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一個個又懶,眼皮子又淺,一天天的只曉得好吃懶做。瞅着我病還未好全,便管教不得你們麼?”
女郎穿着一聲紅裙,腰間繫着嫩黃色的汗巾子,更顯得纖腰只容一握。女郎的聲音清脆動聽,言語上絲毫不讓,只可惜說話的人病還真未好全,剛說完一句,便又捂着帕子嗽了兩聲。
“咳咳……明兒待我好了,看我不一個一個的揭你們的皮……咳咳!”女郎病着也不饒人。
這脾氣,這張利口,這嬌嬌弱弱的身子骨……這不是晴雯是誰。
襲人也聽見了,便有些忍不下去,出來勸,“你這又是何苦呢,這個天兒還站在風地裡,小丫頭犯懶你只管告訴我就是,何必自己跑出來。這在院子外頭嚷得人盡皆知的,回頭人嚼你舌根說你輕狂。”花襲人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聽上去好生體貼。
“嗤”的一聲冷笑,晴雯沒有半分領情,笑道:“只管告訴姐姐?如今寶二爺貼身的事兒也是你,管小丫頭們也是你,老太太太太們賞下來東西你都搶先接着,姐姐這麼忙,竟然還能有這心思,花時間管教小丫頭們。姐姐,你管得過來麼……”
柳五兒聽了皺皺眉頭,雖然的丫鬟們,十個有九個嫉妒襲人嫉妒的要死,可是將這嫉妒心直接挑明瞭擺在明面兒上,也就晴雯一個人會,她本就是個心裡想什麼,便會說什麼的人。
柳五兒這麼一想,便漏掉了晴雯下面幾句話,再擡頭,就聽見晴雯冷笑着說:“……沒準太太見我勤謹,一個月也把太太的工費裡分出二兩銀子來給我,也未可知。”
襲人哪裡想得到自己一句話,竟招來了晴雯這麼多抱怨,一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右手緊緊地攥住,指甲嵌進手心裡。
每個月王夫人都從自己的月錢裡分二兩銀子出來給襲人,這是大觀園裡人盡皆知的秘密,大家羨慕嫉妒恨的同時,也分別作出了不同的選擇,有懷着心思投靠襲人的,也有公然同襲人對着幹的。晴雯就是後者之中最出挑的,也難爲她,竟然什麼都口無遮攔地說了出來。
你是王夫人默認的姨娘,你霸着寶玉,你攬着的大權,我不服你,我便全說出來
這就是晴雯,直來直去,毫無掩飾,有時候固然顯得尖酸刻薄,卻從來不屑以鬼蜮手段算計,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
柳五兒不贊同這種爲人處世的方式,可是卻不妨礙她與晴雯交好。
聽到這裡,柳五兒打算上前和個稀泥,免得襲人面子上太難看,回頭又去找襲人的麻煩。於是,她往前踏了一步,想要說話。
“晴雯姐姐……”
“晴雯,你來”寶玉站在門口,一臉的溫存,往襲晴這邊看着,好像壓根兒沒有聽見襲晴此前的對話。
“老太太開了庫房,取了幾匹上造的紗出來。我想分了給寶姐姐林妹妹她們送去,史大妹妹雖然回家了,我想着也託人給她捎點兒。你來,來幫我挑挑。”寶玉的眼光,一直在晴雯身上轉啊轉,似乎壓根兒沒有注意到旁邊站着的襲人。
襲人覺得很丟臉。
多年相伴,盡心服侍,任勞任怨,她覺得在寶玉身邊,至少丫鬟裡頭,她是頭一個的。
可是此時晴襲二人並立在寶玉面前,寶玉卻好像完全無視襲人,當她是個透明的。
襲人自我安慰了一下晴雯的女紅一向是院兒裡拔尖的,寶玉叫她去看紗,也無可厚非。
晴雯開開心心地來到寶玉身邊,橫了寶玉一眼,嬌嗔了一句:“我今兒還有事兒呢!”
襲人眼看着寶玉忙忙地給晴雯作揖討情,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她最不喜歡有些人,動輒在寶玉面前撒嬌使嗔,片刻即惱,片刻即哭,偏偏寶玉還吃這一套,被她們拿捏得死死的。而她這個一心一意的,眼裡心裡只有寶玉,萬事爲他着想的,反而被排擠到了邊緣,時刻做個佈景板。
襲人胸口微微起伏,她此刻惱的不僅僅是晴雯,還有瀟湘館裡那位長相與晴雯頗爲相似的。
柳五兒走過來,朝似笑非笑的襲人笑着打了個招呼。
襲人這才一凜,收起了心思。她嫉恨晴雯黛玉的這份心事,可萬萬不能叫人察覺。然而見到眼前這個鬼靈精鬼靈精的小丫頭,又偏生長着與晴雯黛玉一樣嬌俏的面孔,襲人的心情怎麼也好不起來。
襲人暗暗地想,看來,還是要在太太那裡下點功夫啊!
柳五兒可沒有心思管襲人在想什麼。她打算儘快把自己在大觀園裡剩下的最後一點事情都處理好:
黛玉的身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漸漸入夏,胃口又不太好起來。她得和紫鵑再商量商量,擬一套夏季食補的方子出來。
晴雯四兒她們,柳五兒想着,閒來還得再叮囑叮囑,尤其那個晴雯,免得她們得罪人得罪得太多了,真的被攆出來。不過,即使被攆出來,四兒有老子娘,也是不怕的,如今柳五兒唯一擔心的就只有晴雯,萬一她真被攆出去,她表哥表嫂混成那樣,晴雯又心高氣傲的,一時想不開,真如原著上那樣被氣死怎麼辦。
想到這兒,柳五兒搓搓手,嘆出一口氣。
還有林小紅那邊,也不曉得鳳姐到底做了多少惡事,林小紅能不能順利脫身,早點兒嫁給賈芸。不過林小紅素來是個有主意的,她倒不是特別擔心,至少比擔心晴雯四兒要少些……
一面想着,柳五兒一面在自己屋裡收拾着,只怕不久,她就要搬離這裡了。
正在這時,四兒的聲音在外頭響了起來,說:“五兒,你舅母過來尋你。”
柳五兒應聲出門,只見陳氏舅母滿臉的惶急,一把將自己拉過來,說:“五兒,大事不好,你娘不見了!”
不見了?好好的一個大人,怎麼就不見了。
柳五兒也一下子急了,趕緊問舅母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