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殿下——”
一個聲音高聲道。
滿廳的人都烏壓壓地下跪行禮,將柳五兒唬了一跳,她一直沒有反應過來,直至見到身邊的衛若蘭也一提袍角,在她身邊緩緩地伏低身子,她才驚起,擡頭四顧,這才發現,滿廳之中,竟只有她一個人站着。
柳五兒身高本來算是高挑,但她是女子,本來在人羣中絲毫不顯的,可是如今衆人都呼啦啦地跪下,柳五兒便如鶴立雞羣一般。
“殿下——”那個聲音再度高聲叫道。
柳五兒轉了轉腦袋,四面都看了一圈,這才反應過來,說着雙手亂搖,說:“我不是什麼殿下、階下的,我就是個小丫頭,你們想必認錯人了。”
這“認錯人了”的話剛剛說出口,柳五兒的視線立即被什麼吸引住了,她忍不住往前幾步,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大廳中,除了柳五兒那細碎的腳步之聲,和那些被壓抑住的細細的呼吸之聲以外,再無半點聲響。
柳五兒往前疾走幾步,終於看見了這座巨廳之中,正中高掛着的那幅畫像——
那是她曾經跪在面前,爲之痛哭流涕的一幅畫像。
畫像中人,雖然穿着蟒袍掛着頂珠,可是柳五兒卻認得那副面容——她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她的祖父,將她撫養長大成人的祖父啊!
柳五兒怔怔地望着那幅畫像,這副景象叫有心人看在眼裡,卻比什麼都能說明問題。
“殿下——這是義忠親王老千歲的畫像。”原先那個聲音輕聲提醒柳五兒。
柳五兒茫然地擡起頭,轉過身,先是看了一眼衛若蘭。衛若蘭正單膝跪地,屈着身子行禮,卻揚起了臉,朝着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柳五兒再度轉過身來,看看那幅畫像,又將眼光轉至畫像下方,那裡,供奉着一座靈位,上面寫着“義忠親王千歲靈位”。
柳五兒再細看,忍不住瞳孔微微的一縮,只見那義忠親王的靈位之後,密密麻麻地擺放着的,竟然全是靈位。
天哪,這是死了多少人啊!
柳五兒的臉色變得蒼白,而無半點血色。
終於,那個在旁邊說話的人走了出來。柳五兒看看他,發現自己竟然認得,這不是曾經在紫檀堡給她的佃戶看過病的太醫張友士麼?
“張太醫你好!”柳五兒秉着尊老愛幼的精神,給張友士行了個福禮。
張友士上脣兩撇小鬍子便翹了翹,連忙退了三步,偏開身子,道:“郡主殿下,不敢當!”
柳五兒剛剛進這屋子的時候,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對,當張友士將“郡主殿下”這四個字說出來的時候,柳五兒腦中“嗡”的一聲,連忙衝着張友士擺擺手,說:“你們搞錯了,我可不是什麼郡主啊!”
張友士似乎預見到了柳五兒的反應,他神情不變,溫言道:“殿下不必太謙,若是當年老千歲登上皇位,如今您則是正經的長公主殿下,郡主什麼的,實在是拉低了您的地位,是對您不敬。老臣,失禮了!”
張友士說着,深深地一躬到底。
柳五兒雙目圓睜,實在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無奈之下,她只好向那張友士搖搖頭,誠摯地表示,對方一定是認錯人,認錯人了!
另一個人從人羣中走了出來,溫和地朝柳五兒看去,接着張友士的話頭開口問道:“您認識這畫像上的人麼?”這人柳五兒也認得,乃是神武將軍公子馮紫英。
柳五兒眼珠微轉,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在這樣的大事上,她不想說謊,於是點了點頭,道:“認得,這是我的祖父!”她說畢忙忙地補充道:“可是我姓柳啊!”
張友士拈着鬍子,淡淡地說:“姑娘,令養父養母的事情我們都已經查過,令養父的父親,早在二十餘年前過世。以姑娘的年紀,不可能認得什麼柳姓的祖父。”
柳五兒一時語塞,她當然也不能說這畫像上的人,是她穿越之前的祖父,這說出來,誰信,誰信啊!
張友士見柳五兒不再開口,便自己接了下去,說:“您四歲那年,正是老千歲壞了事的時候,一場大火,府中上下,無一走脫。唯一被忠僕救出府外的,就只有您,和您的姐姐。剛纔您的養母,在衆人面前已經將實情都說了。您的養母也已經承認了,當年因遭瘟疫,她連喪兩女,但因見您與她的此女年紀相仿,而那位忠僕也傷重瀕死,因此纔將您收養。”
聽到這裡,柳五兒已經信了五六分。
她早先確實從柳母和陳氏舅母耳中聽說過,當年自己的姐姐柳三兒,就是染了疫病死的。蔣玉菡也說過,當年他在賈府後街的時候,曾經認得柳三兒與五兒,這說明了,當年柳母確實有兩個女兒在身邊。
然而陳氏舅母的話裡,卻能聽出一些蹊蹺,似乎當年自己是突然“來到”柳家的。
可是現在聽了張友士的解釋,柳五兒突然好想有些鬧明白了。原來,柳家確實是有過兩個女兒,只是兩人都因疫病而死。正在這時,王府忠僕將自己這個小“郡主”給救出了王府,交給柳母收養,於是她便頂了“柳五兒”的名頭,在柳家活了十幾年,直到現在。
想通了這一點,柳五兒心中卻越發涌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她腿有些軟,踉踉蹌蹌地往前搶了兩步,扶住了一隻桌角,這才站穩了,開腔問張友士:“張太醫,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要暗中查我的身份?還有,我既然已長於微賤,你們又爲何一定要找到我,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目的?”
柳五兒臉色蒼白,搖搖欲墜。衛若蘭大急,幾乎想要衝過來扶住她,可是卻被張友士的眼神止住了。
張友士踏上一步,來到柳五兒身前,對柳五兒說:“殿下,我們真實的身份原是見不得光的,所以我們稱自己爲‘月派’。而您,您纔是老千歲唯一存世的血脈,是我們名正言順的首腦。”
柳五兒聽了,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怎麼也想不明白,乾脆眼一閉,腦中一暈,失去了意識。