

迎春心下略略安定,旋即被賈母扯過來說道:“你如今年歲也大了,做姑子那等話往後莫要再提,早早晚晚都要嫁人的。回頭兒我央着太太尋個可心、妥帖的人家,到時你可不許再這般鬧了。”

迎春當下見好就收,只道:“孫女兒都聽老祖宗的。”

榮慶堂之事,黛玉暫且還不知曉。她所料不差,這日夜裡,李惟儉果然來了。

本道敲了窗子,開窗的會是黛玉,不想卻是端了鯨油燈的紫鵑。

李惟儉略略訝然,紫鵑趕忙低聲道:“四爺快進來,姑娘傍晚時用了藥,這會子睡下了。”

他與黛玉夜裡往來之事,紫鵑與雪雁不過是故作不知罷了,因是李惟儉乾脆大大方方跳進了內中。

許是內中聽到了響動,黛玉便沙啞着嗓子道:“紫鵑,誰來了?”

紫鵑也不說話,引着李惟儉往臥房行去。

藉着油燈一照,黛玉便見李惟儉頭上帶着熊皮帽子,身上穿着熊皮大衣裳。黛玉心下雖因紫鵑撞破而略略羞赧,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哪兒來的獵戶?”

李惟儉忙問:“聽香菱說妹妹病了,一入夜我就趕了過來。今兒好些?吃了藥沒有?今兒一日吃了多少飯?”一面說,一面摘帽,脫了衣,忙一手舉起燈來,一手遮住燈光,向黛玉臉上照了一照,覷着眼,細瞧了一瞧,笑道:“妹妹氣色瞧着還好。”

黛玉坐起身,見李惟儉下身褲管都溼透了,就道:“上頭怕雨,底下這鞋襪子是不怕雨的?我才病了,你淋了雨豈非也要跟着病了?”

李惟儉笑道:“我每日清早操練,哪裡就那麼容易病了?”頓了頓,又道:“這會子還早,北山的頭領送了幾件熊羆襖子來,披在身上雨雪不侵,回頭兒也送來一件與妹妹。”

黛玉笑道:“我纔不要,一身熊皮穿在身上豈不成了獵戶婆子了?”

她說了出來,方想起話未忖度,與方纔說李惟儉的話相連,頓時後悔不及,羞得臉飛紅,便偏過頭去咳嗽個不停。

李惟儉緊忙自懷中掏出一物遞與紫鵑道:“去拿溫水化開,給林妹妹服了。”

黛玉止住咳嗽,納罕道:“又是什麼物件兒?”

“前幾日熬的枇杷秋梨膏,最是對咳症。”

紫鵑應下,接了玻璃瓶子便走。

李惟儉便乾脆落座牀頭,牽了黛玉的手,便覺入手微涼。

黛玉趕忙抽出,面上嗔惱。不待其說話,紫鵑便端着茶盅回返,用溫水化開藥膏給黛玉服用了。那枇杷秋梨膏入喉涼潤,黛玉吃過果然不怎麼咳了。

紫鵑是個有眼色的,當即也不說話,悄然躲了出去。內中只餘下二人,李惟儉笑着有拉起黛玉的手,她這回略略掙扎,卻不再推拒。

二人說過一會子閒話,黛玉便說起二姑娘之事。李惟儉便道:“大老爺欠了姓孫的五千兩銀子,不想還賬,乾脆便拿迎春來抵債。”

“啊?”黛玉唬了一跳,忙道:“大老爺這般行事,來日讓二姐姐如何做人?”

李惟儉頷首道:“二姐姐早聽聞了風聲,今兒打發司棋來問計,我給出了主意,只消戳破此事,這婚事就算黃了。”

黛玉蹙眉不已,低聲道:“我就知你不肯撒手。”

李惟儉緊忙道:“情非得已、如之奈何?錯非家中阻攔,二姐姐早過門了。如今這般情形,我心中覺着對不住二姐姐,自然要多看顧着一些。”

黛玉嗤笑道:“看顧來看顧去,只怕又要看顧回家裡了吧?”

李惟儉正色道:“妹妹也知二姐姐情形,這般綿軟的性子,莫說是當家,但凡所託非人,連那家中僕婦下人都要欺辱到頭上。二姐姐身世又不上不下的,只怕再難尋到門當戶對的親事。

且往後看吧,若二姐姐心甘情願,我自是不好阻攔。若她不情願……”

黛玉心下並不在意二姑娘迎春,她聰慧明銳,自然能感知到李惟儉對迎春情意不多,恐怕更多的是憐惜。因是說過一嘴,便轉而說起了旁的來。

二人閒話半晌,忽而提及黛玉近日食慾不振,李惟儉便道:“邢姑娘不是來了園子嗎?我看妹妹不妨在瀟湘館裡砌個小竈,如今不好使銀錢僱請,送些體己的物件兒請邢姑娘來隔三差五做些可口吃食豈不正好?”

黛玉心動不已,轉念卻嘆息道:“再說吧,如今太太管家,單是這小竈的事兒就不好開口。”

李惟儉笑道:“無妨,太太做了幾年撒手掌櫃,如今是不得已罷了,待過幾日只怕又要求着二嫂子管家呢。”

當下二人互訴衷腸,別無二話。李惟儉徑直陪到二更初,這才施施然回返自家。

轉過天來,趕上李惟儉休沐。

秋雨連綿,李惟儉憊懶了一早,方纔起身用飯,茜雪便來回話:“老爺,前頭門子說來了個姓孫的,要求見老爺。”

“姓孫的?”

當下茜雪將名帖奉上,李惟儉掃量一眼,果然是那中山狼孫紹祖!一日之間,吳海寧早將此人掃聽了個底兒掉。

那孫家在平安州也算一方豪強,早年以軍功起家,其後便仗着便利專司經營那違禁、走私事宜。

此番孫紹祖進京四下鑽營,不過是想着將世職落爲實缺,也好維繫家中產業。如今大順正要整治邊軍,多有抽調京營官佐赴任邊關之舉,此人多半是打着先入京營,再轉調平安州的心思。

李惟儉心下極不待見此人,因是乾脆將名帖隨手丟在地上,冷笑道:“去與吳海平說,我家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隨意登門的。”

茜雪神色一凜,緊忙應下。轉身到得儀門吩咐小廝叫過吳海平,夫妻二人低語半晌,吳海平得了吩咐,自是知曉伯爺是極厭嫌那姓孫的。

因是待迴轉身來,到得門房,眼見那孫紹祖腆着笑臉拱手作揖,吳海平便居高臨下道:“伯爺今日不得空,你還是改日再來吧。”

孫紹祖賠笑道:“伯爺既不得空,那在下改日再來。”

吳海平哼哼一聲,也不多說。待那孫紹祖一走,吳海平高聲吩咐道:“去把這椅子劈了燒火去!真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敢登門,當李家是牛馬市不成?往後招子放亮,這等腌臢貨莫要放進來!”

方纔出門解了繮繩的孫紹祖聞言先是一怔,跟着心下惱恨不已,卻又咬牙忍住。心下不由得愈發納罕,這位李財神怎麼就惱了自己個兒?總得有個緣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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